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不顾惜自己身体,要是有个万一,你家的孩子谁来照顾?你真可有什么长处,我给你个本钱,你去做个小生意,这样不用这般辛苦,也能养家,孩子大了,你也能出头了。”贾南风也感觉自己忘形了,也放开手,坐在雨水搬来的椅子上,白露连忙拿了温热的湿帕子给小娘子擦手。

    那个伶俐的妇人和黄寡妇是同村的,闻言也是大喜,连忙推她,道:“小娘子恩德给你,你别尽顾得欢喜了,快谢恩呀,黄嫂子。”她见黄嫂子不动,又向贾南风道:“小娘子,黄嫂子回做饭做的好吃,他做衣服也好看。”

    那黄寡妇却叩头道:“谢谢小娘子大恩。小妇人做的吃食和衣服都是乡里人看着好。只是乡里人哪里舍得花钱买吃的穿的呢,即使是让我做,也是同族同乡,给我点吃食就罢了,还不如在小娘子这里做工挣得多呢。若是做高级的卖,小妇人也不会做,再者,哪里遇到了贵人不喜,也是惹祸。小妇人愿意长长久久的给小娘子做工,请小娘子允许。”

    伶俐的妇人见她居然敢拒绝小娘子,顿时面色大变,一声不吭的自己缩在一边。贾南风道:“你倒是个实在人,我看你这不善言谈的样子,还真不是个做生意的。然而我既然要有恩德给你,断没有你回绝的道理。你既然如此拼命就为了盖几间房子,这房子我出钱给你盖了。你往后再不许如此苛刻自己。”说完,她又看向王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可怜这黄寡妇,才许她这般整日的做活。你这管理的也十分有序,往后我自对你有安排。只是有一样,这些妇人,再工作的都手指流血,你断不许他们在这里做工。”

    王五又是谢恩,又是应是。

    那几十个妇人听到贾南风说这个,有些忍不住的就狠狠的拿眼睛瞪黄寡妇,显然是恨她惹得小娘子定下工作时间了。贾南风想了想,道:“这些妇人有些家里实在困难,每人除了在这里吃饱,可以每天发一个杂粮饼子带回去给孩子吃。另外,劈麻这活太辛苦了,不能这么一天到晚,以后只许劈三个时辰的麻。我记得咱们左近有个庄子,其余时间,让他们有力气的去那里堆肥、沤肥,或者是教他们认一些常见的消炎、止血、退烧的药材,捡到后府里按价格收。”

    “堆肥、寻药,都是独门的吃饭手艺,虽然他们是奴才,但是要教给别人,怕是不好吧。”王五苦着脸,他可不想承担同事的埋怨。

    堆肥这活,还是贾南风查了很多资料,改进的,对粮食产量提高很有帮助,既然这是独门的手艺,那更该教给这些妇人了。至于寻药,贾南风也是完善了许多。不过技术这东西,在这时候真的很重要,技术人员该安抚还是要安抚的。贾南风就道:“这容易,管这两样事的,每人赏五千钱,让他们用心教了这些妇人。教会了,药师就不用亲自去采药,只在家里收药、做药。堆肥的人,也只用自己动口就可以,让他专心琢磨怎样让粮食增收,我自然另外有赏。”

    怎样增产可以说是老百姓最重要的事,那几个妇人顿时就不失望了,赶紧谢恩。

    贾南风这才进造纸坊去工作进度,纸的产量增长了一倍,然而到底是供不应求。贾南风嘱咐了他们几句,不要着急,质量关把好之类。也就回来了。

    白露一路上笑着道:“小娘子教我们‘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奴婢一直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咱们府里的这些管事的汉子、婆娘们,要说本事尽有的,只是这偷懒耍滑、对下严苛的,奴婢是打小儿见着多了。如今在娘子底下干活,既然一丝儿懒都不偷,如同对自己事一般。就连对那些贫民,也都是有些仁心的。可见是小娘子为人仁慈,他们也肯略松松手。”

    白雪就低声喝道:“你连主子都敢编排,怕不是不想活了。闭嘴。”白露这才明白自己这么评价,不是说郎君和娘子不是吗?吓得脸色雪白,连连跪下来求饶“小娘子饶命”。

    贾南风素来对婢女们宽大,毕竟他们伺候的十分尽心尽力。然而她却不能听见别人将自己父母却毫无表示,要不然,这就是不孝了。她只看着白雪道:“你这嘴,跟着我进了宫,也是惹祸。”实在是白露天真烂漫,口不择言的,宫里更不好混,进去对她不好。

    “奴婢从八岁就在小娘子院里伺候,如今被撵出去,哪里有活路呢?”本来白露作为贾南风的贴身大丫头被赶走了,别人岂能不问原因的?加上贾府里贾充冷漠,郭槐暴虐,白露因为评价郎君和娘子被弄回去,怕是他亲爹亲娘都不肯饶恕他的。

    白露不惟性子开朗可爱,伺候细心,而且她还十分灵性,别人写字都是会写就罢了,她学了两年,就能把贾南风的字模仿个五分。这等的人才,这等大小伺候的情谊,贾南风岂能真看着她去死?

