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十步左右的地方跌落。
虽然有些失落,我很快分析出了原因,应当是用力不足所致,于是屏息凝神,加了把劲,射出第二箭。
它躺在了比第一支箭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我不甘心地又射了几箭,全部铩羽。别说兔子,连木桩一步之内都射不进去。
我十分沮丧:“为什么会这样?”
刘恕道:“这箭矢无羽无镞,你使蛮力,自是射不远。”
我虚心请教:“那怎么办?”
刘恕道:“你将弓举平,箭对着木桩上方,再试一次。”
我捡回箭,依照刘恕所言,瞄准木桩上方,平射出一箭,这次箭落在木桩旁边。我醒悟过来,其实这就是简单的抛物线原理,而我将所有的焦点都放在了兔子身上,挖空心思地瞄准兔子,便忽略了这些。
刘恕点头赞许:“你很有悟性。”
我想到自己刚刚眼高手低的行为,老脸一红,愧不敢当:“我还差得远。”
刘恕微微一笑,便似东风度了玉门关,在极苦极寒之地荡起一丝暖流,吹绿几树枯枝:“你已做得很好,不必谦虚。”受这春风一笑之惠,我前两日吃的苦头俱作烟散,思来不过尔尔。
似这般又练习半日,我摸索出了一些窍门,弓举到什么位置、用力大小、瞄准哪里,能射出多远,心里也渐渐有数。
又过一日,我已能射中兔子,虽非百发百中,但也是十有五六了。
只是我即便射中兔子,箭也会在兔子身上弹开,穿不过皮肉。我问原因,刘恕说是因为我用力虚而不实,我没听懂,追问了许久,才明白他说的大概是“内力”这回事。
我问他如何修习内力,他却言内力非一时之功,又宽言道:“若有精弓良箭,便可弥补,不必介怀。”
这几日习射体力消耗甚巨,我每到入夜都是倒头即睡。
习射之初,我觉得弓射之术累人且沉闷无趣,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苦撑,如今坚持了下来,却愈发喜欢,有时甚至做梦都梦到自己在射箭。
大概是因为点点滴滴的进步和一个个小小的成就鼓励了我吧?
我每每天未亮就起了,收集好前一日晾干的羽毛便即开工,晚上挨到视物不清时,才肯歇下。刘恕行踪神秘,我每日早起后,他都已不在洞中。
这日,我想着他可能去了上次捉野鸡的地方,便寻了过去,心想着他若不在,我便顺道猎只山鸡回去烤来吃。可惜刘恕没碰到,山鸡也没碰到。
是夜,我又梦到了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她是谁,在我梦里,她孤身一人立在悬崖边上,目眢神销,宛如失了魂魄,我多想拉住她、抱住她,可怎么也走不近她、触不到她,只能徒然听着她声嘶气竭、肝肠寸断地唤着“墨儿”,那样凄凉、那样无助,教人心碎。
我猝然惊醒时,泪湿满面,心如刀绞,再无睡意。
彼时刘恕盘腿而坐,背靠着山壁,剑放在腿上,手按在剑上,睡梦中亦锁着眉头,关上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后,他清隽的面庞便显出几分疲态来,看上去憔悴又虚弱。
我怕吵醒他,便将动作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洞外。
今晚不见月,星子闪烁,缀满夜空。洞外两个雪人相依相守,映着星光,泛出微弱的白芒。
我不知道心中这股莫名的悲痛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该从何而去,只好任由它充斥在我胸腔之中。
过了半晌,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拿起放在洞外的弓,拉满弦,对准远处,空放一箭。
刘恕说过空放伤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想让这一箭带走心里的愁绪。
果真好受了些,难道释放破坏欲真的可以舒缓心情?
这么一想,我顿觉自己好笑,咧开嘴扯出一个无声的笑来,搭箭、勾弦、开弓,一气呵成,命中木桩中心。
我退后十步,再次搭箭、勾弦、开弓,动作流畅似行云流水,再次命中木桩中心。
如今我射三十步之内的静物,易如探囊取物,箭无虚发。
刘恕不知何时醒了,缓步走到我身旁,轻叹一声:“何必如此辛苦?”
我转过头看向他,笑了起来:“眼下我也就这一件事情可以为之努力,何不全力以赴做好呢?”
