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办了荤素冷热几个小菜,烫得了香气四溢一壶老酒,杠子三手里头端着个掉漆损边的大托盘顺着大牢里的夹壁墙胡同走到了头儿,这才把手里头的托盘搁在了地上,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把贴肉藏着的铁钥匙,带着几分颤抖打开了夹壁墙胡同尽头的那扇大铁门。// 高速更新//

    老话说狱有深浅、牢有高低,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里头的讲究学问,却是外行人一辈子都难得学会的路数。

    粗粗论起这狱有深浅、牢有高低的路数,说的便是想从大牢里头把人给捞出来,那就得瞧着想捞出来的这人犯的究竟是啥事。这要是寻常的殴斗窃盗、欺瞒讹诈,犯人坐的自然就是浅水低牢。平日里十好几个犯人挤在一间监房里头,狱警也都压根懒得搭理这样的人物。再要是搁在大牢外头有几个实心朋友帮着操持,说不好请了大牢中的狱警喝过两回大酒、求着那喝的酩酊大醉的狱警朝上报一个犯人身染恶疾、需延医救治,再寻几户稳当殷实、搁在四九城里有能有一号的铺保在保单上按过了手印,那犯事的人物不出三天就能重回四九城街面上横着膀子晃悠。

    可要是这犯人是招惹了不该碰的人物、犯下了捅破天的罪行,那刚进大牢里坐着的可就是深水高狱。平时一人一间单间儿歇着,狱警也都多耗上几分精神盯着,再想要从大牢里捞人可就着实得费上点儿心思。

    搁在民国初年那会儿,有一位富家阔少勾引了一户富商家新纳的小妾,彼此间浓情蜜意之时却被那白发苍苍的富商抓了个正着。争斗撕扯时一个不留神,那富家阔少仗着年轻力壮,竟生生把那富商一拳打得仰面摔倒在地,当场便是一命呜呼。

    眼瞅着摊上了人命官司,那富商家里头更是不依不饶地非得闹个一命抵一命才肯结案,那位富家阔少家里头银子花了无数、人情托了无穷,却也只能眼睁睁瞅着行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也就在这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档口。大牢中一位积年狱警在得了无数好处之后,倒是仗着几分酒意给那富家阔少家中出了个主意——花钱买一副脏药给那富家阔少喝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就得口吐白沫、浑身发凉,瞧着就像是服毒自尽的模样。再打点了验尸的仵作胡乱断个犯人畏罪、狱中服毒,家里头哭哭啼啼当着苦主的面儿把尸首搭出去下葬,这也就能走完了场面上的那些个章程。

    等得棺木出了四九城,再请高手大夫配一副解药、扎几枚银针。把那悠悠醒转的富家阔少搭上老早就侯在城外边的马车,从此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虽说是这辈子再难与亲人见上一面,可也好歹能逃脱了一条性命延传香火

    眼瞅着杠子三开了这扇深水高狱的大铁门,搁在夹壁墙胡同两边监房中关着的犯人差不离全都凑到了监房前的铁栅栏后,伸着脑袋挤在铁栅栏后瞧着杠子三的举动。嘴里头也都是窃窃私语般地议论起来:“瞧见没,这不饭、不审,不提、不刑的档口,杠子三一个人悄悄开门,怕是今儿又得有啥事?”

    “杠子三掏腰子请人吃喝,我这儿琢磨着今儿估摸着就得朝外边搭尸首了吧?”

    “可不能够吧?我这儿进来可算是有小半年的光景了,瞧着朝那扇大铁门里头就送进去七八个人。算上已然叫人捞出去的。眼面前还待在里头的人物可就三、四位,那可个个都是跺跺脚四九城乱颤的主儿!就凭着杠子三就想要拿捏下了那几位爷?只怕是老猫嗅咸鱼——嗅鲞(休想的谐音)啊嗅鲞!”

    “您横是忘了早两天叫送进来的那位爷?瞅着可是面生,瞧那身架模样也都不像是四九城里趟江湖道、吃偏食儿的人物。说不好杠子三今儿奔的就是他?!”

    “叫您这么一说,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像?这倒是哪路人物这么心急火燎的就得花钱收拾了那位爷呀?瞅杠子三今儿下的这本儿可不低呀?”

