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谣端着汤款款而来,我们便“识趣”地散会离开。临行前,我无意间瞥见胖子向秦朗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秦朗会意地略略颔首,转过身来,眼角却闪过一丝难色。

    我心中一动:胖子给秦朗派了任务,且这任务令秦朗十分为难,却又不得不领命。

    这一猜测,让我是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难安宁。

    胖子提前让人备下的另一条船上,究竟有什么玄机?这船是否又与秦朗的任务有关?

    在床上贴锅饼般翻来覆去地煎熬了个把时辰之后,我最终一跃而起,决定去找秦朗问问清楚。

    若胖子真给他派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即便跟未来皇帝翻脸,也万万不能让他去拿命冒险。

    我怀着一腔毅然决然来到秦朗房间,却倍感意外。

    夜半更深的,他人去了哪里?

    莫非已经……我心中一沉,涌起些不好的念头。

    不会这么快的,他也许只是被胖子叫去了,或者……

    我转身向胖子的房间跑去。

    许是心太急跑得太快,路过池塘边时,竟被石子绊了一跤,幸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旁的一块太湖石,才避免了再度五体投地的悲剧。

    我稳了稳心神,正要继续往前跑,却忽闻池塘对岸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冷声音:“谁?”

    我心中骤然一松:原来他人在这里,还好……

    正要出声,却又听到另一个莺啼般的声音:“三爷,没人啊,许是野猫吧……”

    这下,我彻底懵了。

    夜半三更、荷塘月色、秦朗云谣……

    这几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迅速在我脑海中合成三个字:

    狗!男!女!

    我将一块鹅卵石紧紧握在手中,勉强控制住即将蓬勃而出的洪荒之力,索性贴着太湖石坐下来,想要听听这对狗男女月下究竟如何谈情说爱。

    这园中的池塘本就不大,加之万籁俱寂,云谣那绵甜娇软的声音,便和着夏风,清清楚楚地送进了我的耳朵。

    “能得三爷月下相约,云谣真是死也无憾了。”

    竟是秦朗主动约的绿茶婊!姑娘我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白某何德何能,得姑娘青睐如此。只是我生性张狂浪荡,家中已有妻妾若干,实在不愿负了姑娘的一片痴心美意……”

    呵,还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上了……我握着石头的指节咯咯作响。

    绿茶婊立表衷心:“云谣心甘情愿!只要能侍奉三爷左右,有没有名分云谣都不在乎!”

    真……是……感……人……

    秦朗便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既如此,白某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两日我要出门办件棘手的事,还望姑娘在这里小住,安心等我回来。”

    云谣便已换上了一副妻子殷切嘱咐夫君的腔调:“白郎一切小心……只是,何事如此棘手?你此去可有危险?”

    白郎……我只觉胃里一阵泛酸,暗想你不如叫他:白眼狼。

    便听秦朗道:“既是自己人,说与你听也无妨。是我们兄弟的一位姨母,当年嫁入金陵一个官宦之家。可惜姨丈背后没有靠山,仕途上多年毫无起色。是以他们夫妇苦心筹谋,终得个机会,要将自己女儿嫁与济南宁献王世子为侧室,并倾其毕生积蓄为女儿做嫁妆,试图借此攀上宁献王爷的关系。

    如今,送亲的花船行至扬州,姨母姨丈听说近来高邮湖颇不太平,担心自己女儿和一船金银财宝的安危,故而托人找上门来,希望我们白家帮衬一二,保他家的船平安渡湖。

    这位姨母与我母亲平素往来不多,与我们白家算不上亲近,加之我们兄弟此行本就颇多不顺,实在不愿因她家之事再生枝节。但若撒手不管,又恐回去母亲那里不好交代,是以大哥二哥派我到姨母家船上帮衬几日,见机行事,待他家船平安度过高邮湖再回来。”

    “原来如此。”云谣语调中透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不舍,“白郎,奴家听说那高邮湖……又是鬼船又是湖怪的,实在吓人的很,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听到此处,我忍不住从太湖石后探出头去望了一眼,只见云谣半边身子都要贴在了秦朗身上,以手轻扯着秦朗衣襟,堪堪的千娇百媚春意无限,“此去几日才能回来?奴家定日日烧香拜佛,为你求平安。”

    秦朗一袭颀长的身形崩得僵硬,“我明日动身,花船趁夜伪装做粮船渡湖,大约二三日便得回来。”

    那边云谣又拉着秦朗说了许多依依惜别你侬我侬的话,终于被秦朗以“天色不早”为由打发了回去。待他二人走得远了,姑娘我却依旧靠在太湖石边愣神。

    我方才听得明白:胖子安排下的另一只船,就是这所谓的“送亲花船”了。

    只是,如此紧要机密之事,秦朗竟随口说给了云谣,莫非真的被美色迷昏了头不成?

