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蔓笑了下,  “多谢沈侍郎替我解围。”

    对方言语温和,道:“举手之劳,郡主不必记挂在心,  若要说谢,  当是户部要谢郡主多一些。”

    沈宴风今日未着官袍,月白色的衣衫,  衣领袖口绣着暗纹,  比起上一回在户部见面,眼下更为温润矜贵,  像极了话本里头容貌言行俱佳的公子。

    司鸿蔓眼睛微微眨动了下,摇头道:“只是几箱银子,  沈大人言重了。”

    若不是刚才瞥见对方也在船上,她一开始就自己解释了,按沈宴风的性格,  大概不会袖手旁观,户部侍郎的解释显然更有说服力。

    原本看热闹的,  各个都开始恭维起来,尤其是接她上船的那位公子,  好话一箩筐的往外倒,  试图掩盖刚才他一声不吭的举动。

    后面,  何清池大抵是无颜面对这个场面,  索性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好在主船上就有大夫,稍一检查,捏着胡子道,并无大碍。

    司鸿蔓站在外围,  闻言准备上三楼再看看,区区几句话还不至于搅了她的兴致。

    正想着,袖口突然被人小小的拉了一下,她一回身,便对上了宁姝略带兴奋的脸,对方满目惊喜道:“明玉郡主,您什么时候来的?”

    说着,飞快的朝司鸿蔓两侧看了下,发现谢惟渊没跟着,顿时更高兴了,积极道:“郡主要去三楼吗,我陪您。”

    沈宴风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转过身了,结果被无视了个彻底,宁姝倒也不是真的没瞧见他,只是没把他算作和司鸿蔓一道的人。

    他单手虚虚握成拳,放在嘴边清咳了声,宁姝回皇城不久,此前又极少出门,他并不认识。

    司鸿蔓两边一瞧,顿时颇为头疼,难不成要她来介绍女主和男三(?)认识,那她这算不算破坏男女主的感情线?

    但总不能三个人站在一起干瞪着眼,她往左边指了下,对宁姝道:“户部侍郎沈宴风。”

    说完,又飞快的朝右边指了指,对沈宴风道:“宁二姑娘宁姝。”

    两人皆是神色如常,看来宁家还没有考虑和沈家结亲的事。

    宁姝等了那么几息,有些按奈不住,冲沈宴风行了下礼,道:“我与郡主要结伴去三楼,沈大人应当有朋友在此,不会跟着我们一道。”

    司鸿蔓贝齿咬住下唇微微抿了抿,还是没忍住,杏眼一弯笑了出来,之前她还觉得沈宴风说话直白,原来还有个更直白的,宁姝差点儿没把‘你千万别跟过来’怼对方脸上了,可偏偏语气认真,礼节到位,不好叫人说什么。

    沈宴风明显被噎了下,朝光顾着笑的司鸿蔓看了一眼,无奈道:“那便不打扰郡主与宁二姑娘了。”

    主船旁的游船上,一局花牌结束,谢惟渊没管面前的金瓜子,视线落在对面,二楼一处临窗的位置,司鸿蔓和一人对面站着,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惹得她嫣然笑开。

    他眸色一暗,长眉不觉间折起,旋即认出了对方,户部侍郎沈宴风。

    指尖无端摩挲着,长睫压下,盖住眼底的晦暗不明。

    一旁的惊鹊不明所以,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自己莫名被冻了一下,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起身把碳炉弄得更旺了些。

    拨弄完,惊鹊垫脚朝主船的方向看了几眼,嘟哝道:“郡主怎么还没回来?”

    折枝跟她一起朝对面看了看,没瞧见郡主的身影,便又收回了视线,猜道:“许是遇上什么人耽搁了,郡主最近都没怎么出府,难得遇上,是要说会儿话的。”

    惊鹊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咱们再来一局?”

    那边,宁姝高高兴兴的往三楼去,中途忍不住朝身旁看了好几眼,只觉得郡主比上次见面更好看了,走到三楼后,宁姝回头张望几下,见沈宴风没跟上来,长长舒了口气。

    司鸿蔓跟着回头,没见到有什么特别的,转而问她:“怎么了?”

    宁姝眼神一闪,凑近了点,压着声音问道:“刚刚那位户部侍郎是不是在纠缠您?”

