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被徐励给骗了。

    或者说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徐励也是会骗人的。

    她装模作样装乖扮巧敷衍了徐励半个月,无非就是想着等他十二月离开之后她以后都不用再见到他了,结果十二月初一她在徐家在徐励房中醒来,徐励房中陈设一如往常,似乎并没有主人要离开的迹象。

    她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但起来之后往外走,路上遇到的人的有条不紊安静做事,也不像是有人要出发的模样。

    当初徐励借口说家中宅邸需要修缮,所以暂住左家,徐家这边一直都有修整,徐励也不是一直住在左家,如今傅瑶便是在徐家的宅子里走着,遇到的也都是徐家的人,所以通行倒是无畅。

    傅瑶转了一会,把李长青叫了过来。

    “二少爷,”李长青对着“徐励”,“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傅瑶不动深色:“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长青似有不解:“行李?什么行李?二少爷最近是要出行吗?”

    傅瑶便明白,徐励压根就没跟李长青他们说起过回锦州的事!所以徐家上下如今根本什么准备都没有。

    但就算徐励没让人准备,傅瑶也不打算让徐励继续在京城耗着了,既然徐励自己不提走的事,那她来替他说:“你准备一下,收拾些行李,我们今日便出发回锦州。”

    “现在?”李长青疑惑,“可是二少爷之前说过,如今冬日,河道结冰,陆路也不好走——”

    傅瑶呆住,她上辈子进了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也不曾去了解过回去的路程如何,当初听徐励说是顺流,便也没多想,她完全没想到过,京城不是锦州,锦州地处偏南,冬日再冷江河也是流淌的,至多水位降低一些,京城冬日天冷下雪,河道是会结冰的——哪怕不会结冰,水位降低了行船也是不便的,徐励一开始便是再敷衍她——偏偏那时候她信任徐励,根本没深思。

    如今再一想,当时徐励神情就是有些不太对,如今一想,他果然是不安好心!但如今就算是想通这点也无济于事,不过是马后炮罢了。

    傅瑶有些生气。

    李长青虽然不知道“徐励”为何突然提出跟之前不一样的想法,不过他自己擅长给徐励找补:“小的知道了,二少爷这是在担心夫人他们吧?”

    傅瑶没答,她想到徐励根本没有回锦州的打算,担心唐婉的说法更是无从说起——不过也无所谓,徐励敢糊弄她,她回头就要将徐励“不孝”的名头坐实了,尔后拿这罪名做由头,就算徐励还在京城,她也绝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了。

    她没打算说从此不见徐励——她倒是要看看,徐励还有什么脸面敢见他!

    “二少爷不必担心,夫人的住处她们已经收拾好了,”李长青自说自话,突然福至心灵:“二少爷是打算亲自去接夫人?”

    傅瑶越听越不对劲了,既然提到了“接”……傅瑶问李长青:“姨——母亲什么时候到?”

    “原本预计的约莫还有七八日左右到京城,只是这路上发生什么也不好说,可能早到些也可能晚到几日,”李长青倒是尽职尽责,“但不管夫人他们何时到的,横竖都不会怠慢了夫人,二少爷大可放心。”

    傅瑶终于明白不对劲的是什么了——如果唐婉还有七八日到,那徐励一定也是早就知情了,他跟自己说十二月出发的时候,明明知道唐婉正在来京的路上,却不肯跟她说清楚,还顺便诳了她一通,想到自己为了送走徐励,“虚以委蛇”了半个月,结果发现徐励根本就没打算走,她这半月,终究是错付了。

    傅瑶恨不得现在便找徐励对峙,奈何如今她自己就是“徐励”,她总不能顶着“徐励”的身份去找“自己”——她平日里从来不曾主动找过徐励,毕竟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不快呢,寻常徐励想见她,她也是推三阻四的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她这时候去找徐励,徐励若是见了她,别人不知道,只会当作是她“傅瑶”迫切想见“徐励”,连身子不适也要见“他”……但也有可能是徐励根本不愿意见她,虽然丢脸的是“徐励”,可是没面子的终究是自己,她才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呢。

    傅瑶忍着气去看了看他们替唐婉收拾出来的地方,一眼便知是准备了好些时日的……傅瑶心中气闷,仍是顺手指了几处不太便利或是她觉着不好看的地方让人改了——毕竟她一向看不上徐励喜欢冷清的审美。

    这三天过得极其之郁郁,若不是徐家厨娘的厨艺好,这几日做出的新点心甚合她意,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只可惜她没有那种自己喜欢便有想将人讨到自己身边的喜好,也就偶尔跟徐励互换的时候,才能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好不容易等到换回来,徐励也居然还有脸来见他,一看到他傅瑶便发难:“你早知道姨母要来京城的?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说?”算算时日也知道,唐婉要来京城肯定不是她跟徐励说了之后的事,她当时给他下套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直说,但他偏不,他就是故意瞒着她借机看戏。

    徐励看着她:“你没问我。”

    傅瑶噎了一下:“我没问你便不说?”

