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  玛莎矿星人正冒雨在收拾东西,不乏一些难听的脏话乱飞。

    这雨季来得太快,  比他们预计的还要早,  以至于他们都没来得及处理好后续,那精贵的仪器已经沾满了腐蚀性的雨水,发出些许滋滋的声音,  听到他们头皮发麻。

    “马奇,马奇,你快点,你还在看什么?”

    “我们现在走了,  估计来不及去杀那些虫族了。”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情,还是早点把东西都送走,  然后封锁矿洞要紧。快快快——”

    玛莎矿星人的速度很快,不到两星刻就收拾了一切,  紧接着他们登上了一艘悬浮的圆盘离开了这里。

    等到朱利安反应过来雨季是什么意思,第二天冒雨过来的时候,  已经再看不到营地里热闹的模样。

    那些人都走了。

    但朱利安也不失落,  知道这里不是无人星,  想要找到人就不那么难了。他冒险出来这么一趟,更是想确认雨季对玛莎矿星人的影响是不是那么重要,等回去后,朱利安就让大脑壳它们都躲了起来。

    给朱利安挖了洞穴后,  大脑壳们其实一直都还在隔壁挖。

    每天出去捕猎回来后,它们就会和代号a一起钻进通道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做什么,  难得有时候a能不那么粘人,  朱利安乐得高兴,  也没去管它们。

    刚好下雨的时候,  也能让它们进去里面躲一躲。

    雨势太大了。

    就算虫族们被腐蚀性的雨水侵袭之后能缓慢修复,但是在雨势最迅猛的时候,还是躲着走为妙。

    毕竟这时候出去捕猎,也没多少食物。

    朱利安看向被他挂在洞穴里试图风干的古牙兽肉,他是不是也得思考怎么做一些风干肉保存起来?

    但以他这个厨艺,不饿死人就不错了,这么高级的进阶办法,他着实是不会。

    罢了,等死。

    朱利安坦然面对他的垃圾厨艺。

    这场雨一连下了七八天都没见停,代号a早就从隔壁的洞穴溜过来找朱利安,腻歪在他的身边不动弹。

    朱利安:“你们这么久不吃东西,没问题吗?”

    这几天雨下再大,都会有几只大脑壳出去,然后带回来或多或少的食物,腐蚀掉的地方都被a吃掉了,剩下的留给朱利安。但这么少的分量,肯定不够那几十只虫族们吃。

    代号a:“朱利安不担心,可以饿。”

    它像是人那样,翻了个身,试图摸摸自己的腹甲。

    “饿不死。”

    到底是会饿死的,只是它们能够忍受许久许久。它们本来就是一个贫瘠得过分的种族,忍耐和饥寒是它们的本能。

    朱利安:“但,如果一直都这样,一直都难以生存的话,为什么……”他含糊不清地带过那个词语,“要生育这么多的虫族?”

    代号a:“繁衍,新生,传承……”它念叨着好几个词语,然后整只虫试图靠近朱利安,“越多,越强大。”

    朱利安费解。

    但他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肉丝塞给了代号a。

    代号a的口器裂开,一口吞了下去。

    然后触须舔了舔朱利安的手指。

    朱利安:“你再这样我就赶你出去了。”

    代号a乖巧地说:“妈妈,我听话。”

    朱利安一听到代号a说妈妈,石刀切割古牙兽肉的手一抖,一不小心就割开了自己的指腹。血液滴落下来,混合在古牙兽肉里,血糊糊的一块,叫朱利安没了食欲。

    他看着左手食指上的豁口,只想随便冲冲就算了,但见代号a已经出现在了石台边上,四只复眼紧紧地盯着朱利安的手指,银白色的背甲颤了颤,两片轻薄

    的翅膀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舒展出繁杂的纹路。

    朱利安觉得有点奇怪,他皱眉,下意识往后退。

    “a?”

    他现在很少称呼它为代号a,而是叫着它a,就像是一个亲昵的昵称。

    代号a恍恍惚惚记得,人类总是会这么亲昵地称呼他们在意的人,那这样是不是说明朱利安也在乎它呢?