    她之前在二楼是听到动静才过去的,根本没看到前面的事,以为沈宴风没话找话,非要缠着郡主,因此对那人很是没有好感。

    司鸿蔓哭笑不得,难怪宁姝刚才态度那么奇怪,她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道:“沈侍郎是过来帮我解围的。”

    宁姝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是不是打,打扰郡主叙旧……”

    司鸿蔓眨了下眼睛,“之前也只见过一回。”

    宁姝安心了,她之前也和郡主见过一回,跟沈侍郎一样重要,现在郡主和她一起来三楼,说明她比沈侍郎更重要一点!

    她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天也戴了郡主拍卖的首饰。”说完,想了想又道:“何三姑娘说得不对,其实那天叫价的人特别多,我好不容易才拍到一个。”

    司鸿蔓心道,可不是么,拍下来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下嘛,可惜她又不是原主,不在意这个,以至于何清池没气着她,反倒把自己气着了。

    胡姬表演就在第三层,香风阵阵。

    月纱飞扬,中间的异域美人穿得格外清凉,手腕脚腕都缀着金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动作一波接一波的响起,热烈缠绵,犹如夏日的午后,带起一股汹涌的热浪。

    金樽中多是烈酒,几个公子哥喝晕了头,朝中间的高台抛了把金叶子,台上的胡姬顿时把金铃抖得更欢了。

    其中有个不知是不是想凑近摸一把,结果喝高了,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往高台中间去,半道被月纱绊了个跟头,爬起来后眯着一双小眼分辨了好半天,朝着另外的方向奔去,引得一帮人哄笑起来。

    司鸿蔓脸色一沉,拉着宁姝就要走,但她显然低估了对方想要和胡姬亲近的决心,见她们要走,猛地往前奔来。

    就在她要闪避不及时,一点寒芒闪过,一张花牌擦着对方的脸飞来,最后嗡的一声钉在旁边的圆柱上,血痕沿着对方的耳垂一直划到下巴,血瞬间溢了出来,铺满了对方小半张脸。

    司鸿蔓心底一惊,下意识的沿着花牌飞来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那艘船,以及站在窗边的人。

    是谢惟渊!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谢惟渊恢复了武功,反身几步走到柱子前,把花牌从圆柱上拔下来,借着衣袖的遮掩,单手折了两折,塞进香囊里,做完后,发现没人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

    宁姝还在茫然中,司鸿蔓带着她往下走时,她才慌里慌张的反应过来,脸色发白,身子还有些发抖,但愣是半点都没拖后腿,整个三层,谁也没注意到她们离开。

    一路下到一层,两人才喘着气停步。

    宁姝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刚刚——”

    司鸿蔓慢慢吐了口气,看着对方,接道:“刚刚咱们不在三层,什么都不知道。”

    宁姝愣怔了一瞬,不解的眨了几下眼睛,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义气,坚定的点了点头:“嗯!”

    缓过来后,司鸿蔓本想问问宁姝要不要去她的游船上坐一坐,结果还没开口,就看见朝这边大步迈来的钟翊,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钟翊上回吃了一次瘪,现在还心有余悸,生怕司鸿蔓把他那点心思给倒出来,看见两人凑在一起,心里顿时慌得不行,软磨硬泡的把宁姝给哄走了。

    本来还想着要警告一句,被宁姝敲了下脑壳后,立刻乖得跟鹌鹑一样。

    司鸿蔓摆摆手,跟宁姝告别后,也打算回游船去,心里想着,刚才谢惟渊掷花牌的动作,不知道折枝她们看到没有,好在这回跟着上船的都是心腹,即便看到也没什么大碍。

    她脑袋里想着事,视线漫不经心的从人群中穿过,突然停在一处。

    是之前在主船上隔着窗户喊她过来的那位公子,对方跟沈宴风站在一起,正说着话,看起来十分相熟。

    司鸿蔓皱了皱眉,她上主船后便看到沈宴风了,当时那位公子就站在自己身侧,却没有打招呼,难道那时候没有注意到么?