    “这我可真说不准”

    犹如虫语叶拂的低声议论之中,杠子三已然重新端起了那掉漆损边的大托盘走进了大铁门中,径直朝着一间收拾得还算是干净的监房走去。

    隔着监房前的铁栅栏,盘腿坐在草席子上的相有豹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手捧托盘走到了铁栅栏前的杠子三,很有些疑惑地低声朝杠子三叫道:“这位爷。您这是”

    把手里头捧着的托盘朝铁栅栏前一放,杠子三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相有豹一呲牙:“火正门里相有豹相爷,咱们往日里虽说是没打过交道,可就这么几天的光景,您这名头可是在四九城里叫响了去了!您堂口里头来人关照,叫您踏实搁这儿待着,说不好三五天的功夫。您也就能出去了!这点儿酒菜也是您堂口里头的人叫馆子里送来的,大牢里头臭规矩多,我这也就只能替您把东西搁在这儿了,您将就着受用吧!”

    朝着杠子三略一拱手。相有豹上半截身子纹丝不动,双腿微微一较劲,猛地从铺在地上的草席子上站了起来:“劳您大驾,这还真不敢当!眼面前我这儿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等我打从这儿出去之后,自然有一份人心送上!”

    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杠子三露着一嘴黄牙,抬手指了指搁在铁栅栏前的那些酒菜:“相爷您客气!我这儿也不耽误您受用这些酒菜了,您慢慢用着,我前面还忙,这就不陪您了!咱们来日方长,倒还真不在乎眼面前这点儿话头儿上的掰扯!”

    眼瞅着杠子三转身离去,相有豹倒也没着急去动搁在铁栅栏外头的酒菜,反倒是伸手抓过了托盘上那双乌油油的筷子,一边轻轻在铁栅栏上敲打着,一边嘬着嘴唇低声打起了唿哨。

    伴随着相有豹的举动,不过是隔了一支烟卷的功夫,从几个破损的墙洞里头,几只半大不小的家耗子纷纷伸出了脑袋。循着相有豹发出的声音进一步、退半步地凑了过来。

    眯缝着眼睛,相有豹一边继续着手头的敲打与口中的唿哨,另一只手却慢悠悠地端起了托盘里的菜肴,把每一样菜肴都的倒了一点在铁栅栏外的地上。

    仿佛是被菜肴的香味所吸引,那些探头探脑的家耗子慢悠悠地爬到了相有豹倒在地上的菜肴旁,伸着鼻子在菜肴上闻了片刻之后,毫不客气地吃起了其中几样素菜。却对那些闻着喷香的荤菜不屑一顾。

    也都没用那双乌油油的筷子,相有豹毫不客气地伸出了五爪金龙,风卷残云般地将杠子三送过来的几样素菜吃了个干净,但却压根都不去碰那壶老白干和那些个闻着喷香的荤菜。直到将所有的素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之后,相有豹方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依旧是拿着那双乌油油的筷子将家耗子不吃的荤菜夹回到了盘子里。

    似乎是瞧见了相有豹的这番举动。从相有豹对面的另一座监房里,一个很有些讶然的声音却在此时笑道:“嗬就听说过大牢里头有把头叫人尝饭试毒的,今儿倒是邪性,见识了一回拿家耗子尝饭试毒的门道,这也都算是长了见识了!这位爷们,也是这大牢里头常来常往的人物不是?”

    眯缝着眼睛,相有豹好半天才算是勉强看清了对面漆黑一片的监房里那生得颇为壮实的半老头子大概齐的模样。这才微微朝着那开口搭话的半老头子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和声应道:“这监牢大狱倒还是头回进来,能知道点儿这里头的路数,那也是平日里听着有见识的江湖前辈讲古论今,这才照猫画虎的学了个四不像!”

    怪笑一声,那生得颇为壮实的半老头子饶有兴趣地从监房里扔出来个蚕豆大小的石子儿,恰到好处地落到了相有豹面前不远处的酒壶旁:“这壶酒你倒是压根不碰?”

    探手拾起了那块只有蚕豆大小的石子儿,相有豹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位爷。您恕我眼拙见识浅、身上玩意也都没学地道,这壶酒我这可没法子弄明白是能喝不能喝?”

