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茈城在神女祠八十里外,一行人抵达时,城门外星垂四野,马车驶过城门,星光被沿街楼阁里照亮的灯火取代。

    正是亥时,街道上往来之人依旧络绎不绝,街边小摊大多是卖吃食和各种小玩意儿的。

    这凫茈城,倒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繁华。

    街上除了普通百姓,偶尔还能见到三五成群的修士身影。

    “凫茈城是洛湖洲的主城。”史樱解释道,“常年都人来人往,是以万宝阁会建在这座城中并不奇怪。”

    说着,几人已经抵达万宝阁外。

    “哇——”戚清客不禁感叹,“这就是那老道说的万宝阁?还真是富丽繁华。”

    出现在眼前的并非一座阁楼,而是高约数丈的画舫,三层高的船阁灯火通明,倒映在湖面上,与岸边雕梁画栋相辉映,迷离得像是一副画卷。

    即便未走近,也能听见船上传来热闹喧哗的动静。

    可惜五人被守在入口处的护卫拦了下来,对方很是客气:“不知各位可有邀函?”

    “还要邀函?”走在前头的戚清客装模作样在袖子里摸了摸,他回过头小声嘀咕,“魏乾怎么没说这事?”

    金揽玉嘁了声:“你懂什么?”

    这种富贵繁华之地,若是没有邀函,岂不是人人都能进?

    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方羊脂玉,抬着下巴看向护卫:“邀函没有,这个可行?”

    看似在询问,却是不容置疑的嚣张。

    那护卫在万宝阁守门好几年,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没见过,他看都未看:“抱歉,这位客官——”

    “你再看仔细些。”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断他的话。

    正是慕慈蓦地出声。

    青年一袭玄衣,周身高不可攀的气度,叫人不由得信服。

    护卫不禁朝金揽玉手上瞧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差点没跪下来:“诸位快快请进,请随我来。”

    他一路带着几人到了画舫楼上天字房,又忙道:“诸位稍等片刻,不知您们可想喝点什么?”

    “随意——”金揽玉懒洋洋吐了两个字,把玩着手中的玉。

    护卫退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他抹了把额上的汗,转过身之际,冷不丁被身后之人吓得一惊。

    “你干什么?”护卫惊魂未定。

    “我在看兄弟你莫不是做什么亏心事,怎的一脸肾亏样儿?”路过的小厮道。

    “去去去,别他妈在这儿添乱,你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说着,护卫附到小厮耳边窃窃私语。

    “真的?”小厮似有所怀疑,“你真的瞧见那枚玉了,那可是东澜国九皇子——”

    “嘘——”护卫止住他的话音,“贵人就在里面,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备最好的茶水。”

    一门之隔的厢房内。

    因着有慕慈这尊冰雕似的大神在,其余几人皆默不出声,谈翘百无聊赖,先摸了把瓜子磕起来。

    顾名思义,万宝阁,定会有不少宝物汇聚,今夜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楼下大厅中央,一场宝物的拍卖会正举行了大半。

    大厅里座无虚席,全是奔着宝物来的。

    这些人几乎都是修士,谈翘一眼扫过去,还有不少几位在金丹之上。

    看来这万宝阁,果真非同寻常。

    谈翘正漫不经心思忖着,台上红光满面的主理人声如洪钟:“接下来这件宝物,诸位请看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端着托盘将宝物呈上来。

    托盘的红布之上,赫然一条银白色鞭子,银光泛着冷意,一看便知此非俗物。

    “灭魂鞭!”底下的人还没开口,厢房内的金揽玉骤然出声。

    果不其然,主理人笑呵呵介绍:“此物乃为灭魂鞭,相传曾为万年前明净神君不曾离手的神器,一鞭下去,足以让妖魔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闻言,谈翘原本翘起的二郎腿悄悄放下,连足尖都藏进了裙摆里。

    幸好底下又忙有人起哄:“你们万宝阁怎么还玩起糊弄人的把戏?神君早就万年前已经神陨,他的神器理应一并化作灰烬,又怎会留存至今?”

