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空是湖蓝色的,看上去非常高,或浓或淡的云在天空飘着。当这些云彩挡住月亮的时候,天地间便暗下来。当月亮躲开遮挡时,天地之间又重新被带着神秘气息的清冷月华所笼罩。



    秦娴仰起头,望着还未迎来黎明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向来人道:“道长寻我可有什么事吗?”



    年轻道人心道,这少年似乎与初见之时不太一样了,莫非自己真是不如四先生知人?便开口道:“你似乎与前几日有所不同?”



    “前几日……想不起来了,道长是觉得哪里不同?”秦娴歪头思虑了片刻,苦笑问道。



    “似乎换了个人。”年轻道人正色道。



    秦娴摇头,平静道:“或许吧。”



    “对了,方才道长说什么不可能?”秦娴像是忽然想起,问道。



    年轻道人没有回答,四下张望了下,似是没找到能坐的凳子,便在秦娴对面席地坐了下来,他向来也不是个爱干净的人,再说衣服弄脏一个除尘咒就可解决,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娴见年轻道人坐到地上,不好意思道:“抱歉,要不我去给你取把凳子。”



    “不用了。”年轻道人不知秦娴假客气还是没有眼力见,自己都坐下了,拿什么凳子。



    年轻道人有些生气,便拿起一个酒盏打算饮一盏。



    却听秦娴道:“这是古叔的。”



    年轻道人面露尴尬,想着死人的酒,再怎么渴,也不能喝啊。



    放下,拿起另一杯。



    又听秦娴道:“这是娘亲的!”



    年轻道人又试探着拿起最后一杯。



    “这是我的。”秦娴平静道。



    年轻道人心里怒吼道:故意的,绝对故意的,他还在关于古颢之事迁怒于我,先前那般都是装出来的!



    随后他皮笑肉不笑道:“那能给我倒一杯吗?”



    秦娴点头,刚欲站起,却又坐下,看着年轻道人不好意思道:“那个……似乎没有酒盏了。”



    年轻道人连忙摆手,口中连道:“不喝了,不喝了,出家人忌讳这个。”



    秦娴点头道了声好,便没有下文了,两个人就这么在夜里对坐,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说话?”年轻道人有些生气道。



    “你还没有说什么不可能,我在等你的回答。”秦娴认真道。



    年轻道人以手扶额,光顾着生气,忘了。



    “你先前说你有可能中了邪术,我说不可能。”



    年轻道人抬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秦娴,继续道:“听我说完,我派虽然不如飞星祠的师兄弟们,精于占验,但我有其他手段可卦卜因果,初次见你,头顶黑印,乃知你家中有丧事近,但是这个果,却不是因为你的黑印,昨夜我才发现你的黑印也是果,而这一切的因,我看不到,你明白吗?”



    “不明白。”秦娴摇头道。



    年轻道人无语,旋即叹了口气道:“我似乎还是喜欢先前地痞些的你,如今这般样子却是有些比我更像道士。”



    “那是有些不太好。”秦娴摇头道。



    “哎你什么意思?算了,反正绝不是被人下咒施了邪术便是,而是因果二字。”年轻道人先是生气,秦娴的话似乎有些瞧不上道士,但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身喜恶,强求不来,便叹口气与秦娴说明了缘由。



    “哦。”秦娴应道。



    年轻道人被秦娴如今这副样子气得不轻,说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当真比自己更像得道的出家人。



    心想少年此一遭虽说与自己无关,但终归有些事他也参与其中,心下有些许愧意,便想着能否为他做点什么,自己也要走了,顺手帮帮他,积善,积善,哪里会嫌多。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年轻道人问道。



    秦娴沉吟片刻道:“有很多,一件一件来吧。”



    年轻道人见秦娴不想详说,便也不问,转而道:“我能帮你什么?”



    秦娴思虑片刻后说道:“却有一事劳烦道长抬手帮忙。”



    风吹过,只有叶子摇动的声音,以及咔嚓咔嚓的声响。



    秦娴轻声说与年轻道人。



    说完便靠着门墙,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这一天,他太累了,本就有伤,有从栗子村搬回古颢,也真是抗不住了,眼睛一闭的那刻,困意如同洪水般袭来。



    年轻道人从怀中摸出一枚小药神,放到秦娴怀里,自己则起身拎起院里的锄头,扛在肩头,对月长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次日卯时。



    秦娴悠悠醒转,抻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伤痛竟然全然不见。他自然不知这是小药神的缘故,只当是自己休息好了,打了盆水洗漱完毕,进屋打开母亲放置自己衣物的箱子,满满当当全是照着先生的襕杉做的麻衣,嘴角不由得挂上一抹微笑,以前他不爱穿这些,很是抵触,如今寻出了一件穿上,又拿出去年母亲新裁制成的黑色褂子套在外面,这褂子布好像还是安安送来的。



    秦娴说不上俊俏,却也是眉清目秀,以前是色厉内茬,给人印象是个顽劣之徒,这相貌自然在别人眼里也是愈下。



    如今这一收拾,配上现下恬静的性子,也还真有几分学堂学生模样。



    穿戴停当之后,便去厨房寻出了一些早餐,非常简单,一盆小米粥,一盆锅贴,几碟儿咸菜,还有一小盆鸡蛋。



    秦娴站着吃了几口咸菜,一个锅贴,将剩下的锅贴、鸡蛋等用油纸包了,小米粥倒进土罐,油纸封口,然后一齐放在板车上。



    随后走进屋子揭开棉被的一角看了看。



    强忍着泪水笑道:“娘亲,该走了。”



