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之人乃是洛湖洲一位道长,据信上说,他的胞兄不知何时染上怪病,起初与常人无异,只是略有些呆滞,到了后来卧倒在床,整日不吃不喝,脸上还带着笑,似是陷入美梦之中。”

    戚清客翻了翻手中信纸,滔滔不绝。

    伴随着他的嗓音,海水起伏,哗哗拍打着船板。

    没错,眼下他们正在一艘客船上,从浮望宗所在的睢星洲越过茫茫海域前往洛湖洲,去完成任务。

    新弟子第一次的任务,总不会难到哪里去。

    抱膝坐在船厢内铺地的竹席上,谈翘顿时猜出是何物作祟:“亼寻?”

    “是亼寻?”

    坐在一旁的史樱与她不约而同出声。

    对着谈翘不大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史樱没再出声。

    “信上还说什么了吗?”谈翘问。

    “这位叫魏乾的道长信上说,他胞弟整日念叨着的一句话:‘等过两月,浮望宗秘境将开,到时候十九洲的修士路过此地,咱们的香火就能旺起来。’”

    这就对了,亼寻乃是由怨气化成,专挑心有执念之人附身。

    只要人间还有执念在,像亼寻这样的妖,就斩不断灭不尽。

    只不过这道长的执念竟然是香火,谈翘不禁好奇:“莫非是在哪座庙不成?”

    “差不多,是西山神女祠。”

    “神女祠?”

    “你没听说过?”戚清客满脸稀奇,“据说万年前,就是西山神女和神君联手将魔皇景鋆封印在沧浪墟下,平定世间纷乱,是以凡人大多塑像供奉她,以求神女保佑。”

    被封印在沧浪墟吗?

    长眠于深海巨浪之下,想来定是苦寒之境。

    谈翘目光越过格窗,看向船栏外茫茫海域,神色略带怔忪,莫名觉得有些寒意。

    正当这时,三人玉牒同时亮起,是慕慈清冷的嗓音:“收拾行李,准备下船。”

    修士除了随身的剑,别无他物,他们走出门,正巧隔壁的房间门打开,慕慈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人。

    除了招人嫌的金揽玉还能有谁。

    谈翘几乎要怀疑行善堂的人是不是同她有仇,派来领头的人不是想杀了她的慕容慈,就是一口一个妖女称呼她的金揽玉。

    偏偏碍于门规,她还得同身旁二人一样,规规矩矩称呼他们:“慕师兄,金师兄。”

    金揽玉双手环抱长剑,瞥了她一眼,发出一声不屑轻哼。

    谈翘垂在袖中的手金捏成拳,恨不得朝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狠狠一击。

    凭心而论,金揽玉的确有不可一世的资本——在拜入宗门前,他是东澜国的九皇子。

    十九洲大洲小渚,东澜国是其中最为强盛的国家,其余小国皆为其附属,年年朝贡。

    而身为国君最宠爱的贵妃诞下的皇子,金揽玉活生生展示了什么叫做论投胎的重要性。

    在凡间,他是呼前唤后的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修真界,因为有个好爹,金揽玉就算修为不高,根骨也不是修行那块料,照样成为寻机长老的关门弟子,各色法器跟不要钱似的砸。

    譬如眼下,众人皆素衣执剑,唯独金揽玉脚踩锦靴,手中抱的宝剑是千年寒铁制成,脖颈处泛着冷光的银项圈经大师加持可以避妖邪,右手拇指处的青玉扳指亦非俗物,腕间蕴集灵力的袖箭蓄势待发。

    总而言之——好爹在手,天下我有。

    谈翘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

    好想夺舍金揽玉啊……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船靠岸了。

    码头来往如织,大舶小船,有人挑着担子卖蔬菜瓜果,还有各色海鱼海蟹,卖花的小姑娘,卖首饰的少妇。

    谈翘在集市上看得目不暇接,东看看西看看。

    身为一行人中除妖经验最丰富的人,慕慈劈开人群走在前头。

    他走出一段距离后,蓦地停足回过头。

    果不其然,谈翘远远落在几人之后,若不是一抹雪白的裙摆,她的身影几乎快被淹没不见。

    似她这般磨蹭,只怕一行人在天黑前都无法抵达神祠。

    慕慈眉心微皱,悄然沉声传音于她:“回来。”

    谈翘身形一僵,装作没听见。

    “若因你误事,回宗之后,我会如实禀报。”

    慕慈拿出了身为领队的威严。

    谈翘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小摊上移开,走回队伍中间。

    头回看见宗门之外令人眼花缭乱的俗世,她心情大好,见慕慈这张死人脸亦无不悦,反倒笑吟吟地将握成拳的右手举起来:“师兄别生气,我送给你一个礼物怎么样?”