    观赏完这一场“月上柳梢头,人约池塘后”的戏码,回到房间的姑娘我,便愈发地辗转反侧了。

    如今白家的商船有了康和郡王做护身符,湖匪断断不敢再妄动,是以胖子便编排了这“花船送亲”的戏码,故意放出一条“承载金银财宝无数”的“商船”为诱饵,钓湖匪上钩。

    秦朗此去,果真是危险重重。

    但此时,姑娘我没出息地思虑最多的,却不是他此行之危险,而是……

    方才秦朗与云谣月下定情的一幕,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按照胖子的计划,翌日清晨,我们便离开扬州乘船向北,与先前安排下的送亲花船汇合,先后渡过高邮湖去,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然现实总是充满“惊喜”。

    翌日清晨,当大门一开,门外乌压压跪着的一片人,令我尚未睡醒的灵魂陡然一惊。

    我甚至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

    “臣,扬州知府何奎,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为首的官员这声音洪亮、底气十足的一嗓子,姑娘我惊得眼珠都险些掉了出来……

    穿……穿帮了?!

    于是机械地回过头去看身后的胖子,见他步伐一僵,脸上划过一抹真真切切的惊讶,显然,眼前的阵仗也令他始料未及。

    但太子就是太子,继承并发扬了老朱家人一流的演技,短暂的惊讶之后,立时换上一副上级领导接见下级的亲切笑容,龙行虎步地走出门去。

    “孤不过一时兴起,微服到扬州一游,怎好劳动了扬州上下众卿?”说着对何奎虚扶一把,“何卿不必如此客气。”

    扬州知府何奎脸上堆着谄媚得不能再谄媚的笑容,“太子殿下驾临扬州,实乃我扬州众吏之幸,扬州百姓之福啊!”拍完胖子的马屁,起身向潘公子稽首道,“小王爷,下官有礼了!”

    潘公子儒雅回礼:“何大人客气。”

    见胖子和潘公子被扬州一众官员团团围住,姑娘我心里充满了无奈和失望。

    身份都暴露了,还查什么鬼船湖怪?!

    只是……我十分疑惑地挠挠头:我们此行处处小心谨慎,究竟是如何被人看出了端倪呢?

    我正在一群人身后愣着神,冷不防被人碰了碰肩膀。

    干嘛?我嫌弃地瞥一眼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的秦朗,脑海中骤然浮现他与云谣月下相依蜜语的情景,立时气不打一处来,鼓着腮帮子故意撤远一步。

    他便神情复杂地看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却见正被众人簇拥着要去视察扬州府衙的胖子忽然转过头来,冲我和秦朗的方向颔首道:“多谢白家二位公子一路关照,既有何大人前来接驾,孤便不耽误你们的行程了,祝二位北上一路顺利。”

    “啊?”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秦朗却长稽一礼道:“多谢太子殿下。能与殿下和小王爷同船而行,是我们兄弟莫大的荣幸。”

    经他这么一提点,我终于领悟过来:何奎认得胖子,亦见过潘公子,却不认得秦朗和我,是以胖子在暗示我们继续扮作白家公子,完成他未尽的行程!

    想通此关窍的我,立时调整了态度,对踱至我身边的潘公子拱手道:“与小王爷就此别过了。”

    不料,潘公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与四公子同行几日,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潘公子拉着我的手,目光闪闪言辞切切,堪堪的亲热无比,“希望四公子回到金陵后,能常到我府中坐坐,你我多探讨些书画丹青之技艺。”说着在我掌心拍了几拍,“四公子一定不要忘了。”

    他这番过分的亲热表现,令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怯怯地望了眼周围的众人,从他们颇有深意的眼神里,领悟到宁王世子跟白家小公子这“断袖之谊”算是坐得实实的。

    潘公子此举,究竟为何意?

    直到我和秦朗重新回到白家客船之上,我依旧不得其解。

    客船上少了胖子和潘公子一行人,顿时显得安静空旷不少。我独自立在船头,望着盛夏的骄阳在碧波荡漾的大运河上洒下粼粼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显得安宁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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