    “我开始想与你说的,”徐励并不慌忙,“但你说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便是,不要自作主张答非所问。”

    傅瑶想想自己的确是说过类似的话,顿时哑口无言,但想想还是觉得憋屈:“你明明答应了说十二月会离开京城的!”可他如今还在这里。

    “我没有说过,”徐励矢口否认,“我只说十二月走出发也是来得及的,并没有说十二月一定要走。”

    傅瑶低头再仔细回想,好像也的确是如此——他当初的确是没有给确切的回复,他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你当初说新年时要当面跟家母拜年,”徐励嘴角微微扬起,低头看傅瑶头顶:“这事我答应了……也不会失信于你的。”

    “你不许再提这事!”他分明是在偷换概念!她当初明明说的是她跟他互换的时候要以徐励的身份见到唐婉,可不是以自己的身份见到唐婉——可是偏偏这事没处说理。

    傅瑶难免生气:“你算计我!”

    虽然一切都有合情合理的说法,徐励还是慌了:“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他顿了顿道:“你前些日子说的那些事我之前也有考量过,后来想着家母信任的大夫如今在京城,那家母也在京城也方便继续看诊调理,也减少了不必要的奔波。”

    傅瑶不忿:“你是想显摆你比我更有先见之明考虑得更周全是吧。”难怪故意问她有没有“三全”之法呢,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若是你愿意,你其实可以比我想得更周全,”徐励轻声一叹,“只是你一贯不关心我的事罢了。”

    “我为什么要关心你?”傅瑶莫名其妙,“分明是你故意瞒着我!”

    “我没有要故意瞒着你,”徐励叹气,“家母的回信我就放在书房显眼之处,你不需费神便能看到——十月家母信中便说已在途中,但你似乎从来不知道这事一般。”

    “你时常能见到我,这种事你不直接与我说飞的要我自己去看你的信件?”傅瑶觉得他莫名其妙,“你私人信件我为什么要去看?我又不是有窥探人隐私的爱好!”

    徐励解释道:“放在那儿,自然是你能看的……”

    傅瑶更生气了:“再说我从来不进你书房的,我怎么知道你放了什么?”

    徐励更是错愕:“你从来不进我书房?”

    其实说从来也不尽然——他们一开始互换的时候,傅瑶的确是报复性的进过一两次,后来觉得没意思便再也不进了,再说了,她当初进的是他在锦州的书房,跟京城宅邸的书房毕竟不一样,如今他问起,傅瑶自然答道:“从来不进。”

    徐励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傅瑶觉得好笑:“你书房是什么地方,我一个外人哪敢进去。”

    徐励摇头:“书房只是书房,有什么不能进的——就算真是机要之处,你也还是能进的。”

    傅瑶冷哼:“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励思索了一下:“我没说过你不能进的话。”

    傅瑶沉默——他当然不记得自己说过。

    上辈子新婚第二日,她有事要寻他商量,听闻他在书房,她还没靠近,便被人拦住了。

    拦她的人说徐励说了不见任何人,她那时还在想,好歹是新婚的“妻子”也是说不见就不见的吗,再让人去问,得到的回复也是一样的。

    他让人跟她说让她回去,还说让她以后都不要再去书房找他了。

    她又不是恬不知耻死缠烂打之人,他这样说了,她不至于再去自讨没趣,只能让人转告说,等他忙完了让他去见她一面,她有事要与他相商——徐励着人应了,但是傅瑶一直也没等到他“忙完”,下次再“见”徐励,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她想说的事,已经没必要说了,再说了,被冷置了一个月,她已经不确定一个过了一个月才想起自己有个妻子的人是不是愿意听自己说话。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新婚第二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拒之门外的尴尬与难堪,那破地方,别说进去,她连靠近都不愿,

    徐励沉默了一会,不太相信:“你真没进去过?”

