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零落，而湖畔的一片枫林开得正艳，层层叠叠的火红，似给这单调的湖光山色绣上了几丈晚霞。
午后，照水阁。
照水阁是一座土木搭建的临水楼阁，主楼旁便是慕云亭，夏天可在里面消暑纳凉，到了冬日亭子安上了屏风来阻挡严寒，屏风大多是用帕罗买的琉璃做成，能清晰地观赏到雪后麓湖的景致。
下雪后，远山苍翠松柏敷上一圈银白，倒映在清澈如碧玉的湖水中，站在亭上仿佛置身于一个冰雪晶莹世界中。
云舒跟着沈暄和走到外间，就瞧见了银屏与墨台正眼巴巴地在外面等他们。
沈暄和对墨台说：“你带银屏姑娘去旁边吃些茶点吧!”
银屏向陆云舒投来询问的眼神，陆云舒点点头，银屏便跟着墨台到一旁去了。
两人走进里间，亭中燃着银丝炭，博山炉沉香缭绕。
如花似琬的姑娘坐在古琴前，如弱柳扶风，一双柔荑轻拢慢捻，琴声空灵飘渺。俊朗的少年在摊开的画纸上细细描摹着，人与景跃然纸上。
待添上最后一笔，他方才站起身来，与那位姑娘一起招呼他们坐下。
那少年是东平侯周家的三公子周明庭，他也是白鹿书院的学子。与沈暄和一样，周三公子的才学亦是十分出众。虽出自勋贵之家，但他一向待人和善，全然没有官宦子弟的矜贵与傲慢，因此，有不少寒门清流成了他的好友。
别看周三公子一副温和的皮囊，骨子里却是着恣意洒脱，不受世俗礼法的约束，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度，方才弹琴的姑娘是他的红颜知己苓羽。
几人坐下，苓羽给他们倒了热茶。品了香茗后，只见周三公子取出一个棋枰，对沈暄和说：“你还欠我一场对弈，不如就今日吧，这次，我定要杀你的大龙。”
沈暄和淡然一笑，似乎在说本人拭目以待。接着两人就坐在围炉旁认真地落子，陆云舒一想到自己不能上场，只能在一旁看着，便有些恹恹的。
苓羽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提议一起道亭外的栅栏处看看。
陆云舒自然是欢喜地应下了。
婢女们给各自的主子穿好斗篷，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不打扰主子的雅兴。
陆云舒道：“铺里最近来了几款新的胭脂，粉质更为细腻，而且颜色也极衬肤色。有一款面霜也很滋润，适合这个天气用。我叫人送了一些到姐姐那儿，姐姐若觉得好用，派人到衡芷轩吩咐一声就是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之前参加宴会，云舒给苓羽送了铺里的绢花。
苓羽演奏《潇湘水云》时就戴上了这朵绢花，绢花的配色样式都是精心设计，能衬出她的妍丽，却又不庸俗。
在场的姑娘虽然看不起她的身份，但大部分姑娘都是爱美的，毕竟谁不想被人喜欢呢，回去之后也纷纷效仿。
绢花就这样突然流行起来了，之前在盛京，绢花一般是买不起金玉簪饰的农家女子才戴的，如今官家女子也会多配上几朵不一样的，换着戴。就这样，衡芷轩里积压的绢花很快就卖光了，除去成本，大赚了一笔。
云舒心知这里面可是有苓羽的功劳在，自然不能忘了她。因此她先前特意去铺子里嘱咐了一番，派人挑了些上好的胭脂水粉面霜给她送去。一是为了感谢，第二，她也有私心，环翠楼姑娘多，她也想让苓羽帮忙宣传一下铺子的新品。
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和面霜，很多买过的顾客都说挺好用的，只是招牌还没打响,买的人没有很多。这阵子，铺子已经没有停了之前的优惠活动了，可因为是新店，没有了折扣，一些人觉得与其在新铺买，那还不如去那些老字号呢！铺里的胭脂水粉也一时冷了下来。
从小就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苓羽自然是清楚云舒心里的小算盘，可云舒真心待她，她也是能感受到的，苓羽也不推辞。
“那便多谢妹妹了，早就想去看看你的衡芷轩了，待有空了，我和姊妹们就过去逛逛。”
本来云舒还担心直说有些尴尬，好在苓羽姐姐果然心思细腻，根本无需多言。
除了官宦小姐，馆阁姑娘就是用胭脂水粉用得最多的顾客了。有钱的官家小姐大多都会去买老字号的产品，很少来新开的小店里逛。而那些姑娘就不一样了，只要价格实惠、质量上乘，她们还是很乐意购买的，云舒对自家卖的产品还是很有信心的。此外，别小看这些姑娘，她们有时也是时尚的风向标。
两人说着话，云舒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很快她发现这原来是真的。
他怎么来这了？
顾修晏本该一早就过来了的，可表妹说她身子不适，他只好将她送到最近的医馆，方才快速地赶过来了。
当他看到云舒是和一位姑娘在一起时，他紧绷着的心弦这才缓了下来。
“大、顾少傅。”陆云舒怔了一瞬后，乖巧地行礼。
她差点脱口而出，喊一声“大哥”，可忽然想起他以前说的话，幸好她及时改口了，
原本他还以为她会向她朋友介绍道，这是自己的顾哥哥或者大哥哥，结果……
虽然有点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自己之前确实是那么交待她的。
云舒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顾修晏，她笑了笑，跟他介绍道：“这位我新认识的朋友苓羽姑娘……”
“哈哈哈……”身后传来一阵粗犷的笑声。
顾修晏与陆云舒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果然看见几个男子走来。
为首的正是李重延将军的儿子李毅，与他爹不一样，他长得有些瘦弱，一双狭长的眼睛，发着狡黠的亮光，李贵妃的儿子誉王是储君的大热门，李家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李毅是李家的嫡子，府里的老太君可是宝贝得很，李毅刚过十五就给他房里安排了通房，仗着家中的权势，李毅早已习惯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如今越发是目中无人了。