    她只疑惑了一下,没怎么放在心上,轻轻巧巧的穿过人群准备回去。

    侧面的横版放下,她一抬眼,就看见谢惟渊站在对面,深色的衣服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却掩盖不住冷傲沉肃的五官。

    月下看人,更美三分,放在反派身上同样适合。

    司鸿蔓唇角微扬,弯了弯杏眼,朝对面跑去,在还差几步就要握住谢惟渊伸来的手时,主船像是撞上什么东西猛然一震,她脚下一崴,毫无防备的向侧面栽去,直直坠下了河。

    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就在落水的那一瞬,她想明白了沈宴风的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记起自己完全不会水。

    入春的河水透着寒气,司鸿蔓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汪寒潭中,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衣襟上的绒毛沾了水,瞬间浸湿,她之前刚从主船的三层跑下来,小腿酸涩,胡乱的扑腾了两下就没了力气,水中的虚空感让她完全找不到着力点,踩空的无助以及灭顶的恐慌,在同一时间涌了上来。

    游船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看不见郡主的身影了。

    司鸿蔓无力的踩了几下,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往湖底沉去,清醒无比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在她深陷绝望时,被人拽住了手腕,旋即拦腰扣住。

    她陡然睁开眼睛,游船上的彩灯倒映在水中,照亮了一片深色,也让她看清了面前的人,她愣怔的念着对方的名字——谢惟渊,一串气泡从口中涌出,窒息感瞬间蔓延开。

    她本能的挣扎起来,小腿胡乱的蹬着,几次像是踩到了什么,又滑空,求生的欲望让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往上,却又不得章法。

    谢惟渊闷哼了一声,被踢到后差点儿控制不住对方,他扣在司鸿蔓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和衣抱住,摁在怀中,另一只手探到对方的后脑,轻缓有力的按住。

    此刻,两人在水中挨得极近,他清晰的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慌无助,犹如散落的月光倾泻开来,心脏无端被捏紧,下一刻,冰凉的唇印了上去。

    司鸿蔓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唇齿微张,被渡过一口清气,胸腔憋不住要爆炸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缓解,几息后,终于抵到湖面,从水中冒出。

    直到被带上游船,她仍未从刚才的落水中缓过神来,脸上是受惊之后的惶然,只能感觉到有人往她身上裹了一件大氅,然后被人拥护着进了船舱坐下,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手炉。

    冰凉的手指在触到一片热烘烘的暖意后,才渐渐恢复了知觉,从指尖到一点点往上蔓延,她回过神来时,猛然呛出一点湖水。

    折枝心下一惊,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主船请大夫过来!”

    被斜边一只手拦住,“不用,我来。”

    司鸿蔓迷茫的抬起头,感觉被一道熟悉的气息拢在其中,后脊的穴道被快速点过,她控住不住的又吐出一点湖水来,而后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

    “咳,咳咳咳!”

    “郡主!”

    “郡主,您怎么样?”

    司鸿蔓又咳了两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本想说话,只是一开口就感到喉间发颤,抖得不成样子,连身子都细细颤了起来。

    她浑身发软,无力的靠在软垫上,手指微微蜷起,缩着被烫红的指尖,仰头望向站在她手边的人,对方和她一样浑身湿透,长发散开,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愈发衬得眉目如刀。

    她动了动,拽住谢惟渊的衣袖,想让他去换一身衣物,她好不容易才把对方养好的,不能再受伤。

    谢惟渊的视线垂落,司鸿蔓原本红润的脸色苍白一片,眼眶红着,眼中泪光盈盈,纤长的睫毛因为落水湿漉漉的粘在一起,像是躲避不及浸透春雨的兔子,正可怜无措的望着他。

    他心口无端一软,对上她紧张不安的视线,温声道:“郡主不用担心,我无碍。”

    司鸿蔓愣怔了一会儿,她浑身都冻透了,脑子转得慢些,半晌反应过来,还未及安心,就阖上眼昏了过去。

    游船避开其他的船只,以最快的速度驶向河堤,岸上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接到人后直奔司鸿府去,不必穿过长街,从另一面走,避开来往的人群。

    随身的一个侍卫先行策马,回府通传,所以马车还没有,司鸿长印和司鸿疾已经接到了消息,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侧门,司鸿疾小心的把妹妹从马车上抱下来,头一次觉得妹妹还是冲着他吵吵囔囔的好。

    号脉开药,清洗换衣,一直到深夜,才安稳下来。

    司鸿疾把父亲劝去歇下后,放心不下,守在妹妹床前,妹妹身子骨弱,本就有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幼时又为皇上挡了一劫,更加不好了,平日不生病便还好,一旦受了寒,哪怕只是吹了点儿风,都要折腾上好几日。