    “这位道友说得不错。”主理人不急不恼,“只是您有所不知,明净神君的灭魂鞭乃是用蛟筋糅炼而成,但这根灭魂鞭仿制古法,用的乃是龙筋,虽比不上万年前的神器威力无穷,亦可做防身之用。”

    原来只是个赝品,谈翘稍稍松了口气。

    饶是如此,用龙筋糅炼而成的灭魂鞭照样成了众人眼中的热饽饽,这些修士纷纷出价:

    “一千灵石。”

    “我出两千。”

    “二千五。”

    “三千……”

    出价一路被抬到一万灵石,直到一道略带虚弱的男声响起:“两万灵石。”

    哪里来的冤大头?

    谈翘循声望去,才发觉声音的主人就在隔壁。

    可惜隔着一道墙,她无法欣赏对方尊容。

    两万灵石,即便对在场诸位出手阔绰的修士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灭魂鞭理所当然被男子收入囊中,主理人亦是喜不自胜:“楼上这位道友果真好眼力,想当年,明净神君就是手持灭魂鞭,将魔皇封印在沧浪墟之下。今日您得此神器,想必来日定能大展宏图,扶摇直上九万里。”

    “等等!”谈翘从这一长串溜须拍马的话里听出漏洞来,她喃喃道,“怎的一会儿说魔皇是西山神女所封印,一会儿又成了明净神君,莫非她还能变性不成?”

    “谈姑娘有所不知。”坐在她身旁的史樱笑了笑,“魔皇为祸人间时,天下大乱,至于他究竟是如何被封印,并无史书记载,只能靠口口相传,有说是西山神女的功劳,也有说是明净神君凭一己之力将其封印,或二者联手。”

    “毕竟,他二人曾是夫妻。”

    “原来如此。”谈翘若有所思。

    她往隔着一张圆桌的慕慈的方向瞥了一眼。

    青年依旧神色自若,目光直视前方,仿佛方才那些讨论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要不说人家是魔皇转世呢,心理素质格外到位。

    谈翘又别过头,点评了句:“那这夫妻俩还挺般配。”

    隔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

    史樱神色恍惚,似陷入什么回忆:“可惜后来那位西山神女自戕而亡,可见纵是神女,也并非能如愿觅得如此良婿。”

    谈翘捧着一杯热茶,悠悠品上一口:“可见这修真界的男人确实不行,就连神君也不过尔尔。”

    这谈姑娘,倒真是天真得宛若赤子,连旁人顶礼膜拜的神君也敢挑剔。

    史樱不禁莞尔,又瞧见少女乌髻间一朵粉白簪花摇摇欲坠,便下意识伸手替她扶了扶。

    谈翘后知后觉:“谢谢你,史姑娘。”

    “谈姑娘不必客气。”史樱道,“我在家中时,兄姊都唤我樱娘。”

    “那你就叫我——”

    谈翘想了想,“叫我翘翘就行。”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不知不觉时间流逝,谈翘眼皮有些重,她打了个哈欠。

    正当这时,楼下醒木一拍,主理人雄浑的嗓音高亢激昂:“诸位,今夜的重头戏来了,这件宝物可是稀世难求,独一无二,千万不能错过……”

    他说得抑扬顿挫,就连谈翘都不禁伸长了脖子,想看究竟是何等宝物。

    “来人。”主理人阵声道,“上胭脂翎。”

    “叮铃——”谈翘脑海中冷不丁响起系统的电子音,“请宿主完成任务:将胭脂翎收为己有。”

    原本还对胭脂翎很感兴趣的谈翘又靠回梨花椅上,语气阴晴不定:“哟,原来你还活着呀?”

    系统默了几秒:“请宿主完成当前任务。”

    “先别说什么任务。”谈翘道,“先谈谈你这个一问三不知的破系统吧。”

    “我问你怎么消灭魔种,你说你不知道。”

    “问你这次副本的boss是谁,你照样装死。”

    “别人家的系统好歹还能给点提示和剧情线,就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这会儿还记得发任务来了?”