    它的翅膀彻底地展开,金色的复眼染上一丝猩红的边。

    在朱利安几乎要退到洞穴墙壁边上时,代号a已经转瞬出现在了他的跟前。它没再趴着,而是直起来整个虫躯,左右几只节肢蜷/缩在腰腹旁,腹甲蠕动了两下,突地有灰黑色的触须从它的背甲爬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朱利安的胳膊固定住他——像是害怕他再逃跑那样——而后其中一根触须强迫着朱利安抬高了他受伤的那只手。

    代号a弯下躯体,刚刚闭合的口器又裂开,探出一根粉/嫩的触须  ,柔/软湿腻的触感缠绕上了朱利安。

    虫族痴迷地舔舐着朱利安的手指,吞下不断分泌出来的血液,咕叽咕叽,他听到了虫族发出之前撒娇般的声音,却是在如此尴尬淫/靡的时刻,叫他连耳根都要发烫起来。

    朱利安另一只手拼命想要把代号a推开,触须再是细腻,可诡异之物舔舐着手指的感觉还是让人头皮发麻,“代号a,代号a!”他的声线几乎要绷直,带着难以觉察的颤抖,“你不是说你要听话吗?”

    代号a黏糊糊的声音甜甜的,天真般地说道:“听话,a,听话,a在帮朱利安,止血。”发声器和口器并不在一个地方,触须粘腻地舔到指间的时候,也丝毫阻止不了虫族回答的声音,“朱利安的血好甜……”

    它听起来像是磕了药,晕乎乎的。

    朱利安趁着它愣神的时候,一脚踹上它的腹甲——一点用都没用,这些虫族的身体强度实在是过分惊人——他忍了忍,实在是忍不住,“大粉,大粉——”

    猛地从洞穴外冲进来一只湿/漉/漉的虫族,它看起来异常凶猛,一只巨大的前足猛地夹住了挡住朱利安的代号a,在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代号a给夹走了。

    朱利安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洞穴的内部,连声说道:“出去,一起出去,大粉,带着a一起出去!”

    大粉听到朱利安这么说,就转身夹着代号a走了。

    代号a不是挣脱不了大粉的束缚,但它在晃动了几下发现妈妈散发着害怕的味道后,整一只虫都软化成了水,被大粉直接拖了出去。

    呜呜呜呜妈妈怎么害怕了……妈妈的伤口舔起来真的好甜好香还想再舔两口……怎么回事它怎么能被一只低阶虫族给捉了……妈妈……妈妈……

    遥远的星空之外,巨大、无法用语言形容它的存在远离了那片被吞噬殆尽的星空,看向还不知道多少光年后的边缘星球。

    唯独最忠诚的信徒才能品尝到神明的梦。

    可它从来不做梦。

    只是近来偶尔,总会断断续续,像是漂浮在诡奇的梦里。

    好似梦到了虫母。

    那对于虫族来说过分娇软、皙白、脆弱的存在,却带给它们无尽的渴望。

    它们孺慕着,亲近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匍匐在他脚下。

    那个甜美的味道离去了,所有的虫族也都停下了无意义的厮杀。它们是最冷酷,也是最忠诚于本能的种族,一旦失去了价值,就不会再继续停留。有好多只王族都试图拦截下那飞速离开的逃生舱,可是那个小小的舱体却仿佛一瞬间附着了它们无法触碰的力量,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消逝在了这片星海。

    也同时消逝在了它的世界。

    但,代号a在。

    埃德加多知道,它和代号a存在着某

    种程度上过分亲密的联结。

    而这种联结,让它们看到彼此时,都忍不住澎湃的杀意。

    这是“自我”被侵占的本能。

    任何一个个体都希望彼此的独一无二,哪怕是同一个种族也是如此。

    但埃德加多和代号a的这种应激在虫族内视同为异类。

    虫族更在乎传承而不是个体,当亿万的虫族们漫游在无尽的黑暗星海里时,每一个独立的“我”都只是微末之一,是洪流里倏而流逝的星光。

    但此时此刻,埃德加多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不同。

    它和同类,从来没有相同之处。

    它只是一心一意地寻找着他的踪迹,从那些流散下来的气息中一点点捕捉到不清晰的路线,再被它和代号a那隐秘联结里传来的甜香血液所激活……

    找,找到了。

    一切都暗了下来。

    那庞大的、难以形容、不可名状的生物遮挡住了漫天星辰,它是恐怖的象征,是恐惧的代名词,它的形状扭曲而再生,灭而又来,如此反复了数次后,黑暗的领域内,无数只淡灰色的复眼齐刷刷亮了起来。

