我本打算只带着小树去寻屈湘儿,熟料平安一听要出府,欢呼雀跃,非嚷嚷着要同我们一起,我琢磨了一番,索性将平远也带上,又寻来绘梦。这一行人,有老有少,格外热闹。
因平远年迈,此番出府,驾了马车。我嫌马车里闷热,便同绘梦驾车,小树和平安则坐在马车里陪平远说话。
甫出紫府,行不过百步,便有几名少女围了过来,大抵没瞧见熟悉的面孔,又失望散去,好笑之余,我目光瞥过人群,不意对上一双冷冽的眸子,在这炎炎夏日中,亦教我觉着瘆得慌。
再看向那人时,那人已垂了头,不辨男女,亦看不清面目。
到了南岸,我们分作两拨,约定好碰面的时辰和地点。绘梦驾车,带着平远和平安去城里逛。我和小树则去寻屈湘儿,顺路买了些果子、蜜饯和玩具。
仍同昨日一般,屈湘儿的门前人满为患,她见到我,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也不同我客套,使唤道:“好妹子,快来帮我抓药收银!今日人多,忙不过来啦!”
我挽起袖子,驾轻就熟地抓起药来。无需多言,小树便将果子和蜜饯分予那些患儿,又拿了玩具,与他们逗趣,哭闹之声登时小了许多。
这一日,亦是忙到日薄西山,才收了摊,得空和屈湘儿说了几句话。
“是了,妹子,你今日来此作甚?”
我作了个揖,亲昵地道:“来报恩呀!”
“你倒是有心了。”屈湘儿看上去心情极好,笑得很是欢快,旋又看向小树,问道,“这位小友如何称呼?”
我拍了拍小树的肩膀:“他名唤‘小树’。”小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树见过姑姑。”
屈湘儿颔首道:“我这里素来吵闹,今日难得清净,小树,可真要多谢你了。”
小树腼腆地道了句“不敢当”,屈湘儿又要留我二人吃饭,我看了看天色,想来这个时辰,绘梦他们都等了一会儿了,便婉拒了她的好意。
返程的路上,我问道:“小树,你可能瞧得出那屈湘儿的来历?”
小树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姑姑,我又不是内史库的档案籍。”
我哂道:“你见多识广嘛,当日你可是一眼就瞧出了太叔乙的来历呢!”
小树叹了口气:“姑姑,太一剑乃是蓬莱至宝、当世名剑、五大神兵之一,太叔乙在江湖上亦是响当当的人物,我自然能瞧得出来。至于‘屈湘儿’,我委实没听过,也没发现她有甚特别之处。何况‘屈’是楚国大姓,我却哪里猜得到?”
我忍俊不禁道:“说起来,谁这么闲,天天捯饬这些名目?五大高手和五大美男也就罢了,至于这五大神兵,我看纯属胡扯,难道兵器自己还能打上一架分出个高下来么?”
小树道:“兵器自然不会自己去打架。神兵之意义,亦远不止于此。五大神兵为孙谔、霸下、太一、尺锋、昆吾。譬如孙谔戟,冠以其主之名。孙谔是齐国的大将军,当年齐国为楚国所破,孙谔以不足百人之队伍,在长鸣桥对抗三万楚军,战至一人一戟,至死屹立不倒,身前尸骨成山,身后空空如也,在他死前,竟无一人可以过桥。孙谔死后,孙谔戟便归了萧亦城。它一生侍奉了两位战神,姑姑认为,它可当得起‘神兵’二字?”
我想象着那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情景,感慨道:“当得起!当得起!”
说罢“神兵榜”,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屈湘儿身上,一拍脑门:“是了,屈湘儿打架很厉害!这女高手总是不多见罢?”
“那得看她武功高到什么地步?若是等闲,女高手也不少,若是绝顶,那便屈指可数。”小树道,“既然说到武功,姑姑可否详细描述一下她的招式?”
我托着下巴,凝神想了想,道:“她打架的时候身子轻飘飘的,很是好看。”
小树嘴角轻抽,无奈地道:“姑姑,要描述……唉,罢了,你不会。若有机会亲自见识一下她的招式,也许我能顺藤摸瓜,查清楚她的来历。”
与绘梦、平远、平安三人汇合时,正逢华灯初上,街市仍是热闹非凡,与白日相比,别有一番风情。
一到晚上,一些商铺陆续打烊,一些场所迎来峰流,譬如赌坊花楼所在,此际最为亮堂喧闹。
我左眄右盼,正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人,撞到了我怀里,我一愣神,那人便已溜进了人群中。我向腰带处一摸,登时大惊失色:“小树,快点捉住那个人,别让他跑了!”
