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徐励乌鸦嘴奏效,回家之后不知道是药效过了还是后劲来了,傅瑶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是一睁眼,便又对着徐励的屋子叹气。

    虽然傅瑶是当事人,但是为了避免与傅家的人打交道,左家并不打算让傅瑶去看审理现场——何况,傅瑶如今受了伤还受了“惊吓”,需要在家中“静养”。

    傅瑶借着徐励的身份去看了一下,左家和傅家都没人出席,都是让家中管事出面,虽然推傅瑶的人被抓了现行,人证也俱在,但傅家咬定了只是家仆个人所为,自己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假象跟犯事者撇清关系,最后这事到底是草草结案不了了之。

    傅瑶不失望也不意外。

    若有必要,傅家或者说曾氏弃傅炜保傅炘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区区一个小卒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傅瑶也没奢望如今便能解决傅家,只能说,傅家如今气数还未尽,想通了这一点,傅瑶便不再关注傅家那些破事了,反正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傅家也没人想要来赔礼道歉,就更不必在意了。

    如今紧要的,是如何应付徐励。

    是的,“应付”。

    虽说答应了不好反悔,但借口或者说找机会少见徐励几面,哪怕有一次逃过,心情都能舒畅几分——若是能想办法很长一段时日不必见徐励……想想都开心。

    别说,还真的让她找到一个由头。

    说起来还是傅家给她的灵感。

    十一月是曾氏的寿辰,以前傅瑶在锦州的时候,傅家从来不会通知傅瑶——傅瑶知道也当作不知道,入京以来、确切说左棐官职定下以后,傅家看似有意“交好”,虽然干的都不是人事,但傅瑶还真的担心过万一傅家下帖子让她去给曾氏贺寿,她当然不会去,但她得提防着傅家会不会趁此机会给她扣什么罪名。

    令她没想到的是,傅家干脆连帖子都不让人送来,隔天倒是有与傅家“交好”的人家弹劾左棐,说他恃宠而骄教育无方,唆使外甥女疏远父族、对长辈不孝。

    虽然是拿的傅瑶做由头,但对方意在左棐,左棐如何与对方唇枪舌战傅瑶暂不得而知,倒是因为这事生出些灵感,在之后见徐励时,故意拿这话试探徐励。

    可惜徐励如今愈发无趣——或者说如今他生了警惕,故意阳奉阴违,居然不再劝着她跟傅家和解,也不知是与谁学的曲意逢迎,听她提起傅家的事,居然破天荒得跟她说:“你若不想与他们往来,不来往便是了。”

    这话虽然是傅瑶心声,但是从徐励口中说出来她可不爱听,闻言便道:“那我还不想见你呢。”

    徐励抿了抿嘴,始终不肯顺着她的话说“不想见那便不见了”之类的话来。

    眼见徐励不上当,傅瑶只好转了话题:“徐励你离开锦州多久了?”

    徐励看了她一眼,意思好像是说她明知故问——他们一道离开的锦州,傅瑶离开锦州多久,徐励便离开了多久。

    傅瑶见他神情似有戒备,但不继续说下去怎么能引出她想说的话?没办法只好自己上:“也有半年多了吧?”

    徐励心中提防,看着她不说话。

    傅瑶得不到回应,觉得有些不忿:“我问你话你都不回答——你就这么不愿搭理我呀?”

    “不是的,”徐励听她这样说,连忙道:“你说的话我都有在听的。”

    “只听有什么用,”傅瑶撇嘴,“左耳进右耳出的,那我还不如跟只鹦鹉说话,至少它还知道应我两声。”如今他这样,还不如上辈子连听都不愿听的徐励呢。

    徐励沉默了一瞬,想了想她之前的问题:“是,离家有好些时日了。”

    话题总算是能继续下去了,傅瑶神色稍霁:“徐励你出来这么久了,姨母在家中可安好?”

    “家母一直都有按着……开的方子小心调理,今年倒是比过去轻松了许多,少有病症,”提起贺循的时候,徐励含糊不清地说过去了,说完唐婉的事,看了傅瑶一眼,“多谢你还惦念着她,下次见着她的时候,我会跟她说你问她好。”

    傅瑶愣了一瞬,急了:“你不许跟她提起我!”唐婉本来就想撮合他俩,如果被徐励这么莫名提起一嘴,只怕是要误会,万一又起了念头可怎么行——再说了,她提起这话由,本意可不是为了让徐励替她在唐婉面前刷存在感。

    徐励倒也不坚持:“好,听你的,不说便是。”

    傅瑶不放心,也不敢再扯些有的没的了,单刀直入问他:“那徐励你什么时候回锦州?”

