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立秋日,天气清明,万物不成。”



    今日立秋,祖洲卖花里便是晴空万里,和风丽日。



    卖花里后山是一片野橘林,因山高路险,无人打理,橘子不似村里果实硕大,而是又小又密,常常有“咯吱”“嘎吱”声传出,却是果实压断了枝头,这种万籁俱静之时,偶尔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绕梁余音,洗净人心,但有人深恶痛绝。



    一只锦鸡在树林丛中正悠闲觅食,突然“嘎吱”一声,橘子落下惊的锦鸡四起,与此同时,一箭落空,不远处树丛爬出一个少年,扔掉头上的树枝,气急败坏,对着树林破口大骂,也不知在骂谁,只听道:



    “割你姥姥的,成心的吧,不放箭你不断,一放箭你见影儿就断,看我不把你们都砍喽。”



    射鸡少年姓秦,名娴,卖花里村乃至整个祖洲名声在外,只不过这名声却不怎么好听。



    秦娴骂完就折返去寻斧头,刚到溪头,便见远处跑来一人,待到近前,秦娴看着气喘吁吁的少年问道:“你跑个什么劲?安安呢?”



    黝黑少年唤作莫七迦,年纪同秦娴相当,舞勺之年,皮肤黝黑,身材健硕,是隔壁蓝水村人,自幼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性子呆板耿直,有次与秦娴冲突,打过架后不是秦娴对手,也就甘愿跟着秦娴厮混唤他作大哥。



    莫七迦扑倒在溪头,双手一并,捞起水,大口喝着,完事道:“学堂没放课呢,我听见献李氏那娘们儿骂你,气不过,便跑来寻你。”



    秦娴未立马回答,先是脱了鞋,将脚塞进溪里搓洗了脚趾缝,随后冲洗干净,又提起双脚凭空抖了抖,无所谓道:“臭娘们儿,迟早叫她好看。”



    莫七迦注意到身旁空无一物的少年道:“鸡呢?”



    秦娴略显尴尬地道:“今日野鸡颇有灵性,不好打,先去打鱼。”



    少年毕竟是少年,刚才怒气冲冲欲要砍掉这片林子,一扭脸也就忘了,终究是意气二字。



    卖花里村的溪流不急不缓,是高山雪水,称为经水,流过祖洲百村在洲头汇入东海。鱼也很多但村民大多不以为食,他们祖辈认为溪里的鱼有灵,能养一方平安,吃不得,也就只有秦娴几人不顾及这个,隔三差五便来溪头打几只烤食,用秦娴话说,这叫“食灵入腹”。



    秦娴拉开从乡民那里偷来的筛做成的渔网,两头各一根三尺木钉深深扖进河道泥沙里,莫七迦怕不牢靠又站在上面踩了几脚才罢休。



    打好网子,莫七迦又道:“哥,献家那娘们儿骂你和葛老头,说你们是村里‘二害’哩。”



    秦娴道:“赶明儿再收拾她家鼻涕虫一顿,扔到鼎山深处去。”



    秦娴口中的鼻涕虫,是置喙秦娴为“四害”的献李氏的儿子,年纪比秦娴二人小一些,自小便口不能言,痴痴傻傻,口水总是湿了前襟。



    莫七迦点点头,笑道:“嘿嘿,献老头怎么说也是一村之长,孙儿却是个傻子,可是丢尽了脸面,近几年也不说是远古皇族后裔了,打蔫了许多。”



    秦娴不置可否,撇撇嘴道:“什么远古皇族后裔,听他扯,他那百亩林地还不是祖上坑蒙拐骗攒下的,而今也就在咱这卖花里当个小地主,出了外谁认识他呀!”



    莫七迦往上凑了凑,扑棱着大眼睛好奇道:“你咋知道?”



    秦娴略有些得意,一扬下巴,顺手摘了根狗尾巴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古叔告诉我的,他说啊这卖花里,乃至整个橘子洲外头,大的很,像橘子洲这样大的地方有三四个,说是有各种奇珍异兽,美味珍馐……”。



    莫七迦惊愕道:“这么大!”



    秦娴得意道:“古叔已经答应过段日子带我去见见世面,到时候我求他带上你,别说哥哥不罩着你。”



    莫七迦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恨不得给秦娴跪下。因为他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一来,想从祖洲出去只得一条路,扶风夹道。



    扶风夹道深不见底,期间罡风如刀,寻常人触之即死,况且就算出了扶风夹道,茫茫大海,一望无际。听闻村里老人说,更有妖魔鬼怪,危险至极。这些年也就外面奇人异士或大族商船每年会在祖洲玉树琼枝成熟之时驾宝船来祖洲采买,平日里祖洲人没有自己的宝船,也很少有人能出去,想出外只能搭乘采买的宝船,可寻常人上不得船,若是想搭乘需得五百贯,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些钱。



    二来,秦娴口中的古叔,非同寻常,听村里老人讲,他不是祖洲人,外地来的,见多识广,不仅墨制的好,为人也温厚善良,常常帮助一些有困难的村民,在方圆百里一顶一的好名声。