    它们丛生在薄膜、在雾气、在触须中,一颗颗连缀的眼球柔/软而潮/湿,在几次轻轻/颤动后,齐齐凝视着遥远之外的玛莎矿星。

    如此专注,如此狂热,如同最偏执残暴的狂信徒,总算苦苦寻求到它的神明。

    …

    玛莎矿星。

    直到代号a被大脑壳拖走后,它那金色复眼的猩红仍然让朱利安心中惶恐。

    人是一个非常容易适应的种族。

    哪怕他一再让自己保持警惕,可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还是会放松下来。一直安分的代号  a,非常听话的大脑壳们,过于原始野性的生活,叫他仿佛远离了之前的灾难,也让朱利安淡却了那些恐怖的记忆。

    但那的确是灾难。

    朱利安躲在洞穴里半天,勉强把肉吃完后,心情只比之前还要糟糕。

    他看着自己的伤口,之前还泛着红的皮肉已经变得正常,唯独伤口的边缘有着少少的白。只要一想到代号a的失控,朱利安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那硬块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膈应得人非常难受。

    朱利安不期然想起他的梦。

    近来,他时常做梦。

    一些淫/靡、诡异的梦境,仿佛黑暗里扎根的妖异,每每想起都让人心悸。

    因为那只是梦,所以朱利安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但是昨夜的梦就恐怖到有点过分。

    他梦到代号a剖开了他的肚子,爬进了腔道内,甜蜜蜜地说着什么生不生的话题……只要一想到梦里的血腥残酷,清醒着的朱利安就特别无法控制情绪。

    那的确只是梦。

    但这些梦都透着某种诡异的气息,仿佛是在昭示着什么。如同这般潮湿阴冷的雨季,只叫人心中不安,难以忍受。

    朱利安靠坐在洞穴的最里边,摸着小/腹的衣服迟疑了一会,才掀开了下摆。

    他穿的衣服便于行走,但也比较难以脱下,朱利安摆弄了两下,索性用嘴巴咬住外衣下摆,然后两手扯出内衬衣服,露出了皙白细腻的肚腹。

    他在主星上学的时候,做过好几次体检,他自己也曾亲眼看到过自己的体检报告,看到过自己的身体内部图,不管怎么说,朱利安的体内应该不存在什么腔道,或者生殖腔之类的东西……才对吧?

    朱利安迟疑地摸了摸,总觉得这不就是肚子吗?

    他总不能因为代号a胡咧咧的那些话,就真的以为自己会……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的过往可能是有些问题,但是从小到大这二十

    几年的记忆,朱利安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可能和虫族有什么关系。

    朱利安一再说服自己,然后准备把这件事都抛却在脑后。

    他没有留神,在对面墙壁上,一道狭长的缝隙里正露着一只金黄色的复眼。

    它过分专注,专注到连那层薄膜也很久没有眨动。

    仿佛一颗纯粹的、黄金打造的眼球。

    它注视着朱利安袒露的柔/软腹部,幼嫩细腻的皮肤透着白,在昏暗的洞穴内仿佛是唯一的微光。朱利安的手指压在腹腔上,疑惑地揉/捏了两下,呢哝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疑惑,如果它是人,它就会听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喘息。

    它如此喜欢着朱利安,就像是它的本能深藏在骨髓里,拼命地提醒着它。

    妈妈……

    代号a无声地呢喃。

    朱利安不是它人类意义上的母亲,代号a是知道这点的。

    对于现在的朱利安来说,虫族和他没有关系,但任何一只虫族都只会甘愿臣服在他的脚下,恨不得妈妈垂怜的目光落在它们的身上。

    ——它闻到了恐惧的气息。

    那来源于妈妈的人类身份,他始终无法抛却本能,无法忘却过往的记忆,无法真正与虫族融为一体。

    代号a翘起了须须,指向了外面。

    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望及了无尽雨幕外的营地……它能感觉得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令它又排斥、又是忍不住想前往。

    那里,会有朱利安需要的东西。

    …

    朱利安生生熬了几天没怎么睡,那些噩梦倒是不找上门来,但他也累得不想出去。

    外头的雨势并没有变小,不知道是虫族们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代号a不敢露面,除了每天都会送来的食物外,朱利安这些天就没怎么看到过虫族。

    但偶尔会听到隔壁的洞穴传来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在挖掘什么。

    朱利安看着已经被去除了腐蚀外皮的兽肉,有些难以下咽。

    他知道在这样的雨势下,就算是虫族们想要捕捉猎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能每天都给他送来吃的,已经很是不容易。

    ……它们不会每天就在隔壁吃岩石吧?

