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使者出事的消息,西门庆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道:“怎么,辽国使节团被人打了?死人了吗?”

    辽国虽然与故宋盟好百余年,但是两国间总存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从大里说,辽国有意识地扶植西夏,作乱于西方,损耗故宋的国力;从小里说,辽国的军制本身就具有侵略性——辽军编制,每正军一人,其下辖有打草谷军一人,守营铺家丁一人,这些人都不发粮饷的,兵器马匹给养,都得你自己去弄。你有办法有路子,天天吃得顺嘴流油,天天过年;若是窝囊废,早饿死早拉倒——那个打草谷军,就是专门负责弄给养的。怎么弄?抢!

    当然,兔子是不会吃窝边草的,这些辽国的打草谷军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往往会抱着很大的热情跑进宋朝的疆域里来,以刀剑为货币向宋朝的边民们筹措粮饷,弄出人命来属于家常便饭。

    百余年来,此风从未断绝,边疆百姓,深受其害,有能迁移的,早迁移走了,这梁山附近,说不定就有从宋辽边疆地方背井离乡过来的边民。

    虽然耶律余睹他们是使者,但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可不会管那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俗套,现在他们在主场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不趁机报复那才有鬼了。西门庆有虑于此,早派出讲武堂精锐子弟去明里暗里保护这些麻烦的辽国人,或许是讲武堂子弟放了水,让人把辽国使节团成员给揍了,但想来这些兔崽子应该掌握好了分寸,打人可以,死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西门庆不惊不急,心里笃定得很。但同时他也在暗暗皱眉——如果讲武堂子弟恃宠而骄,缩水执行下达的命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今天给了他们缓冲的余地,明天他们就会将这种宽容滥用——全员**这块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谁知,报信之人接下来的言语大大超乎了西门庆的意料之外——“元首大人,不是辽国的使者出事了,是金国的使者出事了!”

    “嗯?!”西门庆倒是罕见地吃了一惊,当然,也仅仅是一惊而已。他马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按理说,智多星吴用虽然摇身一变,死心塌地的做了完颜宗用,但现在的金国跟中原并不接壤,彼此之间无冤无仇,纵然很多人对吴用这种改易衣冠的行为看不过眼,但毕竟有以前的旧情面在,何至于去找他的麻烦呢?

    但报信之人接下来的言语又给了西门庆一个意外——原来,出手拦截金国使节团的并不是中华联邦任意一人,而是京东东路凌州治下的曾头市!

    曾头市?西门庆马上想起了那位曾经一骑当千的神将史文恭,然后心上又是灵光一闪——曾头市曾家,可是渡海而来的汉化女真人,谁敢保他们一族,和女真完颜部没有什么疙瘩过节?

    想到此处,西门庆抽身就往外走,然后一迭连声地吩咐带马,同时传令点兵。

    完颜宗用的金国使节团南来时,走的是陆路,但如今行藏已破,再想于辽国的虎视眈眈中穿过辽境回金国,就没那么容易。因此西门庆特意安排完颜宗用一行人走海路,传命登州知府王师中给他们安排一条海船,送他们北归,京东东路总管兼青州知府宇文虚中要回青州州治益都城,因此随行。

    幸亏有宇文虚中随行,和他搭档的大将还有小李广花荣,半路上虽然碰上了突然蜂拥而来的曾头市人马,但花荣先以神箭慑敌,压住了阵脚,宇文虚中随即上前问话。自宇文虚中总管京东东路以来,百业俱兴,曾头市马集亦多受其轻捐薄税的善政好处,因此曾家人都对这位官长存着敬重之心,见他出面,不敢亵渎,只是口口声声,不放完颜宗用一干女真人走路。

    没奈何,只得两下里僵持起来,宇文虚中赶紧派人往巨野城报信,请西门庆前来调停。

    西门庆急调了三千人马,又特意带上了玉麒麟卢俊义和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二人,一行人尽皆快马利兵,旋风般卷出济州,穿衮州往凌州道上去了。

    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等赶到了地头一看,只见人山人海,平地象赶集一样,曾头市人马将一处高地围得水泄不通。有四面逡巡的游骑见到西门庆大队来了,急忙吹响号角,向中军大队传讯。

    号角声过后,曾头市人马兵势一分,一队精骑向西门庆这边接了过来。除了老熟人史文恭之外,曾家五虎一个不缺,还有史文恭的儿子史玉佩,曾头市的两朵花——史文恭的女儿史玉珠和曾家女儿曾不鲁,甚至连素来深居简出的曾长者曾弄也亲临前阵了。

    西门庆远远看得分明,心里先不免嘀咕起来:“居然倾巢出动!这得多大仇哇!”

