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骥这个决定过于突然,池亭雨正在嗑瓜子,没留神一粒瓜子仁滑进气管,呛得他前胸贴后背,差点厥过去。

    容骥满脸嫌弃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行吗?”

    池亭雨打开水囊灌了一口,顺顺气,指着他的鼻子说:

    “行什么行,胆子肥了是吧?你当长安没人认识你,满大街乱跑,回头就给你逮了!”

    容骥仍旧不死心,说道:“我们就待两天,找个机会看一眼我娘,让赵大夫给她把把脉。”

    池亭雨不知道这小子关键时候犯什么浑,他静下心,语重心长地说道:

    “殿下,容妃娘娘身体欠佳,常年深居后宫,根本不可能往外跑,况且太医院人才济济,他们看不好的病,你指望赵大夫一眼瞧出来,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容骥抿紧下唇,半晌没有出声。池亭雨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尴尬地咳嗽几声,想找个机会弥补,结果对方转头就瞪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执着地看着他:

    “你既然之前找她谈过,说明心里已经有了安排,那就按计划行事,可以吗?”

    池亭雨:“……”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起哄!

    池亭雨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打算秘密送她进京的,没想惊动别人。宫禁森严,混一个人就实属勉强,再混个本该出现在十里八村外的流放皇子,那御林军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池亭雨苦口婆心地劝说完,剩下的时间交给容骥,让他好好想想。

    结果小皇子根本没作考虑,瞬间答应了池亭雨的提议:

    “只要能送她进去,让我待在这儿也行。”

    容骥的痛快立即引起了池亭雨的警觉,他狐疑地看着对方,试探道:

    “你该不会,和赵大夫做了什么协定吧?”

    池亭雨先前想送赵茹真进宫,但这人就是块化不开的冰,聪慧有余,气性更甚,压根不屑卷入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

    小皇子在医馆学了几个月,与赵茹真承师徒之谊,两个人平日聊些什么,池亭雨还真不清楚。

    容骥压根没被这句外强中干的质问吓住,他正大光明地看向池亭雨,淡淡道:

    “赵大夫想要宫里的一味药。”

    这倒是没听说过。

    池亭雨抬起一侧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想要什么,应当先与我说,找你算怎么回事儿?”

    容骥听他这么问,反而不说话了,咬紧唇,像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池亭雨越想越不对劲,他再一次仔细揣摩赵茹真的用意,能绕开他,亲自去找正主谈的,到底是什么条件?

    有什么是他没有,但容骥有的?

    池亭雨和小皇子在南溪县住了大半年,只有他一个人通过信鸽和朝廷联络,容骥根本没有这个渠道。

    难不成……

    池亭雨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他,轻声道:“殿下,先前我一直没问过,容妃娘娘家中,或者说,您的祖母,是否带来了什么中原没有的东西?”

    容骥仍然一语不发,但眼神总是在若有似无地躲闪。

    池亭雨从他片刻的反应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兀自叹了口气,觉得心更累了。

    这小崽子毛都没齐,屁大点年纪就敢背着他和别人谈生意了!

    也亏得容骥心思藏不住,不然池亭雨还不知道怎么拿捏。

    “赵大夫仁义之师,既然找你了,说明碰上了什么难言之隐。怎么样,不妨说给夫君听听?”

    容骥一颗心在肚子里七上八下,一边知道自己露馅了,一边又觉得跟池亭雨讲清楚也没关系,反正两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怕他往别的绳子上跳?

    池亭雨默不作声地等着他回话,看上去是尊重,实际心里已经在偷着乐了。

    容骥完全看不出池亭雨心里那点小九九,他犹豫片刻,低声道:

    “是这样的,小言他爹那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池亭雨瞧着他紧锁的眉头,轻轻应了一声。

    当初小言他爹下葬以后,小言一边照顾自己的母亲,一边为父亲守灵,守了整整四十九天,人都快瘦成竹竿了,才在大冬天里脱下白麻,重新走入学堂。

    那时的他已然成了个神情阴郁的孩子,离开之前就和学堂里的同窗说不上话,回来之后彻底变得沉默寡言,就算池亭雨有心开导,这小孩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应上几句,从来不和曾经帮过他忙的先生交心。

    时间长了,池亭雨有心无力,只好听之任之,在学堂授课期间关注一下小言的状况,其余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事,便放他自由发展。

    不过,这么听起来,小言他爹的事还不算完?