    很是高兴一般,那半老头子疾步走到了铁栅栏后,双手把着铁栅栏朝相有豹叫道:“那要是这么说这壶酒您给我成么?”

    打量着两间监房之间的远近,相有豹很是好奇地点了点头:“这酒您拿去倒是无妨,只是咱们隔着这么老远的,手里头也都没个合适的家什。我可怎么才能把这壶酒给您挪过去?”

    三两下解下了腰间裤带,那半老头子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裤带里头抽出来一根只有芝麻粒粗细的铁线,将其中一头缠在个从墙上抠下来的小石子儿上之后,远远地朝着相有豹扔了过去:“您受累。把这铁线拴在托盘上头!”

    照着那半老头子的指点,相有豹三两下便将那根又细又韧的铁线拴到了托盘上,再看着那半老头子慢悠悠地拉扯着那根铁线,将颇有些沉重的托盘拽到了自己面前。

    犹如恶鬼出笼一般,那半老头子两眼放光地一把抓过了酒壶凑到鼻端,几乎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很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杠子三还当真是下了本儿了!就这壶酒,可是正经的牛家烧锅老白干,一滴水可都没兑!我说这位爷们,大牢外头想要弄死您的人物,这来路可不一般吧?”

    也都不等相有豹回话,那半老头子已然嘬着酒壶壶嘴,长鲸吸水般地将足足一斤老白干喝了个涓滴不剩

    似乎是因为一口气喝下去整整一斤老白干的缘故,那半老头子一双眼睛在片刻功夫之后变得贼亮,原本还带着三分疲沓的身板也都叫酒劲催发来了带着力气的架势,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叫这一壶老白干催拔得变了一副模样!

    很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唇,那半老汉子随手把空荡荡的酒壶扔到了托盘上,这才朝着相有豹洪声笑道:“左右闲着没事,这杠子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再进来,这位爷们,您要是乐意的话说说您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您这都到了大牢里头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非得取您性命?”

    很是好奇地看着那显然是嗜酒如命的半老头子,相有豹抬手指了指那空荡荡的酒壶,答非所问地朝着那半老头子说道:“您倒也真不怕这酒里头能有古怪?”

    拨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那半老头子依旧是洪声笑道:“旁的路数我还不敢保,可这酒里头但凡是有丁点古怪,从来可都逃不过我这鼻子一闻、舌头一沾!再者说了,就这北平巡警局的大牢,我这都住了有小五年了。只要是我这张嘴不闲着,谁可也都舍不得要了我这条命!哪怕是这壶酒里当真就有我都闻不出来的要命玩意,只要是我还没断气儿,那杠子三可就的屁颠屁颠的替我寻大夫救命!”

    耳听着那半老头子真假难辨的话音,相有豹禁不住开口叫道:“那您都有这么大本事了您还不想辙叫人把您给你弄出去、还搁在这大牢里头待着干嘛?”

    似乎是看出来相有豹对自己的话语半信半疑,那半老头子略一打量相有豹的身形模样,摆弄着手指头朝相有豹说道:“火正门里姓相的也就一个,自然你就得是那打从关外回到了四九城里的相有豹!你火正门中异兽图残片如今一大半都落到了你手里头,还全都叫你送去了清华园那位水墨梅水先生府上!前几天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场大火不用多琢磨,想要取了你性命的人物,指定就得是菊社那些装成了中国人的东洋人!相爷,我这说的可有丁点错处没有?!”

    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相有豹瞠目结舌地朝着那半老头子吭哧着叫道:“您这是我火正门里的这些事儿,您怎么能这么明白底细?我这儿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得意洋洋地打了个酒嗝,那半老头子仰天打了个哈哈:“好说!四九城里地理鬼,狄霆!”

    讶然低叫一声,相有豹好半天方才朝着那满脸得意神色的半老头子拱手叫道:“闹了半天您就是那位”

    摇头晃脑地,狄霆毫不客气地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也都犯不上在这大牢里头讲究这份俗礼!这要是当真论起来辈分,我可还比您火正门里胡千里胡爷低了一辈儿,咱们这儿也就打从这辈分论,朋友相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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