    朱利安脑补了一下几十只虫族在拼命吃山洞的模样,一时间也有点沉默。

    虽然知道它们牙口好,但朱利安的良心也是会痛的。

    他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想浪费它们的好意,只得先把肉什么都处理好了挂起来,然后才踱步到洞穴门口。外面滂沱的大雨仍在咆哮,透过外面的雨势,朱利安基本上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更远处的声音。

    想到这里,朱利安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大脑壳是听不懂人类话语的,但那天他一叫,大粉就直接从洞穴外奔了过来。它是因为听懂了朱利安的话,还是因为感觉到了他话里的恐惧?

    如此学术的问题思考了一会,想不明白,朱利安就丢到了脑后,开始想起更为严肃的问题。

    他不知道玛莎矿星的雨季是什么意思,会持续多久,如果是一直这么下下去,朱利安很快就要面临更严峻的生存问题。

    他总不能坐吃山空。

    本来在下雨前,朱利安已经开始学着狩猎了。总得亲自掌握捕猎的技巧,才能确保只有自己一个人时都能活下去,一切都依赖于虫族,生活特别没有保障。

    这场雨,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早点停,那就好了。

    朱利安这么想。

    …

    啪嗒,啪嗒……

    是岩壁积攒的水往下溅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

    来非常清脆。

    朱利安半睡半醒,仿佛看到四只金黄的复眼一齐对着朱利安,亮闪闪得很。这么近的距离,把朱利安吓了一跳,立刻就清醒了。

    他实在是太困了,看雨的时候不小心就依靠在洞穴门口的石壁上睡着了。

    代号a:“妈妈,去,跟我去看。”它说话的语气和之前有些不同,听起来有点激动,又有一点像是在邀功的骄傲。

    它已经好几天没出现在朱利安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怕被妈妈讨厌,所以一直躲在外面。

    朱利安慢吞吞爬起来,“外面不是下雨吗?要去哪里?”

    他刚说完这话,看向外面,就发现上午还在狂风大作的旷野突然变得安静,就好像那倾天之势已去,只剩下几乎看不清的雨苗。

    雨快停了。

    朱利安看向他脚边还在转圈圈的代号a,也不知道它到底想要朱利安去看什么,表现得这么着急。如果不是担心朱利安不高兴,代号a都想拖着妈妈跟着走了。

    朱利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衣服,跟着代号a走到了外面。

    前些时候,朱利安用大脑壳们坚硬的前足磨平做了几块比较薄的石板,正好可以勉强当做是挡雨的宝贝。

    他顶着石板走出了洞穴,就见代号a带着他前往的方向其实就是之前大脑壳们在的地方。它们一只只都缩在里面,看到朱利安过来,趴在洞穴门口的大粉立刻就甩起了尾巴。

    真奇怪,如果硬要朱利安来说的话,他是不觉得这些虫族的外表有哪里可爱,甚至看起来凶悍丑陋,只会让人升起憎恶的感觉。但是看到这些低阶虫族因为他的靠近而高兴得甩起了尾巴,把剧毒的尖钩晃动起来时,又的确觉得它们的神态可爱憨厚,忍不住想要摸摸。

    朱利安:“……”

    他是中了邪了吧!

    怎么能觉得虫族可爱呢?

    还是大脑壳这么凶残的外表!

    代号a昂着脑袋带着朱利安走进了这个洞穴。

    甫一进去,朱利安就意识到这个洞穴远比他之前住的洞穴要大上不知多少,非常非常空旷,只是站在洞穴门口,就给人一种宛如四通八达的地下王国的错觉。放眼望去,整个洞穴非常高,不知到底挖空了多少,墙壁四周都没有碎石,哪怕地表都非常光滑。往里面走了两步,朱利安能发现左右两条通道分布,不知道通往哪里。

    代号a飞了起来,在朱利安的身后顶着他继续往前走。

    朱利安不得不随便选了一个,往左边走了进去。

    左边的通道也被开拓打通,至少能容纳下一只半大脑壳横冲直撞,沿着通道走了几步,便能看到两边都有着面积不算小的石室,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朱利安一边想,一边继续往里面走。

    在七拐八弯走了好一会后,朱利安才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空间,虫族们几乎挖空了这个岩山的中空,这个石穴有着已经雕刻出来的石台,还有各种朱利安常用的器具,石刀,石枕……这些准备不可谓不细心,甚至过分体贴,体贴到了朱利安有点恐惧的地步。

    他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撞到了就在他身后的代号a。

    若虫高兴地在朱利安的身边飞了一圈,又害羞又小声地说道,“朱利安喜欢这里吗?给朱利安做的,洞穴,要大些,再大些。”

    朱利安:“……我在隔壁住着挺好的。”

    代号a听得出来朱利安没有那么高兴,急急忙忙地撞进他的怀里,背后的触须紧张地探出来,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朱利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到底没有把代号a给甩飞出去。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吗?”