    徐励微微挑眉:“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我不能问这个吗?”傅瑶皱眉,“乡试通常是要回原籍的——我问一句不是人之常情吗?”

    “你该不会根本就没打算回锦州吧?”虽然知道荒谬,但是不妨碍傅瑶自己臆想一番然后幸灾乐祸:“我知道了,你在京城玩得流连忘返玩物丧志不打算参加乡试了?”如果是,那可太好了,也许不用等到他殿试与状元失之交臂,她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了。

    “怎么会呢,”徐励偷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在京城的确是开心,但——”

    他顿了顿:“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忘。”

    听他又提起旧时,傅瑶哑口无言——他倒的确是没有“丧志”,他时不时还在努力督促她呢。

    这样一想,更希望他早点离开京城了——傅瑶追问道:“所以你什么时候回锦州?”

    徐励含糊其辞,并未给一个确切的归期:“放心,到时候乡试的时候,定是要回原籍的。”

    “离乡试还快一年呢,你这么久不回去真的没关系吗?”她可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想时常见到他被他督促学业……傅瑶只低落了一瞬,想起自己今日的目的,很快又兴致勃勃摩拳擦掌,以前他用“礼法”约束她,她如今便要在道德上居高临下指责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呢?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

    她顿了顿,想起徐励只能算是“母在”,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特意回去改口反而显得刻意,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道:“你留姨母一个人在锦州,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想来姨母也是希望你在身边更热闹一些吧?”

    虽然可能徐励在身边更冷清,若换了是她,可不愿意他在跟前——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不能这样说,傅瑶眼神闪烁:“为人子女,怎么能如此对待长辈,虽说前程功名重要,但是天伦更为重要,你觉得呢?”

    “自然,”徐励顺着她的话随口答着,偷偷打量她一眼,“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早点回锦州呀,”傅瑶皱眉,他以前还好意思说她迟钝,明明他看起来才是那个榆木脑袋的人,非要她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从锦州来京城,寻常要行两个月,若是紧赶一些,一个半月应该也是足够,如今距离新年差不多一个半月,你如今出发的话,恰好能赶在新年之前与姨母团聚。”

    徐励看了傅瑶一眼:“你希望我离开京城回锦州?”

    “什么叫我希望?”傅瑶心虚,声调微微上扬:“这不应该是你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吗?”

    傅瑶冷静了一下,故意道:“虽然我这人是出了名的不孝——”拜傅家所赐,想来她不孝的名声虽然不至于天下皆知,但要说远近驰名肯定也算不得夸张,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应该都听过傅家对她的“控诉”。

    徐励默然:“你不是。”

    傅瑶莫名:“不是什么?”没头没尾的。

    “你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种人,”徐励别开脸不看她,“你对左大人和阮夫人爱敬亲近,对旁人、对家母也是恭敬有礼的——”

    当然,除了对他以外,徐励喉结微动:“这些想必别人也是能看得到的。”

    傅瑶也跟着咽了咽口水:“我在与你说正事——谁要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傅瑶想想,哼声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没问你的你就不要自作主张答非所问!”

    徐励也面色如常:“好。”

    “我这人虽然是出了名的不孝——”见徐励似要开口,傅瑶赶忙瞪他一眼,让他闭嘴,接着才继续道:“但俗话说的好,缺什么补什么,我这人虽然不孝,但是平生最欣赏那些孝顺的人,对那种一个人在外逍遥快活,留母亲一个人孤单过活的人,是十分看不惯的。”

    徐励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傅瑶等了半天没回应,有些没面子:“你就没有话要说吗?”

    她问了话,徐励才开口道:“你是意有所指吗?”

    她哪里是“意有所指”,她就差“指名道姓”了,傅瑶心中呐喊,嘴上却只是道:“没有,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若是有人心虚觉得我说的是他,那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不打自招,可不关我事。”

    徐励沉默了一瞬,状似不经意转移话题:“我先前考虑过,乡试在明年的八月,若是回锦州的话,年后要再出发来京城,就算是二月出发,四月到,在京中至多待上两个月,便要重新启程回锦州赴试——未免过于舟车劳顿且路途中变故太多,在家中的时日也不算长久。”

    “你也知道啊,”傅瑶冷哼一声,“距离乡试还有十个月,十个月离你却只有一两个月是在姨母跟前的——”她没继续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想必徐励不至于听不出来吧。

    徐励不接话,傅瑶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我有一个两全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徐励抬眼看了看她,她既然问了,肯定是不能不听,只好道:“你说。”

    傅瑶虽然觉得他态度敷衍,但也觉得正常,因此并不当回事,继续道:“按着你之前的计划,舟车劳顿不说,陪伴姨母的日子也未免太少了些,依我说,你如今立即启程回锦州,翻年过后呢,你也不必再来京城了,就在锦州温习整备乡试顺便多陪陪姨母,一举两得皆大欢喜,不是吗?”