刘恕亦看向我,看得十分认真,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目光交汇之时,满天星辰落入他的眸中,璀璨夺目。
我心中一动,放下弓箭,将衣服摆弄整齐,正正经经地对他鞠了一躬:“向良,谢谢你教我射箭,你是个好老师。”
一阵沉默后,刘恕的声音传入耳中:“倒是我看轻了你。”
我直起身,笑道:“向良,为了报答你,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不过还需要再等两天。”
刘恕凝神不语,我与他相处了这些天,跟他说话时,他时不时会露出这样若有所思的表情,每到这时候,我便会暂停片刻,等他消化我的话。
其实我也时常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我不像他,他从不诉之于口,而我会直接开口问,问到自己明白为止。
我与刘恕不同,我跟人沟通,十之八九靠语言,他却是靠观察。即便他不懂我的话语或某些词汇,也能通过我的表情举止,结合语境,准确地分析出我的意图,从而理解我说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他言谈往来愈发顺畅,不似初时总有隔阂之感。
他非但能精准而快速地理解我的语言,还能化为己用,譬如“鱼死网破”。我虽远不及他聪明敏锐,但也渐渐能适应他的语言。
刘恕挑了眉梢:“是甚物什?”
我笑眯眯地道:“既然是礼物,那就要保持神秘感,提前告诉你,到时候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刘恕看起来心情大好,温声道:“且休息罢,今日带你去打猎。”
我激动地道:“哇!我要出师了吗?”
刘恕摇头道:“今日只是练兵,戒骄戒躁,切莫心急。”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要实战演练,我就热血澎湃,手也痒了起来。
是日上午,我站在洞外的空地上,箭在弦上,摆好架势。刘恕站在二十步开外,怀里抱着只兔子。
我准备好后,大声道:“放吧。”
刘恕应声放下兔子,我瞄准兔子前方,射出一箭。箭射进雪地里,兔子跳到了箭的左侧。
刘恕抖开手中绳索,将兔子套住,拉了回来:“日日和这畜牲共处,你便没察觉到它蹦跳时并非直来直去,而是或左或右么?”
我不由心虚,我只看到它围着木桩转圈,并没有仔细研究它怎么跳跃。
刘恕严肃地教训道:“身为捕猎者,既要精于弓术,更要善于观察,倘若连猎物现身于何时、落脚于何地、将往于何处都无法判断,如何猎杀之?”
我不禁汗颜,唯连连点头称是。
放第二箭时,我见兔子跳向左边,便指着兔子右边放箭,可谁知这只兔子却仍往左边跳,以致箭又落空。
刘恕面色顿冷:“这畜牲右腿跛了,故而蹦跳时左边两下、右边一下。”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它是个瘸子嘛!”
刘恕面色更冷:“猎物在暗处,你在明处,占着先机,何必心急?若未能洞察其动向,不如不动,冒然出手,暴露行藏,反会失了制胜之机。”
我愣了一下,垂低了头,惭愧不已。
我虽然勤奋刻苦,可心里终究只将弓射之术当做一项运动而已,力气用得多,心思却花得少。换言之,不就是射个箭嘛,一拉一放,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刘恕叮嘱过我“戒骄戒躁,切莫心急”,可我却把他的话当做了耳边风,我行我素,态度不端,十分不该。
我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全心投入练习中。刘恕虽板着脸,却始终守在一旁,悉心指点。
是日傍晚,刘恕带我来到一处空旷草地。
我四处张望,没发现浆果之类的东西,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兔子?难道有兔子窝?”
刘恕道:“岂不闻‘狡兔三窟’?守其穴而待,多半无功。这畜牲常至同一处觅食,此地多见野兔毛发及齿印——”他忽地截住话茬,指向一处:“来了。”
我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果见草丛里露出一对灰色的兔耳。
我正待张弓时,刘恕走到我身后,挨得极近,胸背相贴,用他的两手握住我的两手,搭箭勾弦,唇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当你手握弓箭之时,心中须抱定一个信念,你便是神,这天下皆是你的囊中物,予取予求,任你宰割。”
他的手是凉的,胸膛也是凉的,唯有呼吸是炽热的,他握紧我的手,缓缓移动弓箭,锁死目标,凝眸望定,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箭出。”撒弦、箭去,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必杀。”
话音落地时,猎物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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