小树立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拔腿便追,腾挪闪转,动作迅捷。绘梦提起衣摆,亦跑上去帮忙。
平远走得慢些,落下一截,听到我大呼小叫,匆匆赶来,焦急地询问道:“小墨,发生了何事?”
我宽言道:“老伯不用担心,不过是荷囊被人偷了,小树和绘梦已经去追了。”
小树轻功甚强,那毛贼自是跑不过他,咒骂一声,将荷囊朝人群中一丢,上千枚蚁鼻钱并几两碎银子撒了一地,围观之人登时哄抢而上,瞬间将之洗劫一空。
我不由气结:“小树,继续追!抓他去见官!”
那毛贼被追到一条巷子里,见无法脱身,恶向胆边生,从袖口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转身便向小树刺去。
我远远看见,心中一紧,大叫道:“小心!”
小树猱身避开,拧住那毛贼手腕,扣在身后,那毛贼吃痛,撒开了匕首。绘梦呼哧呼哧地跑上前,见小树已将那毛贼制住,便扶着墙站在一侧,大喘粗气。
我踹了那毛贼几脚,尤不解恨。这时平安搀着平远,亦跟了上来。平远见到那毛贼,脸色陡变,颤声道:“阿遥——”
我和小树皆大吃一惊,那毛贼趁机挣脱小树的手,撒腿便跑。我猛地回过神来,扯了一下小树的袖子:“小树,追!”又看向绘梦:“绘梦,照顾下老伯和平安,莫走太急。”
我和小树追了那毛贼几条巷子,眼见他进了一座大宅的后门,我二人甫上前,便被守门的家仆拦住:“你们是什么人?钱府也敢闯?”
我作了个揖,同他们稍作解释,其中一名家仆态度还算客气:“没看到什么贼,二位若要拜谒钱府,请往前门递上名帖,府中自有安排,此门不供外客使用,二位请莫逗留。”
绕过钱府后门,我抬头看着高高的院墙,问道:“小树,你能翻进去么?”
小树点了点头。
我又道:“带上我呢?”
小树摇了摇头。
我沉思片刻,道:“你进去查探一番。我们在临河驿栈等你。”
小树道了句“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些。”
小树笑道:“姑姑放心,我武功虽不济,但潜行和追踪,可是我的看家本事。”
我看着小树抛索跃上墙头,人影一闪,消失在院墙里,这才原路返回。遥见平远白发垂项,佝偻倚墙,绘梦不停给他抚背顺气。
见我回来,平远唇齿哆嗦,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平安神情惶惶:“大姐姐,方才那个人真的是我爹么?”
我叹了口气:“先等小树回来罢。咱们先去临河驿栈取马车,顺道歇歇脚。”
等了近两个时辰,仍不见小树回来,我见夜已深了,便对绘梦道:“绘梦,你回趟紫府跟东临君汇报情况,说我今夜住在临河驿栈,不回去了。”绘梦当即告辞。
一个时辰后,小树依然未回,绘梦却去而复返,引着慕星湖来了。
平远颤巍巍地见了礼,我亦起身跟着他行礼,慕星湖大步上前,托住我的胳膊:“发生了何事?”
我将平远寻子之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却隐瞒了平遥窃银,只说在街上偶然碰到。
正说话间,一人推门而入,不是小树又是哪个?我忙上前询问情况,小树垂了眸子,手指绞在一起:“姑姑,那人……不是平遥。”
平安闻言,低泣出声。
小树似有不忍,手指绞弄得愈发紧,指节隐隐发白,却未发一言。
平远抱住平安,祖孙俩垂泪不已。
我看了看小树,又看了看平远和平安,叹道:“老伯,平安想是累了,你们先歇息罢。”
平远正欲起身行礼,慕星湖淡淡地道:“不必多礼。绘梦,你留在此处照拂。”绘梦道:“是,主上。”
我又租下一间房,进屋后,便合上门,在长几一侧坐下,倒了三杯水,道:“小树,你说罢。”
慕星湖在我身旁坐下,小树绷直背脊,在长几另一侧盘膝而坐,抿了一口水,方道:“姑姑,此事可否瞒了安儿?”
我点了点头。
小树沉默半晌,面生愤愤难平之色,憱然道:“姑姑,那人正是平遥,而平安的娘,现今已成了钱府家主的姬妾,且生有一子。”
我端着杯子的手一抖,泼出几点水珠,蹙眉道:“你如何知晓的?”
“我潜入钱府后,便跟着那人。入夜之后,他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后花园,与一个衣着华丽、长相极美的妇人相会。他一见着那妇人便毛手毛脚地……”小树面色微红,一带而过,“那妇人十分抗拒,却敢怒不敢言。末了,那人又开口问那妇人要一百两银子。那妇人一下子就哭了,直说银子全都给了他,自己每月只有六两银子给养,如今去哪里弄这么一大笔银子?两人争吵半晌,那人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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