    慕慈垂眸,没有反应。

    “师兄别客气嘛。”谈翘锲而不舍,拳头向上,眨巴着眼,“这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除了你,我谁都不给。”

    明知她不怀好意,慕慈仍鬼使神差伸出手。

    夕阳余晖下,青年长身玉立,他指尖白如玉,修长手指骨节分明。

    谈翘唇角勾了勾,忙不迭将掌心里捏紧的小东西放到慕慈手心。

    肌肤传来异样触感,慕慈指尖微颤,一只灰壳螃蟹从他的掌心漫无目的地逃窜,转眼摔落至青石板地面。

    螃蟹如获大赦,捣弄着八条爪子飞快横着溜走,消失在沿街石板缝里。

    “哎呀——”谈翘不无叹息,“师兄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我的宝物弄丢了。”

    那可是她用荷包里最后两个铜板买来的呢。

    还没等慕慈出声,一旁的金揽玉先是看不下去了:“你少胡言乱语,不过是一只螃蟹,算什么宝物?”

    “金师兄此话差矣。”谈翘慢吞吞道,“万物有灵,它怎么就不能是世间独一无二?你能在世间找到和它大小颜色一模一样的第二只螃蟹吗?”

    “再说,就算只是螃蟹,也是蟹爹蟹娘的小宝贝,当然是宝物。”

    “你——”金揽玉气得头顶冒烟,唇红齿白的一张俊脸气得五官扭曲,“强词夺理!”

    谈翘装作耳聋,抬头看天上烧得火红的云。

    云的尽头是山,山脚下巷子深处,正是他们要找的神女祠。

    这座神祠并不大,藏在巷子里,此刻漆红大门紧闭,门内一棵参天榕树,正是凡间十月,枯黄的树叶堆积在院墙和巷道里。

    院中隐隐有黑雾徘徊。

    “好重的妖气。”

    就连几人中资质最差的金揽玉也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戚清客抬手敲了敲门。

    “谁呀——”

    好半天里头传来一道仓皇的嗓音,似一只惊弓之鸟。

    戚清客说明来意。

    木门吱一声被打开,白胡子老道探出头来。

    目光落到玄衣玉冠的慕慈身上,魏乾顿时信了这是浮望宗来的人,忙不迭将一行人迎进来:“诸位道君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将人迎入大堂,魏乾道:“诸位道君稍等片刻,小老儿这就去沏茶。”

    “不必麻烦。”慕慈出声,“直接带我们去看你的胞兄即可。”

    不容辩驳的口吻,只因他周身气质恍若谪仙,纵不曾展露半分身手,魏乾仍是很信服地带着几人到了后院,停在被紧锁的东厢房前。

    他颤颤巍巍掏出钥匙,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诸位若是见到屋子里的怪物,也不必太怕,这东西看着怪可怕的,但并不伤人。”

    说着,厢房门被推开。

    入目一条黑褐色巨蛇,盘旋在屋子里中央。

    “啊!”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史樱仍不自觉叫出声,后退了小半步。

    谈翘面不改色:“果然是亼寻。”

    听到她的话,史樱鼓起勇气再看了一眼。

    巨蟒并没有身体,而是由一团黑雾凝聚而成,它缓慢游动着,始终围绕躺在床上的人。

    想来那人就是魏乾的胞兄。

    “可是……”史樱面带疑惑,“据书上记载,亼寻由怨念而生,化形成小蛇,这条为何会如此之大?”

    “谁清楚呢?”

    谈翘耸了耸肩。

    “你这位胞兄,近日可去过何处?”慕慈看向魏乾。

    魏乾思索片刻:“回道君的话,上个月我兄长曾去八十里外的凫茈城,似乎就是从那日他回来后,便精神不济。”

    “凫茈城?”史樱若有所思,“他去的可是万宝阁?”

    “正是!这位道君如何晓得?”

    史樱笑笑:“实不相瞒,我家乡离凫茈城不远,早就对万宝阁有所耳闻,听说阁中汇聚十九洲各色法宝,外人多是为此而至。”

    “确是如此。”魏乾说着,又叹气道,“不知我胞兄眼下这般境况,该如何是好?”