    说完连同棉被一起抱起母亲,放在板车上,给古颢也盖了张凉席,拉着板车出了门。



    年轻道人此刻已经将秦娴问候了数百遍,凭什么那家伙在家睡觉,自己却要在这里刨坑。



    还不让使用法术,这可真难为他这一向娇生惯养的身子了。



    “还是武道吃香,像这土坑,两拳完事,也不算使用法术吧。”年轻道人心道。



    将锄头往外一丢,自己则四仰八叉躺在刚挖好的坑洞里,看着点点星光。



    外面传来车轱辘“吱扭”的声音,年轻道人翻坐起来,爬出坑洞,对着远处推着板车的少年一边挥手一边高声道:“这里,这里。”



    在年轻道人的帮忙下,秦娴很快将母亲和古颢下葬,一会功夫两个土堆便一前一后出现在眼前。



    但似乎缺了些什么。



    “墓碑呢?”年轻道人问。



    秦娴转头看向橘林,又对年轻道人道:“请道长再帮我个忙。”



    年轻道人以手扶额道:“怕了你了,什么?”



    秦娴指着橘林。



    年轻道人会意,腰间飞剑祭出,剑光闪烁,一眨眼,两块被削整整齐齐的木板出现在其手中。



    秦娴接过,咬破手指,分别写下碑字,插入坟头。



    又掏出包好的粥饭,放在面前。



    做完这些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娘亲,我会好好读书,努力去当个先生,可如今我的名声好像更不好了,怕是收不到学生,不过我想学古叔那样制墨赚些银钱,也够我生活,那个人我会去寻到,替您问问清楚。”



    眼泪止不住狂涌,抬手抹去,又转向古颢坟头,道:“古叔,安安我会替您照顾,不过她如今恨毒了我,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消气,不过还好,有先生照顾,不怕会受人欺负。”



    年轻道人静静站在一旁。



    秦娴与母亲又说了会话,便起身开始摘橘子,摘下第一个橘子,似是想起什么,问年轻道人道:“道长可要吃个橘子。”



    不待年轻道人回答,大道上远远地烟尘四起,一骑黑衣疾驰而来。



    祖洲向来是牛多于马,除了几个大户人家,寻常人家哪里能骑得上马,更别说像这样撒开了狂奔,也只有外来人才会如此,不过就算是外来人,那些贵人也都一个个娇贵得很,一般都是轿撵,这般骑马的也不常见,许是哪个贵人家的侍卫秦娴心想。



    黑衣纵马路过秦娴二人不远,却又调转马头折了回来。



    停在秦娴二人身前。



    竟然是个少女。



    少女一伸手指着橘树道:“给我摘几个尝尝。”



    声音真好听,清脆悦耳,配上其相貌装束,就是安安也逊色几分,年轻道人也有些愣神。



    回过神口中骂道:“色恶不食,师尊赎罪。”



    看了看秦娴像他一般也在愣神。



    用手肘顶了下秦娴,笑道:“人家姑娘向你讨个橘子吃,你愣着做什么?”



    秦娴确实有被少女容颜惊艳到,少女像是每年第一个开的橘花,在整片橘林里,一眼便能望到的美丽。



    不过也就一瞬。



    秦娴冲着少女摊开一只手。



    少女疑惑不解道:“做什么?”



    秦娴道:“给钱,这是母亲种的,一个三文钱。”



    梁鹿笙也是开了眼了,几个橘子而已,竟然还要钱,顿时被噎住,虽然就几文钱,可问题是,他出门从来也不带钱,她梦想是做个大将军,谁家将军出门带钱。



    梁鹿笙气鼓鼓道:“你就不能送我几个吗?这么小气。”



    秦娴道:“不能!”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用这种方法让我记住你,博得我的青睐对不对,以前书院那帮家伙也用过这种手段。”梁鹿笙目光一闪,惊觉道。



    秦娴见对方没钱,便转身继续摘着橘子,不再理会少女。



    梁鹿笙自以为看破了秦娴内心的那点小算计,因为为了追求自己,天兆城那帮家伙可是什么手段都用过,这欲擒故纵之计也是见过不下十次,便开口道:“你目的达到了,本姑娘记住你这小村夫了,你先拿几个橘子来,若是甜,我便破例许你进军中某个差事。”



    秦娴转头认真道:“没钱,不给。”



    梁鹿笙觉得这少年有些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自己哪里受过这般气,扬起马鞭就要打人。



    年轻道人眼疾手快,一把揪住秦娴,把他拉到身后。



    年轻道人虽说个头不如秦娴高,可他动作麻利,毕竟也练过几天拳脚功夫,秦娴又猝不及防,竟被拉得摔了一跤,头磕到树干,吃痛哎呦一声。



    梁鹿笙也没真个打,只是觉得被拂了面子,想吓唬一下,见秦娴摔倒在地,顿时有些解气。



    “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看吧,不听本姑娘话,立马就遭殃了。”



    突然,听得天空“轰隆”一声,远处山峰烟尘滚滚,一个墨点砸在了谷子村村口的山上。



    有祠堂的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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