    傅瑶轻哼:“我才不进去呢!”

    徐励有些惋惜也有些明了:“我让人收罗了一些你手边没有的闲书放在书房中——”但她从来没有进去过自然也就从来没有看到过。

    傅瑶眼睛亮了一瞬,但想到那些书在的地方顿时泄气了,徐励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道:“你若想看……下次我拿来给你?”

    “谁想看了,我才不想看呢!”傅瑶义正言辞,“我才不与你私相授受呢!”

    “好,”徐励也不坚持,“那我把它们放在厢房中,你下次想看的话可以翻看。”

    “我以前不知道这事,许多东西都放在了书房,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全,”徐励嘴咽了咽,“下次我会放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

    顿了顿,他又道:“我书房你还是去得的。”

    傅瑶仍旧道:“我才不去。”

    徐励不继续纠结:“没关系。”

    他不追问,傅瑶反倒有些不自在:“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去你书房?”

    “你不愿意去自然是有缘由的,也许是你不喜欢,”徐励偷偷打量傅瑶神色,见她对这理由没有反应,又道:“也许是左大人平日里不让你去他书房——”

    傅瑶冷哼:“你少污蔑我舅舅!”左棐跟他才不一样呢,左棐从来不拦着她,她在左家哪里都去得,她只是不去徐励的书房而已。

    “凡事都有缘由,”徐励不再猜测,“但也不是事事都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傅瑶点头:“也是,你向来对这些不上心的。”是她多嘴白问了一句。

    “我不是不上心,”徐励摇头,轻声解释道:“只是我也曾有难以与人言之事。”

    “我以前……不愿意跟人提起兄长的事,”甚至连与父母都未曾提过——徐励低头:“我只与你说过。”

    “你不愿意说没关系,你可以有所保留,”徐励声音虽然很轻,但字字清晰:“但我对你没有秘密。”

    傅瑶感觉自己心跳好像漏跳了一下,莫名心慌慌的,但嘴比心快,想没想就反驳道:“我才不信!”

    “就算是真的,”傅瑶很快找到因由,“那也是因为你没别的法子!”他俩的关系,他若是对她有所保留,吃亏的只能是他,毕竟他平日见的人可比她多多了。

    他不是不想保有秘密,他是不能——所以他如今才会这般怪异。

    找到了理由,傅瑶也冷静下来了,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我今日不想读书了,我们明日再继续吧。”

    徐励愣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好。”

    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你还在生气了吗?”

    傅瑶莫名:“我生什么气?”

    “我隐瞒了你关于家母其实早就在来京途中的事……”徐励小心提起,看了看傅瑶的脸:“我还以为你会很生气,又要好些时日不愿意理我呢。”

    提起这个,傅瑶当然还是气闷,但是……傅瑶摇头:“我也有错。”她太信任徐励了,总觉得他不会、或者说懒得算计她,但其实想想,徐励并不是第一次算计她,比如之前她跟凌蓟的婚事,虽然之前的算计并没有直接对着她。

    “我不生气了,”傅瑶神色平和,“其实有时候想想,你跟我以为的不一样,其实也挺好的。”当然,以后她会更警醒一些,不会再毫无端由地信他了。

    徐励没来由的心慌:“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了。”

    傅瑶不置可否:“无所谓的。”

    他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徐励,印象里的徐励从来不会、或者说不屑算计她——哪怕别人都说他娶她别有目的,说实话,傅瑶也是不信的,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毫无价值,根本没有值得被利用的地方——除了冷血这一点以外,她印象里的徐励,近乎一个完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跟他相处始终是太少,成亲三年也不足以令她了解他。

    但如今的徐励不一样,她与徐励的关系也跟以往不一样,所以徐励不得不重视她不得不算计她,但没关系,因为她也在算计徐励,一直都在算计,这场算计还要持续一段时日,持续到——徐励殿试之后。

    他会算计她、他算计过她,所以到时候她翻脸无情的时候,心中的负担会更少一些,至少不必纠结于如今这个徐励是否全然无辜。

    傅瑶感慨道:“真希望日子过得再快一些。”还要一年多,确切来说,是十五个月,还有十五个月,十五个月后,他殿试结束,他俩就再无关系了——除了互换的时候。

    乐观一点,也许这十五个月里他们连最后这一丝羁绊找到法子斩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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