    “放心,你这位兄弟问题不大。”戚清客宽慰道,“只是——”

    据书中记载,被亼寻缠身的人大多陷入执念中,须得有人进入他的执念中,将其唤醒,否则若是强行除之,亦会伤到被亼寻附身之人。

    眼下这条亼寻比往日所见要大得多,不知是否还能照着这个法子为其祛除。

    “我来试试吧。”史樱出声。

    她方才露了怯,眼下难免想为自己争回几分脸面。

    她主动请缨,其余人亦没必要客套,留她一人在房间里,剩下四人退了出来。

    神女祠在秋日里满是萧索寒瑟,谈翘百无聊赖地溜达,走到神祠前。

    她的视线被神祠中供奉的那座神像吸引。

    那神女不过半丈高,泥塑的神像看起来有些年头,底座的红漆都有些斑驳,但依稀可以窥见她仙女之姿。

    长裙迤地,发蓬如云。

    神女像怀中还抱着一样东西,并非观音手中的净瓶,或是嫦娥怀里的玉兔,而是一只羽翼修长的神鸟。

    神像两旁,还有一对对联,字迹都是历历如新。

    “诛魔沧浪墟,长眠远西山。”

    满腹焦灼的魏乾正巧也徘徊到此处,许是为了缓解心中不安,他自顾自接谈翘的话音:“看这位小友年纪轻,想必是不知这西山神女万年之前的事迹,想当年,她凭一己之力,将那位魔皇封印在沧浪墟底,随后自戕于故土西山,若不是有她在,只怕魔皇还能无止境贻害人间,不知何时是个头。”

    “好端端的,她为何要自戕?”

    谈翘问。

    她这一问,原本滔滔不绝的魏乾卡住了:“这……都万年前的事了,书上也不曾记载,只听闻那西山神女或是为情所困,抑或是悲悯为魔族所残害的世人,不忍苟活于世间。”

    “矫情。”

    谈翘眉头一皱,下意识道。

    纵敬畏她的修士身份,但魏乾到底是世代以守护神女祠为生的,没想到她会公然在神女像面前诋毁她,他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你……你这小姑娘,怎么平白生得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却如此口出狂言——”

    谈翘不耐烦撇了下嘴,她一抬手,魏乾眼前金光一闪,顿时支吾着发不出声音来。

    他捂着喉咙,猛地咳了几下,依旧出不来声。

    慕慈正在榕树下布完结界,瞥见这一幕,他脸色顿时沉下来,抬手解开魏乾身上的禁制。

    魏乾喘了一大口气,像是见着鬼般,也不再和谈翘争辩,连忙转身溜走,差点没撞到柱子上。

    慕慈冷着脸走过来,他嗓音冷硬:“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慕师兄不是看得很清楚吗?”谈翘仰头看他,“你别说,这禁言符还真是挺好用。怎么样,我学东西的速度快不快?”

    先前慕慈还用它来对付自己,现在谈翘已经能应用自如,真的很难不为自己的聪慧而骄傲。

    她当然没等到慕慈的夸奖。

    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动了动,理智让慕慈没有拔剑,薄怒之下,他欺身上前。

    右手握紧未出鞘的剑,抵在谈翘脖颈间。

    剑鞘冷意若即若离,比这更冷的是慕慈的口吻:“谈翘。”

    他凤眸微眯,一字一句道:“出门在外收敛些,切莫以为你能嚣张一世。”

    谈翘也不是不能理解此刻慕慈的举动。

    毕竟被她的金手指压制,又有血契约束,他心中憋屈,放点狠话再正常不过。

    被逼得不得不背靠身后圆柱,谈翘没有躲开,反倒伸手覆住慕慈带着杀意的双眸,她似笑非笑:“慕师兄这样看着我,真是叫人好生害怕。”

    眼前一片黑暗,她的掌心又软又暖,还带着女子独有的浅香。

    慕慈心中陡然生出被人肆意玩弄的躁意。

    背负着身怀魔种的秘密,他修行多年,早已做到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唯独遇见这小妖,每每被她牵扯情绪,这种滋味当真莫名其妙。

    偏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还除不得她。

    眉心不觉皱了皱,慕慈收回剑,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正走到东侧垂花门,撞上迎面而来的戚清客。

    “慕……慕师兄?”见他面色不善,戚清客小心翼翼问好。

    “史樱那头怎么样了?”

    “噢。”戚清客忙道,“魏乾兄长的执念已破,史姑娘正在祛除剩下的怨气。”

    “那就备车,去凫茈城。”慕慈眼也不抬,长睫遮住眸中阴霾。

    说完这句话,他径直自庭院中离开。

    戚清客原本一头雾水,直到他看到不远处廊下,唇角仍挂着漫不经心坏笑的谈翘,顿时猜到什么:“你又惹慕师兄生气了?”

    “什么叫我惹他生气?”

    谈翘显然不满意他的话,翻了个白眼。

    分明是他一点就炸,连点身为师兄的仪度都没有,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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