李毅越过顾修晏，径直地走到苓羽和陆云舒前面，他半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陆云舒，刚想伸手，却被身后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了，轻轻用力往后一拉，他整个人被拽了出来。
“哎哟……”李毅发出一声惨叫。
陆云舒便拉着苓羽往后退了几步，一副悠然自得看好戏的神情。
“公子，你怎么啦？”李毅的侍卫忙跟了上来，那两人见顾修晏身手不凡，自然是不敢动手，只瞪着他，大声道：“你谁啊？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吗？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还不赶紧让开。”
“顾修晏，你管得真够多的，爷不就是跟这位姑娘耍一耍，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毅抻了抻手，正想跟他讨个说法。
顾修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回他话的打算。
李毅见他这般态度，心中的火真是越烧越旺，无奈想到自己确实不是人家的对手。
就这样琢磨着，他又把目光放在陆云舒上，轻蔑地笑道：“哟！端方守礼的世子如今竟看上这种姑娘啦？不过也能理解，心上人被我表哥娶了，换一换口味也正常。”
接着，他把目光收回，转向苓羽，问：“苓羽姑娘,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吧，不知叫什么名呀，改日我跟崔妈妈说一声，让她给小爷唱个小曲儿。”
话音刚落，陆云舒还没看清顾修晏是怎么动的手,就看到李毅摸着脸狼狈地倒在地上了。那两个冲上来的侍卫也发出连连惨叫。
苓羽看着在地上腾地打滚的李毅，垂着的手轻轻攥了攥了下衣裳，眸中划过一丝狠戾，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好看的笑靥，“李公子慎言，这位姑娘并不是我们阁里的姑娘。”
顾修晏明白了，云舒的这位朋友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而是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姑娘。
李毅实在没想到永宁侯世子居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真的快要气死了，后悔只带了两个人，不过人再多点似乎也用处不大，还是被打的下场。
他艰难地爬起来，摸了下鼻子，触及的是腥臭的血。“顾修晏，你……你竟敢动手打我？你不怕我告到御前去吗？”不敢还手，不过嘴皮子还是要动一下的，这样才不至于失掉威风。
“皇上圣明，自会明察，我只是心系学生，一时情急才误伤了你。不过，要是让人知道你出言侮辱白鹿书院的学子，弹劾你家的折子应该不会少，到时令尊怕是不好与李贵妃交代。”顾修晏虽不紧不慢地说着，没有太大的情绪，可这些话可谓一针见血，直接戳中了李毅的痛点。
府里早就把所有荣耀都押在表哥身上了，他们家与誉王可是一荣俱荣，若是因为那帮寒门清流的官员弹劾此事影响到表哥的声誉，父亲定是不肯轻易饶了自己。
真没想到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竟是白鹿书院的女弟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也只能暂且先忍一忍，等表哥继承大统，再一一收拾他们。不过是个侯府世子，到时候还怕搞不了你！他眼中仿佛看到自己将来得势的样子，露出一丝邪笑，这便吩咐侍卫搀扶他到自家的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方才沉迷对弈的两位公子得了消息就赶紧跑到姑娘身边，忽然看到立在一旁的顾修晏，两人都愣了一下，方才恭敬地行了揖礼。
顾修晏颔首，冷着脸地听完那小厮跟两位公子讲述方才的经过，他这才抬步，朝路口走去。
走了几步，他转过身来望着陆云舒，冷声说道：“还不走？”
走？去哪？这哪跟哪呀？她还有些琴技方面的问题，想请教苓羽。
不过陆云舒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沈暄和却开口道：“晚点学生再送云舒师妹回府，一定会护她周全。”
顾修晏忽然冷笑一声，反问他：“若是再遇到方才的事，你要如何护她周全？”
顿了顿，他又一字一句地道：“还有，你不该带她去结识本就不该来往的人？”
他口中所说的不该来往的人，不言而喻，指的就是苓羽。
苓羽早就见惯了自己因乐伎的身份而受到质疑，可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她脸色也还是煞白了几分。
陆云舒嘴边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顾修晏的眼睛，可他似乎觉得自己没说错话，一副光明磊落，坦然的模样。
她感到心中苦闷，根本无法言说，随后，抿抿唇，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应：“我不走。”
顾修晏抬眸，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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