    谈翘给系统一顿骂得狗血淋头,它好半天没吱声,最后就连电子音都小了许多:“抱歉,由于您当前等级不够,您无法开通上述功能。”

    拉倒吧,她看是这破玩意儿根本就没有这些功能。

    谈翘学系统装死,双手环在胸前默不作声。

    系统急了:“胭脂翎马上就要拍卖了,宿主……”

    “我为什么非得要这个东西?”谈翘反问。

    “因为它本来就是你——”系统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拐了个弯儿,“因为这是任务。”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打动谈翘。

    反正她看这系统也不能给自己什么惩罚,就干耗着也行。

    “这样吧……”系统斟酌着,“我提前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这座万宝阁的主人,其实就是你要攻略的人。”

    慕容慈?

    他竟是万宝阁的主人?

    谈翘倒真没想到。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会装,方才在画舫外,他还拿不出来邀请函呢。

    还有系统用的攻略这个词……

    谈翘算是看出来了。

    这破系统,在指望她像颗小太阳一样温暖救赎慕慈这件事上,依旧没死心。

    眸中多了几分思量,谈翘没有搭理系统的催促。

    她只是坐在高处,静静听下方主理人滔滔不绝的介绍:“相传此物曾是魔皇景鋆亲手铸造,每一片羽翮都乃是无数颗异色灵石镶嵌而成,再缀以东海明珠,共有上千颗宝石……”

    “老头儿,你说这么多,也没说这胭脂翎究竟威力几何,又有什么用?”

    “对啊,光好看有什么用,听说魔皇景鋆与明净神君对起手来不相上下,那想必这胭脂翎也定是不输灭魂鞭。”

    “这……”主理人迟疑片刻,“大家听我说,胭脂翎并非神器,只是一件首饰。传说是景鋆当年为心上人所制,后流落俗世间,万年间颠沛流离,而后才被万宝阁收入。”

    只是一件首饰吗?

    谈翘实在难以想象,似慕慈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在前世竟还会有心上人,且亲手为其制作首饰。

    她到底没克制住心中好奇,低头朝楼下看去——

    果真如那人所言,即便在数丈之高的楼上,谈翘依旧清晰看见灯火灼灼之下,那片宝石镶嵌而成,流光溢彩的胭脂翎。

    并非艳俗明媚的胭脂水粉色,它的光华就像清晨时羽毛上的露珠,纯净晶莹。

    只消看上一眼,谈翘顿时改变了主意——这么好看的东西,必须是她的。

    底下主理人已经开价,一万灵石起拍。

    毕竟是昔日魔皇的东西,就算没有什么威力,这帮修士照样趋之若鹜,纷纷开价。

    转眼之间,镶嵌在金臂钏之上的胭脂翎已经被抬到五万灵石。

    谈翘不用摸荷包也清楚,别说一万灵石,她就是一个子儿都没有。

    手肘搭在桌案上,掌心托腮,她指尖轻扰耳畔发丝,拿定了主意。

    “慕师兄。”

    正是此时,慕慈神识中蓦然浮现一道慵懒的嗓音。

    他眉心一凛,余光瞥见隔桌而坐的谈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依旧目视前方,传音于他:“我想要这个胭脂翎。”

    理直气壮,没有多余的一个字:“你给我买。”

    慕慈垂眸,因言灵术受制于人的不愉让他眉心皱了皱,却不得不沉声开价:“十万灵石。”

    此话一出,楼下诸位修士俱是一默,抬头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想瞧瞧是何方人士出手如此大方。

    可惜隔着一道窗,他们无法看清。

    不止外人,房间里的几人除了谈翘外,也俱是不明所以。

    “师兄……”戚清客斟酌着,“这胭脂翎,可是跟亼寻有关?”

    慕慈神色淡淡:“与它无关。”

    那好端端的,慕师兄花这么大笔灵石干嘛?

