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寻山上,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赵博坐在虎皮铺就的宽大木椅上,目光不住向门外看去,眉头狠狠的皱起。

    不多时,有人气喘吁吁的跑来。不待那人近前,赵博快走两步扶住他,急切的询问:“怎么了?是不是有消息了?”

    那人大口喘着气弯着腰咽了口唾沫,不住的摆着手:“没……没有,大当家让咱们稍安勿躁,说朝廷不会查到这里的。”

    闻言,赵博狠狠的甩开了那人的手,脸上刀疤止不住抽动着,一如恶鬼般可怖:“稍安勿躁,又是这句话,我去他娘的稍安勿躁。”

    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发泄着自己的怒气:”他就是一小白脸,整天只知道种他的破树,老子凭什么要听他的摆布。”

    有人越过一群鸦雀无声的兄弟,走上前来,摁住了他紧握刀的手,赵博转头正要发怒,陈越对他摇了摇头。

    他拉起方才来传消息的人:“你说朝廷这次召集了大量兵马,有意将七寻山一举歼灭,消息可属实?”

    那人身子抖的和筛糠一般,却还是压着发虚的声音回答:“回陈先生,我家小舅子在参领家门房讨生活,听说参领家连家丁护院都召集上了,不会有假的。”说完他也不敢抬头,谁都知道,二当家就是看着凶残些,手段当真比不上他身旁的这位陈先生阴狠。

    陈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赵博也为他说着话:“这小子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他不会瞎传消息的。他娘的,当初我就不同意去劫朝廷的东西。吃饱了撑的要在老虎屁股上摸一把。”

    他摸着自己的头在议事厅转着圈:“完了,我看这一次全完了,朝廷剿匪这么多次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这么大阵仗。要我说赶紧把那批官银神不知鬼不觉给还回去,有命劫也得有命花啊!”

    陈越看着眼前焦灼的赵博,在心里暗叹终究还是不成气候。转身对身边人悄悄使了个眼色,让那人带着方才报信的人下去了。

    而后又重新换上一副万事笃定的神色:“二当家何必如此忧虑?且不说朝廷还没打过来,就算是打过来七寻山不一定输。”

    “倘若,真的被围剿了”陈越加重了语气“下令劫官银的不是我们,指挥的也不是我们。大当家的决定不容人置喙,充其量我们就是被人蒙蔽出了份力罢了。大当家都还能养花赏月,您又何必在此杞人忧天。”

    赵博还是有些怕:“可是……这,这么糊弄官府能行吗?”

    陈越摇摇头:“当然不行,咱们和官府也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了,他们也不过是想追回官银,押解罪魁祸首向上面交差罢了。”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至于这个罪魁祸首……完全可以由二当家来决定是谁。”说着,他的目光定格到那座听说是载满了花树的院子。

    赵博也终于品出他话中的深意,哈哈大笑起来:“也对,毕竟我们一个季度孝敬给官府的银子,可是比他们一年收的阳城的税还多,若真剿了我们,他们也是断尾自痛。”

    赵博心满意足的继续去寻欢作乐了,除了下山劫货,这便是他每日的寻常生活。陈越看着视线里越走越远的人,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莫测。

    次日,许枕眠刚起床,就被王大娘告知秦险去了阳城城内。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她现在正乐的见不到他,也没具体问他去做什么了。

    瞧着她的样子,王大娘噗嗤一声在一旁笑出声来:“瞧你们小夫妻俩真有意思。”

    许枕眠大惊失色:“谁告诉你我们俩是夫妻的,这不是败坏我名声吗?”

    王大娘疑惑不解:“这是秦公子亲口说的啊,早上出门时候他还说你同他闹了些别扭,要我好好劝劝你呢。”

    王大娘脸上满是过来人难以言说的神色。许枕眠想到秦险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了不坏他的事,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讪讪的开口:“对,是闹了些别扭。”

    而后扭过头在王大娘的唠叨声中悄悄补了一句:“还是好不了的那种别扭。”

    “娘娘,娘娘,去摘野菜!”

    有拍门,而后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二丫提着篮子,一脸的兴奋。王大娘一拍脑门,一脸的懊恼:“瞅瞅我这记性,说好了今天要带二丫挖野菜呢,但是我婆母咳嗽好几天了,今天得去给她抓药了。”

    二丫并非不懂人话,知道或许不能带她上山了,瘪瘪嘴就要哭出来。许枕眠见状站起来拉住了二丫的手:“大娘你去抓药吧,左右闲着没事,我和她一起去。”

    已经是初冬了,地上枯草一层层的,踩下去嘎吱嘎吱作响。别说是野菜了连棵野草都没有,山路难行,二丫却提着她的篮子走的飞快。许枕眠只能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喊她:“二丫,慢点啊,小心摔倒。”

    二丫充耳不闻,刚转过个弯,就听到二丫兴奋的声音:“找到了!”