    她就拉起白露来,看着她额头的青紫,喊白雪拿来散瘀血的药来,又道:“你伺候我一场,我怎么可能让你没有结果?我出嫁后,外面也要留下个庄子,时常来往于铺子和皇宫。你从府里挑几个识字有灵性、心性又正派的丫头,好生教他们念书习字。到时候你留几个会识字的给娘子,剩下的你带到我的西城外的庄子里去,替我把那里守好。”

    白露这才放下心来。

    白露正色看着小娘子道:“小娘子待奴婢们恩重如山,奴婢有一言,不敢不说。小娘子心里慈悲,怜贫惜弱,这是奴婢们的福分。然而小娘子马上就要成为东宫太子妃,做事不能不慎重。奴婢们生死都在主子一念之间,所以不敢对主子有丝毫的不满,只有敬若神明,否则,死无葬身之地。奴婢稍微多长了几岁,故见到咱们娘子(就是郭槐)年轻是个素来爱玩爱笑的。然而即使郎君身为八座之首,这京城的贵族,有人敢当面辱及咱们娘子的,所以咱们娘子才只跟近亲、门人来往,其余闭门不出。更有许多贵族,连陛下的面子都不一定买,哪里会对小娘子信服呢?”

    往日里只见得白雪统领院里婢女很有一套,没想到他居然如今愿意主动进言,还能看出郭槐和贾府的地位尴尬,看到贵族的强势,贾南风又惊又喜,心里大约知道白雪要说什么,却也鼓励的道:“你的忠心,我尽是知道的。你只管说便是。”

    白雪就道:“昨日里小娘子亲手抚摸奴婢的头发,今日里小娘子亲自拉住那个民妇的手,又亲自扶白露起来。小娘子贵重无比,像奴婢这些卑贱之人,只要小娘子有赏赐,能和婢子说几句话就是恩德。如何就配得上握手了?即使不握手,单凭小娘子素日的厚恩,奴婢怎么敢效死力?然而自古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小娘子如此对待庶民、奴婢,又将如何对待那些士人之妻?如何对待世代公卿的华族嫡妻?如何对待权倾天下的宗室夫人?奴婢只怕这事传出去,往后旁人会以和小娘子握手为耻辱。那奴婢如何能够回报得了小娘子?”

    “所以你才不许她们说出去?好丫头,亏难你了。”贾南风这才发现自己的弱点,她到底和这个时代有隔阂。在现代社会,即使是国家领导人,握住掏粪工人的手,都是一场美谈。然而这种尊卑鲜明的时代,不能给士族优待,不能分辨尊卑,就是不懂“礼”,是无法得到主流社会认可的。贾南风还没天真傲慢到以为自己可以不顾及社会舆论的程度。

    于是她正色对白雪:“你放心,我往后再不这么做了。你不过跟着我略微读些书,就明白这样的道理。难道还值不得我握你的手吗?至于白露,她的字要是能写出传世大家的水平,难道我不能握她的手吗?即使是黄寡妇,她有自知之明,又懂进退,也未必比那些贪婪的士人差到哪里去。然而世情如此,只望你们尽心尽力,将来若能够建功立业或者名垂青史,能让我正大光明的握一握你们的手。”贾南风说着,有亲自过去,握着白露、白雪的手,用力摇一摇再放下来。

    白雪和白露俱是泪流满面,白露道:“婢子一定好好练字,多教些会写字的小丫头。”

    贾南风道:“白露你的长处在学习上,我给你寻来好字帖,好文章,经史子集都给你,你好生读书、练字、写文章,略微管一管我城西庄子即可。我早就想着做印刷术了,你给我看着人做这个,记得要保密,白雪你也留着保密事宜。”

    白露十分欢喜的应是。

    白雪道:“婢子只会伺候娘子,管理后院,实在不知道怎样为娘子效力。”

    贾南风早有成算,想也不想就道:“白雪你的长处在识人、通晓世情上,你要多多的为我找到得力的人来。往日里你在院子里提拔的人都不错,要是我嫁到寻常人家也尽够用了。只是如今嫁入天家为宗妇,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用的。你先慢慢的把琐碎的事情转给别人,留心东宫及后宫的人事;用心给我挑得力的人,诚恳的、公正的、擅长言辞的、管理得力的、擅长打探消息的、哪方面技术专精的,凡此种种,都留心着。再一个,到时候东宫的人也要好好观察一番,看看他们到底是何等人,是谁的人。要是进了先太后或者弘训太后的人,或者齐王及其他宗室的人,那咱们可就别想安稳睡觉了。就是外命妇,或是咱们庄子里的人,你也要时常留心着,培养得力的人帮忙收集信息。”

    白雪就道:“前些日子秋分去了外面的衣裳铺子,春水嫁了以后,小娘子又要她去主管城外的织布坊。如今白露要留在宫外,乔嫂子(就是贾南风的奶娘,十分可靠,贾安民出事后,贾南风十分不放心,就把她给了贾安民,让她照应好安民,也给郭槐一个臂膀)要留在府里照看小郎君,这也是大事。只是咱们这里一下子去了两个好得力的人,实在难以转开。这院里其余的都小,只我和白露年龄大些。雨水虽然跳脱些,却也细心,不如先让她跟着白露学着管娘子的衣服首饰。小丫头里霜降、立春、芒种这三个先调到屋里来学着伺候,脾气性子分明了,再挑好的提拔一二个。眼下就女婢、白露、雨水先管着院子,就是有缺额也不怕,小娘子要入宫后,东宫怕也有好人,咱们也该给那边上进的宫女一两个名额,好教她们晓得娘子的恩德。”

    往日里白雪也是样样上心,只是对下头的小丫头们弹压的也严,抓院里管家权也算是比较紧的,如今她居然主动提出给东宫宫女机会,可见其格局也是大不相同了,贾南风点头微笑道:“这是再妥当没有了。你只管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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