    要知道十万灵石,若是不奢侈无度,足够一位修士用到地老天荒。

    见慕慈面色不善,戚清客没敢再问下去。

    灵石交付后不一会儿,胭脂翎便被人双手奉到慕慈面前。

    他看也不看,将其收入乾坤袋中。

    拍卖会到了尾声。

    并未发现亼寻的踪迹,一行人打道回客栈,唯独慕慈借口暗查万宝阁,独自留了下来。

    客栈离万宝阁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正好还剩三间客房,谈翘与史樱睡一间,戚清客与金揽玉一起,剩下的一间留给慕慈。

    谈翘推开菱花窗,窗外满月清辉。

    从这个方位,正好能瞧见停在江边灯火辉煌的万宝阁。

    正是子时三更,街巷中响起一短两长的寒柝声,原本热闹繁华的凫茈城在此刻也差不多静下来。

    谈翘在窗口处趴了会儿,借口出去逛逛,径自从二楼飞跃至后街巷道中。

    她步伐不急不缓,朝万宝阁的方向走去,还顺便在糖画摊上买了个龙凤呈祥的糖人儿。

    等到付钱的时候,谈翘才想起自己连最后两个铜板都没了。

    她取下发间的玉簪,当做银钱递给卖糖画的白胡子老头。

    老人家笑着将玉簪推回去:“反正也快收摊了,这个糖人儿就当是送给姑娘你的。近日城中不太太平,姑娘买了糖画就趁早回去。”

    谈翘道了声谢,却并未往回走。

    一转眼到了万宝阁的画舫前,她掐了道隐身诀,纵身跃上大船。

    散客后的万宝阁格外安静,要想找到慕慈的位置并不难。

    系统不给力不说,还总藏着掖着,谈翘只能亲力亲为,来瞧瞧慕慈到底要做些什么?

    躲在厢房外,谈翘贴近纱窗。

    里面正是慕慈的影子,还有一人,想来应是万宝阁平日明面上掌事的那位。

    他小心翼翼:“阁主请放心,您交代的事,小人定会照做,绝不敢懈怠。”

    慕慈嗓音微冷:“还有,近日来阁中……”

    他话音一停,看向窗外:“谁?”

    说时迟那时快,慕慈抬手间,一道罡风破窗而出,朝谈翘的方向直袭而来。

    她原是踩在半斜瓦片上的,谈翘不便应付,她一旋身,自画舫落回岸边,隐没于小巷中。

    身后一道黑影应声而落,还未回头,也知道是慕慈追来了。

    谈翘咬了口糖画,带着点儿脆声。

    她佯装无事发生:“好巧,师兄你也在这儿。”

    慕慈显然并不想搭理她,他甚至懒得问谈翘偷偷摸摸回万宝阁干什么,只冷着脸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样东西扔过来。

    打开雕刻花纹的紫檀木方盒,里面正是谈翘先前要的胭脂翎。

    静静躺在蓝缎之上,臂钏精致无双,一看便知其非俗物。

    看得出来,慕慈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多替她保管此物。

    谈翘想戴上试试。

    她站在慕慈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还得再劳烦师兄,替我戴上它。”

    在进凫茈城前,为了不引人注目,谈翘早已将道袍换做一身时兴的百褶留仙裙。

    鹅黄薄衫下,她露出一截雪般的皓腕,白得刺眼。

    慕慈心中顿时生出无端躁意:“你可知……”

    罢了,她一个妖懂什么授受不亲?

    慕慈一言不发,脸上恨不得杀了她,却不得不抬手拾起镶嵌胭脂翎的金臂钏,骨节分明的五指圈住谈翘手腕,将臂钏戴到她腕间。

    臂钏与手腕相宜得彰,仿佛是天生为她定制。

    谈翘眉眼满意地弯了弯:“有劳师兄。”

    她晃了晃左手的臂钏,右手还拿着糖人儿,朝巷子外走去,脚步里透露着小人得志的轻盈。

    巷子尽头,陡然出现一道步伐虚浮的白影,撞倒在谈翘身上。

    男子身形高挑,冷不丁被他这样一撞,谈翘手中尝了不到两口的糖人应声落地,龙凤呈祥碎成糖渣。

    她心疼不已,看向晕倒在肩头的男子:“唉你这人,怎么走路不长眼……”

    看清对方苍白不失俊美的脸庞,谈翘话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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