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吧,黄知州,你再不早下决心,祖宗传下来这数百年的基业,可就彻底毁在你手里了!这片地方,以后就不是我们蛮人做主了!”

    江州韦知州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阴冷。

    思明州知州黄安明站在自己寨里的最高处,韦知州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耳朵里,甚至一直扎到心里,搅得他心乱如麻。

    思明州也是大州,但与其他州不同,这里同时也是永平寨驻地,知寨衙门与他的知州衙门相距不到三里路。

    数年之前,交趾作乱,权知寨李绪战殁,手下军队折损极多。这几年虽然一直补充,徐平和曹克明总是照顾不到这里,新任的知寨又是个只知收钱的小官,给了黄安明千载难寻的发展良机,甚至都动了与上思州和忠州抢夺迁隆峒的心思,可谓是意气风发。

    到了今年风云突变,徐平把基业搬到了太平寨后,缓和下来立即把这里的知寨换掉了,并把驻军补到两都还多,加上知寨亲兵有二百六十多人。

    身边这么多如狼似虎的战兵睡着,黄安明手下不过三百田子甲,人家随便一伸手就把自己摁死了,从此死了争雄的心思,安心守自己的基业。

    然而到了现在,眼看着基业也保不住了。

    从太平过来的路一直在修,年前就到了两地之间的山上,本以为到了雨季会停下来,没想到不但没停,还加快了进度。

    官家的事情这些蛮人哪里知道?敢去问不定还要挨训斥,就只见着蔗糖务的人一直在那里忙忙碌碌,去看的人还都被赶跑了。等黄安明明白过来,路已经修到思明州的寨外了。

    知寨手下二百多厢军就把他压得死死的,现在又有大路直通太平,那里的驻军沿着大路可是两天就到,黄安明连心里的最后一点火花也灭了。

    如果没有“括丁法”的话,黄安明或许就认命了,守着这点基业,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何尝不是一种活法。

    可“括丁法”一来,黄安明连守住基业的希望也破灭了。没了家丁,再没有人去给他耕种田地,去给他打猎捕鱼,在家里打扫伺候,供他使唤,即使守着那些田地,又有什么用?

    要想继续拥有这些,就要给使唤的人发钱。给奴仆发钱?外面这些汉人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他这知州家里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右江道一带“括丁法”实行的情况已经传了过来,凭良心说,徐平和冯伸己没有把事情做绝,只是规定不得再强迫人为奴而已。至于收入,也只是把土官向治下普通提陀百姓收的赋税改为朝廷直接征收,他们那些原来由家丁耕种的田地还是在他们名下,可以佃出去收租子。而且他们现在可以领朝廷的俸禄,这是额外多出来的收入。

    这种规模,这种力度,与徐平前世印象里的翻天覆差得太远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心里对刘小妹甚至有些愧疚。

    可土官却不这么想,多出来的俸禄数目是死的,以前他们征收赋税可是想收多少就收多少,想让治下哪个人到自己家里服役多久就服役多久,这之间的差别岂可以道理计!

    更何况留给自己那么多田有什么用?邕州这里本来就是地多人少,刀耕火种,看天吃饭,收成微薄。收租子佃出去哪个会要?租田的人不会自己找块空地放把火种种子下去?那点收成,种田的人就是一年忙到头,把租子一交也就不剩什么了。

    想想就是心塞,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黄安明这几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徐平倒是给出了另一个选择,土官可以直接领一笔补偿,全家搬到太平县或者邕州去,彻底离开自己原来的地盘。当然地方不能随便选,右江道的搬到太平县,左江道的搬到邕州,防止土官领了钱还插手地方。

    有黄天彪和申承荣这两家蛮人中腰缠万贯让人眼馋的员外,也有土官选择了这条路,最近太平县和邕州随着这些人的到来也热闹了不少。

    可那些是什么人?大多都是一些小县小峒,甚至就是小村落,很多连土官的身份都没有,不过一个官典在里面滥竽充数罢了。

    思明州怎么能比?这可是从前唐时候就存在的大州,他怎么能带着一家人与那些以前瞧不起眼的小人物混在一起混生活?

    外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黄安明可以清晰地看见蔗糖务的修路人员正在忙碌,那条路已经修到了明江码头。水陆相连,从这里沿明江溯流而上可以直到迁隆峒上思州,躲在深山中的这两个地方将再无天险可以凭借。

    上思州独立性最强,多少年来都不理朝廷,但是如果思明州到太平县的路通了,被泰山压顶的上思州还敢这么强硬吗?

    黄安明心里叹气,自己是不敢的。不足两百人的田子甲,敢与庞然大物的中央朝廷作对,一个太平县就捏死了它。

    没了上思州这杆旗,还有哪里的蛮人来对付“括丁法”这种断他们根的规制?广源州?侬家与左江地区的黄家一向不和睦,相信他们不如相信朝廷。

    长叹了一口气,黄安明对韦知州道:“韦知州,你到我这里也两天了,我知道你冒了天大的风险跑来,必然是要商量大事。可你总得给我透个底,不然我怎么做决定?未得官府允许,我们这些土官出境就是违制,再聚到一起商量事情可就有谋反的嫌疑,这是灭族的罪名啊!”

    “别说的那么吓人,大宋朝廷就这一点好,不管多大罪,什么时候灭过别人的族了?就算出天大篓子,也不过是自己一条命,和这个知州的位子家里保不住而已。可一行‘括丁法’,这位子坐着还有什么意思?”

    见韦知州轻描淡写,就是不提正事,黄安明道:“不管你怎么说,不给我交个底,我是不会随你去的!”

    “我告诉你,你可要把消息牢牢守住,漏出一点风声我们可就完了!”

    “我们相识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尽管说好了!”

    韦知州压低声音,凑到黄安明耳边道:“好,我便告诉你,我们有人与南边搭上了线!只要我们一动,那边就动,吓一吓朝廷,把现在的这位徐平通判弄走,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黄安明听在耳里,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着从太平来的路伸到了他的地盘,看着兵马从这条路上过来,看着自己的家业被吞噬。

    “好,就这么定了!我随你去!”

    黄安明猛一拍栏杆,沉声说道。

    (完成了,然而却打了折扣,好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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