    许枕眠惊讶,还真有野菜啊,二丫她知道什么是野菜吗?抬起头就见二丫坐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人的大腿,正仰头对他笑,呲着大白牙:“找到了,嘿嘿,找到相公了。”

    许枕眠一脸抽搐,不忍看二丫的样子。就见被二丫抱住的正是她前几天捡回来的那个美少年。少年正推拉着二丫的手,却又怕伤到了她,因此很是局促。

    许枕眠看着热闹,完全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眼看少年的眼圈好似都要红了,她才良心发现的上前去帮着少年拉开二丫。

    她帮二丫拍着衣服:“原来你上山不是找野菜,是找他的啊。”花痴果真是不分古今,不分年龄和心智的。

    二丫没回答,却是少年怯怯的开了口:“前几日被……被二丫姑娘捡到的时候,遗落了我家娘子的簪子在这山上。这几日来寻簪子时总能碰到二丫姑娘。”

    许枕眠是听过他和他娘子的故事的,因此客气的问了一句:“那簪子找到了吗。”

    少年从怀中摸出一支朴素的木簪,面带喜色:“恰好在你们来之前找到的。”

    许枕眠瞄了一眼,就是一只普通的木簪,表面圆滑有光泽。看出来是经常被人摩挲观赏的,她点点头:“那就好,我们还要去挖点野菜,要是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闻言,那少年却踟蹰不定:“山路难走,我还是陪你们一起吧。”

    许枕眠看着他那小胳膊小腿的,怕是比自己的都细,还不知道能不能走二里路呢?面上却是没显露出什么。

    一路上仍是二丫满山跑的飞快,许枕眠累的快要翻白眼。倒是那少年让人刮目相看,总会在许枕眠将将要摔倒时扶她一把。等她回过头来却又迅速收回手对她腼腆一笑。有时候许枕眠盯他盯的时间长了,他还会脸红。看的许枕眠啧啧称奇,这是什么纯情少男啊。

    可是这个纯情少男却是已经有了妻子的。好不容易等到二丫停下来了。许枕眠也有机会坐下歇一歇:“也见到你好几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梨树。”

    许枕眠还没来得及感叹这真是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梨树的下半句话却让她噎说不出话来。

    “我妻子叫杏花,你长的……很像我妻子。”

    许枕眠脑中突然想起那日和大娘们看热闹时,梨树看向她的目光。暗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自己和人家已故的妻子长了副相似的皮囊。让许声长个嘴,张口就乱猜。

    说到他的妻子时,梨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不同于许枕眠见到他之前任何一个拘谨的笑。他现在的这个笑容像是荡开了层层迷雾,阳光乍破般的晴朗。

    许枕眠看着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这个年纪……看起来不像是已经成家了的样子。”

    梨树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许枕眠咋舌,二十三岁,比自己要大了四岁。啧,这到底是怎么保养的,根本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梨树眼里全是温暖的情意:“我妻子也是这么说的。我和我的妻子是年少的夫妻,我们自小就相识,我家里做些盐粮买卖,我岳家开商铺卖些布匹。我和我妻子自小一起长大,邻里乡亲都说我们相配。”

    说到此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十六岁那年我就娶了她,那年我家杏花十五岁。家里的买卖有我爹看顾着,我和杏花只每天写诗作画,四处寻找美食美景。那两年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日子了。我们一起在窗外种了棵芭蕉,夜雨打芭蕉,我们就着那灯火说些闲话,能听上一整夜。”

    许枕眠也不禁去想象那样的场景,窗外芭蕉凄凄,窗内是新婚的小夫妻,尚有着无尽的情意,说不完的话。檐下芭蕉雨点滴,点滴私语至天明。

    “杏花性格很好,从不与我闹脾气。有年冬日她想吃螃蟹,像个孩子一般,同我撒娇。梦里呓语都是螃蟹。眼看为了点螃蟹人都要馋瘦了。我怎么忍心让她有日思夜想却不得拥有的东西,何况只是螃蟹。冬日里我下了几条河去给她摸螃蟹,后来她如愿吃上了螃蟹,却不那么开心。我高热病了月余,她当时也是这么说我的……说我像个孩子般,怎么也不像个已经成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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