    朱利安有点头疼,“不是

    喜不喜欢的问题,你们最近就一直在做这个?”

    代号a右边的复眼对着整个石室转悠了一圈然后又转了回来,叽叽咕咕地晃悠了两下,应了一声后又委委屈屈地说道,“那个,那个太小,朱利安住这里,这里好,更合适。”

    朱利安有点浮躁,他感觉有种无名的情绪从底层蔓延出来,带着负面的阴暗。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扬声,“你们根本没必要给我做这些,不管是给我捕猎,还是给我挖这么大的洞穴,那根本不需要!”

    窸窸窣窣,身后的通道有着嗡嗡嘶鸣的声音。

    朱利安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些大脑壳跟来了。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这个,那就再挖一个朱利安喜欢的。”虫子不能明白朱利安的抗拒,就像是它天性里就有着讨好,侍奉虫母的原始本能,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虫母喜欢。

    就像是这个洞穴,在这之前花费了代号a无数的心力(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傻傻的,但的确,代号a已经越来越像是个人类,它不再像之前那么不够完整,尽管永远也无法完整,但那也勉强够用),可只要朱利安不喜欢,它抛弃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朱利安看着代号a的触角从脑袋的两端探出来——他这一回看清楚了,代号a的触角是藏在了两侧小小的孔内,那触角带着湿腻的气息,微微晃动了两下。

    那些还在通道内蛰伏的低阶虫族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尖锐的足狠狠地插/入原本挖得异常完美的石道内,发出异常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是要用最快的速度毁掉这个让朱利安不喜欢的存在。

    这太野性。太极端。也太过暴力。

    朱利安看着低阶虫族凸显残暴的一面,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躲进了那个宽大无比的石洞里。

    “叫它们停下来。”

    朱利安的呼吸急促,带着湿/漉/漉的气息。

    代号a不明所以,但是它很听话。

    它没有欺瞒朱利安,在大部分的时候,它真的非常乖巧听话。它叫住了那些残暴的低阶同类,好奇地抬头看着朱利安,“朱利安不是不喜欢吗?”

    它怎么能用这么天真,这么懵懂的语气来问他呢?

    朱利安疲倦地闭上眼,“别毁了。”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我会搬来这里住。”

    于是代号a又高兴起来,仿佛就连那些无法联结的低阶虫族都能让朱利安感受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喜悦。

    他在走出这个石穴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扎根于最中间的石台。

    朱利安的嘴唇微微颤抖,旋即咬紧牙根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他不敢说,他在看到那个石台的一刻,心中骤然掀起的惊恐如同狂风暴雨鞭打着他的神经,叫朱利安如坠冰窖,好似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哪怕一步步远离,直到走到洞穴外,那种无名的压抑感仍然笼罩着朱利安,让人心中惶恐不安。

    在把东西转移到这个新的、宽敞的洞穴前,朱利安又把另外一条通道走了一遍,发现那里都被做成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洞穴,也不知道以大脑壳那过分大的足、或者以代号a那么小的利爪究竟是怎么挖出来的。

    朱利安原本怀揣着说不定右边通道的洞穴会好一点的想法,看完之后就默默退了出去,依旧选择了左边那个宽敞的石洞。

    只是他没有选择睡在那个一看就是用来当床用的石台,而是把床铺都挪到了洞穴的最里面。

    代号a:“朱利安,不喜欢吗?”

    朱利安背对着它整理床铺,漫不经心地敷衍,“我喜欢靠墙睡觉。”

    代号a两只复眼盯着朱利安,另外两只复眼滴溜溜转着看石台。这个石台是它付出最多的地方,为

    了能让朱利安睡得更舒服,每一个细节都是代号a一点点磨出来的。

    不过既然妈妈不喜欢,那它就没有价值了。

    朱利安铺好床,就提着石刀走了出去。

    今天他要跟着虫族它们去狩猎。

    如果说之前这种想法还没那么迫切,现在已经越来越扎根在朱利安的心里。他说不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但莫名有种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的担忧。

    他的神经被来回拉扯,一次次提醒着他,不要相信这些虫子。

    朱利安不知道,他有些时候总是有着过分的心软,不只是对人,更是对这些异族。

    太容易被摆布,就会被掐住要害,难以摆脱这种逐渐被束缚的痛苦,他觉得这些虫族只是因为晕头转向,找错了人才会跟在他的身边,殊不知他那种柔/软的怜悯滚落到它们身上时,就叫这些充斥着野性暴力的虫族们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暖意。