    徐励摇头:“有没有三全之法?”

    “做人不能太贪得无厌,已经给你想了个两全之法你还要得寸进尺要三全之法,”傅瑶不忿,“学业孝道,除了这两件事还有什么能跟它们类比同样重要的?三全三全,你还有什么要全的?”

    “你——”徐励迟疑了一瞬,改口道:“那你的功课怎么办?”

    什么叫她的功课?明明是他逼着她学的功课,傅瑶有心反驳,不过不愿意功亏一篑,挤出笑容道:“又不是你一离开京城便无法给我‘授课’了,但时候你还是可以监督我功课啊。”

    才怪呢,等他离开了京城不再在她眼前晃悠——她才不理他呢!

    “你也可以给我留些功课呀,”傅瑶笑容虚假得很,怕他不信,再度保证道:“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懈怠的——”才怪。

    徐励似乎是认真考虑了许久,方才摇头道:“不妥。”

    傅瑶没辙了:“那你说怎么办?”

    反正她绝对不放弃让徐励赶紧回锦州这个念头:“新年那日,若是不能当面跟姨母拜年,那可太不孝了——一个人若是连基本的孝道都摒弃了,那就不能算是一个人了。”虽然她来说这句话,似乎有些大言不惭,但不妨碍她给徐励使绊子。

    “我不管,”傅瑶索性耍起无赖,“新年那日,我一定要当面跟姨母拜年。”新年是初一,按他俩的情形来说,刚好也是他们互换的日子,她说的拜年,当然是以“徐励”的身份跟唐婉拜年,而唐婉如今在锦州,想要“当面”拜年的话,自然是需要徐励在唐婉跟前。

    她威胁道:“否则的话……哼!”

    她盯着徐励:“你什么时候回锦州?”他要是说他不回——她能立刻翻脸,理由都是现成且又冠冕堂皇的。

    徐励端量她许久:“我们来京城的时候,恰逢雨季又是逆流,若是回去的话,顺流只怕会更快些,如此看来,十二月回去,也是赶得及的。”

    傅瑶皱眉:“十二月?”还有半个多月呢。

    不过至少徐励给了个确切的时间:“那你十二月就走吧。”她的苦日子总算是可以看见头了。

    “距离十二月还有些时日,你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徐励并不直接回答,轻轻咳了一声,“不如接下来的日子,你我将隔日温习半个时辰改为每日温习一个时辰……如何?”

    傅瑶狐疑地看着徐励——她感觉这个提议十分怪异,她觉得其中必然有诈,但具体是什么,一时半会也理不清。

    徐励避开她目光,手握成拳头掩住嘴唇:“你不愿意便罢了——想来今年只能委屈一下家母……”

    听他为了督促自己功课居然不打算回去,傅瑶也没空指责他不孝这件事了,快速算了一下——她只要再忍半个月,徐励回锦州待到明年乡试,乡试放榜再出发,至少也要十月之后才会再回京城,也就是说,她只要再忍耐半个月,她就能一年都不必对徐励眼见心烦……似乎也还是划算的——傅瑶连忙道:“好,一个时辰便一个时辰。”

    徐励提醒她:“每天。”

    傅瑶眼见混不过,只能讪讪道:“每天就每天。”

    但真的是越想越不对劲:“你不会有别的目的吧。”

    “怎么会呢,”徐励依然掩着唇,眼神别到一边:“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傅瑶想了想倒也释然了,徐励这人虽然性子古怪,但应该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兴许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见她不再追问也没有反驳,徐励反倒有些不可置信,细细打量傅瑶的神色,徐励神情复杂:“你——”她居然就这么信了他吗?

    傅瑶想想虽然只有半个月左右,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每天都要见到徐励,本就没什么好心情,见他支吾着“你”了半天都没下文,也没什么好气:“怎么了?”

    她抬眸威胁道:“不许得寸进尺。”

    徐励收回视线:“那我明日再来。”说罢仿佛生怕傅瑶反悔一般,匆匆收拾了东西,告辞离去。

    平日里从来都是傅瑶到了时候便走从不拖沓一刻,他在她之后什么时候离开的傅瑶从不关心,今日……傅瑶也就错愕了一瞬,很快便开心起来了——“夫子”都早退了,她这个“学生”当然不会傻坐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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