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枕眠是在傍晚时分见到的秦险,从高处的小窗向外望去已是昏暗一片,这两日她都是这样判断的时辰。

    许枕眠正想着晚上会送什么饭,她虽是被囚在这里,但每日也是好吃好喝的送着。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有两个人双手架着另一个人,不由分说给扔了进来,而后立刻又关上了门离开。

    被扔进来的人,伏在地上没有动静,许枕眠正准备上前查看,地上的人艰难的抬起了头。

    “秦险!”

    许枕眠来不及惊喜,跑过去想把秦险扶起来,却在抱住他的那一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半抱着秦险倚靠在墙壁上,手缓缓从他的后背离开,满手的温热和粘腻,入眼是刺目的猩红。

    “……秦险”

    许枕眠颤着音唤他,秦险面色苍白,禁闭着双眼,干裂到出血的嘴唇,不自觉的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听到她的声音,秦险颤巍巍的掀开眼皮,吐字艰难:“这次,要劳烦许姑娘了。”

    许枕眠看着眼前几乎去了半条命的人,满眼的不可置信,她不敢去想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秦险却只是勉强扯起嘴角,似乎是想要对她笑,最终却只是晕死过去。

    许枕眠立马起身跑去猛烈拍打着屋门,引起锁门铁链哗啦作响。

    “来人啊,救命,有没有人,我要见梨树,救命啊,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许枕眠转过头,秦险倒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藏蓝色的衣服后背上,明显有一大片深于它处的颜色,流这么多血,如果没有药处理,秦险他撑不下去的。

    拍门没有反应,许枕眠就用脚踹,用身子撞。终于引来外面的人不耐的吼着:“喊什么,人就是大当家吩咐送过来的,你喊什么。”

    闻言许枕眠心下一片寒凉,还未来的及再开口,门已被打开,刀疤脸看了她一眼,最后把目光定格到了倒地的秦险身上,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两声:“命真够大的。”

    许枕眠挡在他的视线前,强压着满腔火气,尽量平静的开口:“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刀疤脸轻蔑的上下打量着她:“别白费力气了,大当家是不会见你的。”

    许枕眠无视她语气里的不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大当家还不想让我死吧,今天我要是见不到他,等他再想见我,就是一具尸体了。你放心,我懂医,自是有一百种死法。”

    她知道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这群人,是最愚蠢最不明智的做法,可眼下群狼环伺手无寸铁的局面,她再也想不出比这个更有用的办法了。

    许枕眠直视着刀疤脸的眼睛,不曾退缩。眼见着刀疤脸神色越来越狰狞,最后竟是高高的举起了巴掌,许枕眠来不及去挡,本来也挡不了。被扇倒在地的时候,她在脑子里想,若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同秦险讨这个利息,毕竟,她现在可全是为了他,为了他能活命。

    看着倒在地上的许枕眠,刀疤脸仍不解气:“妈的,一个臭娘们,你威胁谁呢。我还就告诉你了,你今天就是死在这儿,烂在这儿,大当家都不会来的。”

    说着他把手里的一个布袋狠狠的扔在地上:“不过大当家也没真想要他死,这不,药都给他备齐了,至于你这情郎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可都看你了。”刀疤脸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拉长的尾音里全是愉悦。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许枕眠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甚至顾不上此刻火辣辣的脸,她爬到布袋旁打开,里面的东西很齐全,有她不认识的药草,瓶瓶罐罐,酒,银针,甚至还有仵作验尸的器具。看来梨树或许是真的不想让秦险死。

    许枕眠瘫坐在地上,看着已经没了意识的秦险,又看看自己不自觉颤抖的双手。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灯火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孩子死死抱着她的手,哀哀祈求着:“姐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那日的天,可不像现在这般昏暗,明亮到她甚至能看清楚那个孩子眼里对生的强烈渴望。

    那个孩子是许枕眠来到这个世界接受的第一份陌生的善意,接手的第一个病人。许枕眠的大学专业是她自己选的,她对医学抱有极大的热爱,同时对自己的付出和努力也有着极大的自信。直到遇到那个孩子。

    小女孩也是急性阑尾炎,那个时候她多自信啊,在小女孩的父母四处求医无果,将要放弃时,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脯,说她可以。