    秦娴一把推开几乎黏在身上的莫七迦,嫌弃道:“没出息,收网!”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抓住一根木钉,向上翻起,前一刻满脸笑意顿时消失不见,只见网中虽有鱼,却都一个个发黑死去。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莫七迦率先道:“这,不会真被那臭道士说准了吧,你这几日有灾祸,诸事不宜。”



    ……



    两日前,秦娴和莫七迦同谷子村几人打架,秦娴二人将谷子村六人打的抱头鼠窜,虽然也是头破血流,但还是迈着蟹步横行出了谷子村,谷子村众人无一不是躲着走,直到快要出村,被一青袍年轻道人喊住。



    年轻道人道:“观小兄弟禀得中正之气,日后必得妻贤子贵。但是六亲少靠,弟兄情疏啊。”



    秦娴正得意,哪能听得这个,双手扶住道人身前的竹案,俯身恶狠狠地道:“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捉你去喂鱼。”



    青袍道人一脸惶恐模样,却依旧道:“小道所言句句属实,你顶上黑印悬,需切忌无制孝家人户少要行,病户房中少要去,否则便是灾祸临!”



    “哐当”



    秦娴一把掀了竹案,指着道人鼻子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嘴,再说一句试试!”



    莫七迦上前拉住秦娴,并对着青袍道人道:“道长你别说了,我们没钱给你骗,别再激秦哥儿了,他是真敢拿你喂鱼。”



    青袍道人不再言语,见莫七迦生拉硬拽拖着秦娴渐行渐远,青袍道人从腰间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翻开数页直到最后一行字迹,右手食指轻轻一抹,字迹消失不见,轻叹道:“印旺身弱母先亡,这可是两功善,可惜,可惜……”



    秦娴听莫七迦提起那臭道士更是气的三魂离了七窍,把网子一摔,愤愤道:“准你个头,下次见着,非撕了他的嘴。”见秦娴发火,莫七迦也是大气不敢出,麻溜的去河里将网子捡上来,嘟囔道:“这东西做起来麻烦,扔了以后该不好抓鱼了。”



    恰巧此时身后山林钻出一中年人,衣服破旧,背着竹篓,头发花白,眉宇间英气逼人,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个潇洒之人。来人对着冲莫七迦发火的秦娴问道:“小秦娴,又生的哪门子气?”



    秦娴转头看着来人,顿时喜上眉梢,跳下河岸,跑到其前帮其解下身后的竹篓,背在自己身后,道:“古叔你什么时候进的山,我一大早就在这竟也没瞧见。”



    中年人一笑,道:“你只顾得山中野鸡,哪里瞧得见我。”



    闻言,刚才威风凛凛的冲冠雄鸡,此刻俨然一副小家雀模样,陪笑道:“古叔哪里话,再说我打鸡也是为了给安安妹子过生辰。”



    中年人白了一眼秦娴,看着秦娴身后手足无措的少年道:“小七几日不见身子愈发壮了,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见中年人跟自己说话,莫七迦一边挠着自个光秃秃的脑袋,一边局促道:“谢谢古叔!”



    中年人一脸不解,问道:“谢我做甚?”



    莫七迦不说话,只是憨憨笑着看向秦娴,后者立马会意,一把抓住中年人袖子道:“古叔~,你都说他是练武的好料子,那,您不妨亲自教他几招,顺便也教教我呗。”



    中年人忍俊不禁道:“好啊,在这等着我呢,行,今日好日子,便不驳你小子面子,我应了,待日后有空我教你。”最后一句冲着莫七迦说道。秦娴急了,忙用力拽住其袖子,道:“哎,那我呢古叔?”



    “你小子?不是练武的料子,把我教你的‘土房子’跳好再说吧。”说着便伸手去拿秦娴背后的竹篓,却被秦娴一个闪身躲过,随即只听秦娴口中道:“那是小时候和安安玩耍的小孩游戏,算什么武功!”



    中年人笑笑并不做解释,向前一步迈出,伸手抓向秦娴,秦娴又作势欲躲,这次却怎么也逃不开,古叔的大手像是长着双目一般如影随形,随即被中年人一把拿住后领提在半空,中年人解下秦娴背后的竹篓,背在背上,放开秦娴,撂下句:“夜里上家吃饭。”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完全不理会身后秦娴的喊叫声。



    秦娴揉着屁股起身,顺势踹了莫七迦一脚,接着道:“都说你憨厚,方才挺机灵啊!”



    莫七迦依旧挠头陪笑道:“还得是秦哥儿帮忙。”见秦娴脸色稍有缓和,忙转换话头道:“那这鱼还网么?”



    秦娴放下挽起的袖边,道:“不网了,鸡也不打了,鸡鱼什么的,安安早也吃腻了,我们去给安安寻些新奇玩意儿。”



    “去哪里寻新奇玩意儿?”莫七迦道。



    “最近不是橘子成了,来了许多外来人,去跟他们换。”秦娴道。



    莫七迦点头,同秦娴一道回了村,期间二人商量用何物去换时,秦娴这样说道:“有看上的,问问他想要的我们去弄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寻个时机……”说着右手做了个伸手入怀的动作,莫七迦会意。二人这话若是兖州某派听到,直呼内行,不正与其“所见即所得”宗旨一同,定被收为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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