    他越是摇摆不定,越是容易心软,就越容易被吞噬。

    …

    朱利安第一天捕猎的战果:01只古牙兽·残骸。

    他并不失落。

    作为一个从来都没经历过这个的人,朱利安总是需要点时间去适应。他的胳膊有点擦伤,储物项链里没有太多针对外伤的药物,他就没想过要上药,只是随便冲洗了下就任由着它晾在外面。

    但那些虫族有点焦躁。

    在朱利安试图自己捕猎的时候焦躁,在朱利安受伤后更焦躁。

    朱利安坐在宽大的石洞内,都能听到外面那些一贯安静的大脑壳们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它们一个赛一个刚好能塞进去石洞外那条长长的通道,那左右两边的洞穴就是为了它们准备的。

    在这个贫瘠的玛莎矿星,它们就是朱利安最好的护盾。

    朱利安不明白它们一定要在外面睡的用意,但只觉它们要是再继续这样吵下去,他就不用睡了。他抱着衣服幽幽地坐了起来,看着趴在他不远处的代号a——朱利安三令五申叫代号a不许靠近他睡觉——叹了口气,“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代号a:“朱利安受伤。”

    它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失落。

    朱利安:“……我在狩猎上还是个新手,受伤也很正常,不用这么担心。”

    代号a委屈地直想掉眼泪(可恶,为什么虫子的眼睛没有泪腺),然后哼唧得更大声了,“我们可以给朱利安捕猎。”

    朱利安:“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可能依靠你们一辈子。”

    代号a困惑地歪着脑袋,“咕”了一声,那是非常迷惑不解的意思,“为什么不可以?”能听到黑暗中,从代号a那边传来翅膀不安扇动的声音,“a想一直跟着妈妈。”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你们不可能一直跟着我,而且,你们是虫族,我是人类,我们压根不是同族。等我回到人类世界后,你们,你也该去找你们的同族。”

    朱利安还没想好他以后要怎么生活,但多少已经有了思路。

    玛莎矿星其实是个好地方,这里远离主星,远离热闹地带,想要隐藏住自己,也很方便。

    代号a着急了起来,它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在朱利安的附近转圈圈。因为朱利安不许它靠近,所以代号a也只能尽可能地靠近,却不敢真的越过界限。

    它难过了起来,“不想和同族,想和妈妈,想和朱利安在一起。”

    朱利安很头疼,他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想法,但没想到要这么快就面临着解释的局面。

    他抱着衣服蹂/躏了两下,似乎是在想着怎么解释。

    他在浓郁的黑暗里凭借着刚才的声音看向代号a的方向,坚定地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挖出这么个宽敞巨

    大的洞穴?我看到了另一边那些窄小的石洞,它们密密麻麻地堆砌到一起……你们是期待有雌性为你们孕育后代吧?”

    朱利安到底是人,他说不出交/配那种直接的词语。

    但这无碍于代号a理解朱利安的意思。

    朱利安继续说,“你们需要找的是你们的同族,是你们的雌性,不是我。别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他重复着,像是在说服代号a,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是做不到的。”

    “可是朱利安……”代号a的声音近在咫尺,就仿佛是在朱利安的耳边呢喃,“你知道的,虫族从来都没有雌虫。”

    那声音听起来太近了,近得朱利安就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往后躲,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石台和密密麻麻的育儿室……

    那不该,也不能用在人类身上。

    朱利安这么说服自己。

    他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那是虫族们对虫母的敬爱与呵护,那些粗制滥造的洞穴不足以称之为巢穴,必须得是舒适的、令虫母喜欢的巢才可以。

    它们在筑巢。

    这个在朱利安看起来已经过火的石洞,在代号a的心里远远不够。

    虫母的身体好柔/软好柔/软,轻微的磕碰就容易受伤,血液虽然带着腥甜美味的气息,可伤口却叫虫子异常烦躁。这个粗糙的石洞只有坚硬的石台,在另一个深处,藏着代号a一点点堆起来的古牙兽毛,那些毛绒绒正被它一点点攒下来,等到数量足够的时候,就能给虫母搭一个软绵绵的窝。

    一个软软的窝,放置一只软软的虫母。

    代号a忍不住想要贴近朱利安,它在黑暗中嗅闻着朱利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恐惧的气息,轻轻地叫道,“妈妈,这是为你筑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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