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楚云都不关心祁阳死活,未免太过凉薄,但事实的确也是如此,他并不太祁阳何时能醒。

    他从祁阳处离开后,便再没跨出幽竹院半步了。

    紧盯陆知酒吃饭喝茶不说,当晚楚云都便在她房里不肯走了,说怕她夜间伤口疼痛,非得守着她。

    陆知酒第三次撑起身,朝着帘子外正襟危坐的楚云都说道:“侯爷,我说了我不疼。你回去歇息吧,今日也实在累着了。”

    屋中静谧,若是不说话便是只有呼吸声,楚云都的声音在夜里就更显深沉:“我不放心。你莫要管我了,快睡吧。”

    一个活生生的人杵着,怎么不管?陆知酒实在头疼。

    楚云都也并非不顾她的感受之人,可今日却这样坚持又固执地待在她的屋中,虽说她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但总归是叫她不太自在。

    陆知酒还在想着如何回楚云都,楚云都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我知道,你不愿让我陪着。”

    陆知酒一怔。

    “你我还未成亲,这样自是不好。”楚云都极力让自己听起来没有异样,“只一晚,可以吗?明日我便不留了。”

    “侯爷……”

    “你之前生病,每到夜里都不舒服,要叫人的,我知道你信任那些丫头,可她们总有懈怠的时候,我不放心。”

    陆知酒之前不让楚云都近身,生了病也不例外,每当如此,他也不会对她怎样,只总用家主的身份威慑她院里的人,她院中的仆从们又怎敢真的忤逆他,便只得让他守着。

    陆知酒垂下眼:“又不是生病。”

    “受了伤难道不是会更难受?”他说道,“要是夜里睡着翻身磕着碰着了,凭你的性子,定不会叫丫头们进来。”

    “笙笙,”楚云都的手在膝上渐渐攥紧,“你若是让我离开,我这一夜怕是都要提心吊胆地过了。”

    他说得直接,陆知酒竟是在帘后红了脸。

    “我只坐着,不会吵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补了这样一句。

    半晌后,陆知酒终于自暴自弃地往后躺倒,默默想着就这样吧,左右他的确也可以很安静的。

    若说安静这词,以前跟楚云都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因他向来坐不住,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论是从军前四处游历流浪上蹿下跳,还是从军后日日累死累活地演习,都不够消磨他的蠢蠢欲动,都在证明着他难以静下来。

    一开始与陆知酒相识也是如此。他不厌其烦地来找她,或光明正大或瞎扯了理由,无论是侃天侃地的嘴还是追着她身后不停跑的腿,没一样是能停下来的。

    他想讨她喜欢,可又不得其法,只能想尽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吸引注意的唯一方法,他就只能想到黏着她、和她说话这样愚蠢的路子。

    可她似乎并不太喜欢,这是楚云都终于不得不承认的。

    她平日里话很少,喜欢看书,喜欢写字,他偷看过,她在房中一坐便可以坐一日,下了学后也会一人在学堂待到日头都落下。

    他以为她会无聊,便捉些小动物给她,小鸟啦小兔子啦,他抓着翅膀或拎着耳朵递给她,她却生气。

    “你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

    她捂着耳朵呵斥他,不敢碰那些扑棱的玩意儿,隔得远远的叫他莫要再动了。

    他那时还好死不死的觉得得意,终于可算跟她多说了那么几句话,便又抓着那些倒霉玩意儿凑近她:“这就心狠手辣了?我一会儿还要把它们烤了吃呢。”

    陆知酒气得眼红,拿起桌上的书就朝他身上丢:“你这个无知粗鲁的莽夫!”

    楚云都单手接住她妄图施暴的凶器,还觉得自己挺无辜的:“我本来还想请你吃,你打了我,不给你吃了。”

    “谁稀罕?!”

    楚云都是真的高兴,他自以为又与她亲近了一些。可谁知,待到他再与她见面之时,她竟是一句话都不肯跟自己说了。

    那时刚下了课,他便跟上了她,一直不停地自说自话,都快要把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倒了个干净,她仍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他本就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又是被她这样对待,心里更加狂躁起来,原本和颜悦色的笑容,也渐渐被一脸黑气所替代。

    他将陆知酒堵到墙角,逼着她面对着他。他的手背在身后握得很紧,可她看到的却是他凶神恶煞的样子。

    楚云都的声音冻得人打颤:“陆小姐好生高贵,惜字如金是吗?”

    陆知酒始终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楚云都很生气。或者说,一开始是很生气的。

    可当他看到她有些害怕却故意装作冷静的样子时,他就没脾气了。

    他有那么可怕吗?后来的日子里楚云都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别人怕他也就算了,他倒是巴不得,可她怕他,难道不是实在说不过去?他哪次真的对她发脾气了?不就有时候吓唬吓唬她吗?

    气不起来的楚云都想,陆知酒总归是年纪小,他该让让她的。

    于是片刻后,他收起了身上的戾气,语气别扭:“不是故意凶的。”

    她仍是垂着眼不看他,他心里竟是有些不安起来,难免带上了一些难以觉察的慌乱:“我就是见你总不理我,一句话也不说。”

    “今日听学我仍是没懂,你可懂了?”

    “我今日穿的是新衣裳,你发现没有……”

    她不回,一个字都没有施舍给他。

    得不到回应的楚云都又感到了那股自胸口浮起的酸涩,这种感觉自从认识了她之后便时时侵扰着他。

    他想像对付敌军一样碾压它,最后却只能反败在它手下。今日也是如此。

    楚云都终于犹豫地问了出来:“你在生什么气?我做错什么了?”

    陆知酒深觉压抑,推开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真如铜墙铁壁一般禁锢得人动弹不得。陆知酒的骨头发疼,又十分无力。

    “是因为,”他试探地观察着陆知酒的表情,“那只鸟和兔子吗?”

    “我不是真的要吃它们,我就捉来给你看看——”

    “没死的,我放了。”

    “你到底为什么——”

    “你能不能别吵了?”

    陆知酒突兀地回了一句。这是那日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楚云都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陆知酒乏力地闭了闭眼,声音微弱,楚云都却听得清清楚楚。

    “真的很吵。”

    好像是自那以后,楚云都每次都很小心地观察着陆知酒是否觉得他吵闹,她一旦露出些不耐,他就马上闭了嘴。

    再后来,他又学会了缄默这件事,能够陪在她身边一整天都不说话了。只要她不赶他走,他什么都会学着去做。

    可是,楚云都大概是不会知道,就此事而言,陆知酒是从没怪过他的。

    她或许对楚云都有着很多偏见,可那日的她仅仅是因为一些小事,心情不好迁怒了他而已。

    要说是小事,确实是不值得的小事。不过就是大娘子将遗失了一支玉簪的事赖在了她身上,还装模作样地在父亲面前演一出宽宏大量罢了。

    这样的算计她已经历了很多次,本该习惯的……是啊,本该习惯的。

    可当在学堂上课,她读着书本上那篇曾经娘亲教给过她的词,她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她抹去纸张上的一片氤氲,悄无声息地恢复平静。

    那日同往常所有在陆府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按道理说该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有人在廊下拦了她的去路,又紧紧跟随,连口气都不让她喘。

    他是高高在上的小将军,脾气火爆也威严狠厉,她有些怕他……

    按理说该是如此。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不停倾倒的日常琐事中,情绪逐渐溃堤。

    她罔顾了礼仪尊卑,叫他闭嘴。

    谁想听他一直吵嚷?谁想与他争辩那什么鸟什么兔?谁要管他穿了什么新衣?

    谁怕他了……

    他真的很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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