    曾长者也远远看到了西门庆,他一声令下,曾头市所有男丁都跳下了战马,弃了兵器,步行而来迎接。

    西门庆身边本来满怀紧张的卢俊义、单廷珪、魏定国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元首大人果然好大的面子!曾家如此谦恭,看来这场仗无论如何是打不起来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西门庆一挥手,身边众人亦齐齐下马,向着曾头市众人迎了上去。

    曾头市是中华联邦军马的主要供应商之一,虽然新开了吐蕃茶马交易,但曾头市有地利之便,战马供应链短,成本节约,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从故宋到新国,曾长者都没少跟梁山打交道,他知道西门庆最不喜欢旁人向他跪拜,因此相见后只是抱拳过头,长揖而礼,西门庆赶紧扶住他,看着满山遍野的曾头市子弟,苦笑着问道:“老人家,您今天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曾长者先请罪道:“惊动了西门庆大人,是小老儿的死罪了!”

    西门庆道:“惊动我倒没什么罪不罪的,中华联邦的人民都有自由集会和上街的权利嘛!只是——如果把这种权利滥用来拘束他人的人身自由,那就走向了自由的反面——老人家,您也是明白人,整这么大动静,又何苦来哉?”

    曾长者听着,却突然间老泪纵横,只是拉了西门庆的袍袖道:“还请元首大人您替俺们做主!”

    老头儿这一哭,却把西门庆给哭糊涂了,心说道:“真是小小孩儿,老小孩儿,怎么说哭就哭了?”

    于是赶紧哄:“老人家不必悲伤,有什么冤屈,说出来,自有联邦政府替你作主!”

    曾长者抹一把眼泪,这才开口,痛数出一段辛酸家史来。

    原来,曾头市的祖先属于北地温都部女真,这温都部想当年也是北地一个大部族,人马众多,占据着涞流河以南、辽国边境以北的广阔土地,是生女真众部族之中执牛耳者。

    后来,女真完颜部崛起,锋芒直逼温都部。温都部族长乌春见完颜部势力扩张得厉害,隐隐有凌驾生女真诸部之兆,便联络各部与之抗衡,联军人数几达完颜部三倍之多,以长白山压卵之势而来,完颜部接了数阵,皆不利。

    眼看不能取胜,完颜部却施展出阴招儿,跑到辽国云哭诉说,温都部不服大辽管束,因此起兵,要阻挡辽国的鹰路,与大辽做个对头。

    所谓鹰路,是指女真有俊鸟海东青,能捕天鹅,是打猎时的好帮手,辽国上层贵族素来责令女真进贡,以满足自家穷奢极欲的享受。今天一听温都部竟然敢反——反倒也罢了,还要阻挡自家享乐的通道——辽国上下顿时群情激奋,二话不说就派出大兵支援完颜部。

    这一下形势顿时逆转,温都部联军当不得女真和大辽的联手,终于被打得大败,温都部族长乌春兵败忧病而死,余众大都向完颜部投降。

    曾头市的祖先是温都部女真的嫡系子孙,心切部族血仇,誓不降完颜部,因此被逼得在北地立脚不住,不得不举族南迁,冒奇险泛海而来,这途中也不知丧生了多少部族儿女,略一回忆,当真是泪痕斑斑,继之以血!

    到了现在,曾头市也算在中原扎下根了,和汉族人和睦相处,彼此通婚,部族人口日盛,元气也逐渐恢复,但是,祖先的血仇,曾头市人还是一代代地传了下来,无日或忘。

    一个人的怨恨,就是一个部族的怨恨;一个部族的怨恨,便足以怨恨到前世今生。

    因此一听到京东道上居然来了完颜女真,曾头市上下众人真如打了鸡血一般抖擞起来。曾长者的表现也不像个长者了,红着眼睛发下号令,曾头市全体老少爷们儿齐齐出动,非要把这些万恶的完颜部女真截下来,不说食肉寝皮,怎么着也要碎尸万段吧?

    说完了,曾长者继续动西门庆以哀:“这是小老儿一族的世仇,还望元首大人开恩,给俺们温都部做主!只要能成就了俺们的心愿,今后十年,曾头市免费给大人供马!”

    西门庆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部族间远古的血仇,却当如何开解?这正是:

    莫道部族血仇重,方显元首道行高。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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