    “后来,我和赵大夫探讨过小言他爹的病,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容骥抬眼观察着池亭雨愈发凝重的神色,继续说:

    “如果此人年轻时当真走南闯北,其实很难在这个年纪身患此证。所以,赵大夫认为,应该存在某种契机,让小言他爹从其他地方沾染此病,且难以自知。”

    池亭雨听他说的晕头转向,重新在心里条分缕析地思考一遍,问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小言他爹先前去过什么地方,才患的这种病,是吗?”

    容骥微微点了点头,池亭雨轻笑一声,说道:“这不扯淡呢吗!”

    “你娘……”

    池亭雨忽然一顿,觉得这称呼有点大不敬,又改口道:“容妃娘娘也患了此病,难道跟他爹去过同一个地方?全天下那么多身患此证的人,都能追本溯源,追到一个地方去?”

    容骥立时摇了摇头,反驳道:“不对,这种病的确可以传染,但我娘和小言他爹应该属于不同的情况,我们只是想从源头调查这种病,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池亭雨眯起眼,没有被容骥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带偏,转而问道:“那这和赵大夫想要的那味药有什么关系?”

    容骥垂下眼,看得出来正在心里面作斗争,池亭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小皇子被他这不声不响的态度弄得浑身发毛,最后只能出卖自己的良心,对他说:

    “这药对肺痨一病没有太大作用,但是对其他病作用很大。听闻两百年前,西域一小国国君重病,膝下十数名皇子都对其帝位虎视眈眈,然而三个月后,那位国君奇迹般痊愈,不但杀了几个有谋反之心的人,还开疆拓土,征服四野,成为一方霸主。”

    这传说怎么听怎么耳熟,池亭雨倒抽一口凉气,牙疼道:

    “楼兰国本无史料记载,乃虚无缥缈之地,此等传说,如何能轻易相信?”

    容骥头垂得更低了,若不是有脖颈撑着,池亭雨怀疑他能直接把头撂地上。

    “楼兰是否属实我尚不知晓,但我祖母真的带来了一味奇特的药物,据说就是从以前的楼兰旧址中找到的。”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看着和小皇子的巴掌差不多大。

    “那是一朵白色的花,有点像海棠,比海棠大一圈,听我祖母说,这种东西能活死人肉白骨,你相信吗?”

    池亭雨摇了摇头,诚实地说:“要真有这种东西,早就被各方人士抢破头了,还轮得到让你拿去做交易?”

    容骥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匪夷所思,笑着摇了摇头:“没错,这花的确没有那些人传得那么神奇,否则我不如直接拿来给母妃治病。但此药肉白骨之能确实不假,赵大夫想用它来救一个人。”

    池亭雨揣摩着小皇子话里的意思,颇为不解地问道:“她开出这么大条件,难道对救治容妃娘娘一事很有把握?”

    容骥再一次肯定了他的猜测,回答道:“开春之前,赵大夫外出游历半个月,在周遭发现了一个村子,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其中患此病者约占六成。”

    这事池亭雨知道,赵大夫出门前,让连哥儿待在医馆,接诊村中病患,而她这一趟来去匆匆,日子尚未过去多久,就能再一次看见她的身影,遂池亭雨并未留心,没成想还有这等奇遇。

    “那村子出现此种情况必然不是最近的事,我们离其不远,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

    容骥摇了摇头,打破了池亭雨的猜想:“并非如此,那村子是在冬天才出现的病症,短短一个多月,就传染了村里大部分成年男子,那些人最终都没熬过去。”

    “可是小言他爹,患的并非急病,按理应该和那个村没关系。”

    直到这时,容骥脸上才现出了一点古怪的神色。

    池亭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听容骥接着说:

    “我后来去找过小言,小言说,他爹患病期间,总是喜好甜食,因此家中饭菜以甜口居多,这和那个村子的人一样,又跟普通的肺痨病患有所不同。”

    说到这儿,再如何七拐八绕,池亭雨也明白了容骥的意思:

    “你是说,容妃娘娘,也有这种症状?”

    怪不得坊间传闻容妃病发突然,就算真的失了孩子,也不该立即病倒,总归有点不为外人道的原因。

    如果照此往前推,那么半年多以前,就有此等病症出现,这和小言他爹患病的时间不谋而合!

    池亭雨后背一阵发凉,干笑一声,喃喃道:“没这么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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