    或许在被小女孩的父母不信任的问东问西时,搭建不了无菌环境时,被小女孩满是信任的双眼盯着的时候,她也有过退缩。但到底最后是为什么孤注一掷的坚持了下来呢,许枕眠不知道。她只知道,小女孩最后孤零零死在简陋的手术台上的场景,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后来她不敢再面对小女孩的父母,和许声搬到那杳无人烟的玉山上一住就是两年。后来她想到曾读过裘法祖老前辈的话“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不知道当时是谁给自己的勇气和信心。

    从那以后再不敢提自己医者的身份,也再不敢拿任何手术刀。直到两个月前遇到的那个得了阑尾炎,已经死亡的男人。

    回过神来,看着秦险背上一道十多厘米,血流不止的伤口,和周围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许枕眠还是控制不住的手抖,当时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可眼下的秦险他还活着,他的心脏还在强劲的跳动着。

    已经做了简单的消毒工作,许枕眠看着颤抖不止的双手,拼命的说服自己:别怕,只是简单的缝合而已,死不了人的,不缝他才会死。可是没用,自从那次之后,她再拿起任何和手术相关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手抖,这是心理障碍。

    许枕眠正深呼吸努力突破自己时,忽而有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躺在地上的秦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刻正微侧了身子,用一双眼睛熠熠的盯着她,秦险的手很暖,目光落到手下微凉轻颤的手腕,他微微收紧了手指的力量。

    秦险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却很坚定:“怕什么?我又不要你偿命。我相信你,也不怕疼。”

    握着自己腕子的手掌有着比正常人体温高的热度,许枕眠猜测他可能是发烧了。可就是这温暖和着他的话一同到达四肢百骸时,那一直不正常跳动的心却忽然像是找到了自己原有的规律,不再如之前般慌乱。

    许枕眠又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握了握拳头,再睁开眼时,面上已是独有的冷静和沉稳。她拿开秦险的手,帮助他重新趴好:“可能会疼,你忍住不要动。”

    秦险直到再次昏过去之前脑子里最后反复闪现的画面,都是小姑娘专注又自信的样子,那盏昏暗的烛火也没能弱去她半分的光华,真好。

    消毒,清创,缝合,上药。这些都是许枕眠曾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场景,再熟悉不过。

    秦险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了。他侧躺在地上,枕着许枕眠的双腿,睁开眼就是许枕眠垂下头,百无聊赖的一双眼睛。

    四目相对,看着许枕眠惊喜的样子,秦险微扬起一侧嘴角,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下许姑娘可是占尽了我的便宜,日后可不要忘了对我负责任啊。”

    许枕眠的笑意僵在脸上,连秦险坐起来都忘了要扶上两把。怎么就有人这么厉害,刚一醒过来,就能让她肠子都悔青了的后悔救他呢?

    许枕眠转过身来,刚想要同他说些什么,就被秦险的一只手固定住下巴:“脸怎么了?”

    许枕眠挣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右脸,回答的极其自然:“昨晚为了救你太着急了,一个没看清楚撞墙上了。”

    秦险脸上的笑意加深,笑吟吟的看着她:“哦?那倒是稀奇的很,我竟不知道什么墙还能在人脸上撞出巴掌印的?”

    许枕眠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却没有话说了,索性低下了头不再言语。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秦险的笑意凝滞在了脸上,眼睛里却是深不见底的黑,像是要把人给吸入那无边黑暗。

    “日后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为了什么人,都不值得让你的身体发肤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秦险的声音一字一句听起来分外认真。

    许枕眠在心里骂他不识好歹,也不看看自己这都是为了谁?翻了个白眼,许枕眠咬牙切齿的:“你那么严肃干什么?现在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只能忍着。若是有朝一日他落到我手里,我一定把那个刀疤脸打的不能人道,让他全身都是刀疤!”

    秦险没有说话,只盯着某处,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着,许枕眠想起了自己疑惑的事:“是梨树把你弄成这样的?吴楚呢?”

    秦险摇摇头:“不,不是梨树。”他上挑起桃花眼笑的意味不明:“我等的转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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