    因为这个,一直娇养着,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养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若不是知道妹妹绝无做太子妃的可能,他何至于同妹妹置气。

    司鸿疾看着妹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想到前一阵子妹妹突然醒悟过来,不由皱起了眉,似乎就是谢惟渊住进郡主府之后,妹妹才松口的。

    三年前,寻香楼的事,他或多或少知道些,原本以为只是妹妹醉酒后胡闹,现在看,只怕不止如此。

    司鸿疾,二十出头的好哥哥,生生把自己愁成了老父亲。

    后半夜,司鸿蔓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脸红得像块烧红的热铁,丫鬟们奔进奔出,忙着换水擦身,一直折腾到天微明,才把热度压下去。

    司鸿长印担心了一晚上,天擦亮便奔了过来,看了眼昏睡中的闺女,在床边坐了会儿,直到管家来催,这才匆忙去上朝。

    司鸿蔓连着高烧了两日,病情反复,连宫里都惊动了,太医来了几回,总算把病症给压了下来,第三日清早,她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

    这几天,折枝和惊鹊轮流守在她床边,一刻也没错眼,因此她刚一动,就被发现了,声音不大,像是怕吓着她,压着惊喜道:“郡主,您醒了!”

    司鸿蔓眨了眨眼睛,扶着折枝的手半坐起来,倚着两个鹅毛软枕,她身上干净清爽,已经没了之前厚重昏沉的不适感,只感觉口渴得厉害。

    喝了大半杯温水,喉间总算没了异物感,只是说话还有些微哑,声音不似之前清脆,她揉了揉脑袋,问道:“我睡了多久?”

    折枝轻手轻脚的接过瓷杯,放回桌上,“郡主睡了一天两夜,今天已经是花灯节的第三日了。”

    “这么久?”司鸿蔓吓了一跳,她以前生病从没有过这个阵仗的,是这具身体太差的缘故么,想到先前上船后不一会儿就晕过去了,委实太弱了点儿。

    折枝却是很高兴,掖了掖被褥,说道:“郡主这回第三日就醒了,比以往都要好,太医也说您身子有好转的迹象。”

    惊鹊刚听到动静进来,闻言点了点头,跟着附和道:“上回郡主受了风寒,只用了一夜便恢复了,奴婢那时候就觉得您应该要大好了。”

    司鸿蔓原先不知道自己身子这么弱,原来太医院还存着她历年看病用药的方子,时常开些补剂,让她喝来调养,奈何这么些年,都没什么大用,直到她穿过来,才开始有好转。

    如此说来,皇上不想让她做太子妃倒是很好理解了,且不说司鸿家势力如何,就她这幅身子骨,不适宜生养这一点,足够叫皇上断绝念头。

    她抿了下唇,问道:“我落水这事,皇上知道了?”

    “嗯。”折枝点了下头,见郡主蹙着眉不说话,以为郡主实在担心被旁人看到,赶忙解释:“当时几乎没人看到,咱们府上的人也不会出去乱说,只是老爷担心您,请了太医院的曹太医,总要知会皇上一声的。”

    惊鹊接着道:“听说皇上知道这件事后,在御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何尚书训了个狗血淋头。”

    司鸿蔓一时没转过弯来,她落水关何尚书什么事,皇上发脾气做什么?

    她一脸懵的问道:“主船被人动手脚了?”

    当时是主船毫无预兆的震了一下,导致搭在两艘船中间的宽板偏移了一大半,她完全没有防备,这才落水的。

    折枝摆摆手,原因当晚就查出来了:“说是撞到了东西,好在船体没有撞破,不过主船上的人各个都被困在湖心,好一阵子才脱身。”

    又道:“皇上训何尚书是因为其他的事,好像跟您之前捐给户部的那笔银子有关。”

    说到银子的事,两人都笑了下,惊鹊兴致勃勃的道:“这几日,皇城都在传咱们郡主有仁心,舍不得边关的将士吃苦,捐了好大一笔银钱,那些世家大族为了颜面,只能慷慨解囊,各个都捐了不少呢,总不好叫皇上说一个世家捐的还不如人家小姑娘多。”

    惊鹊把听来的话学摸了一遍,揶揄道:“要我说,还不是咱们郡主先起的头,学来学去有什么意思。”

    司鸿蔓大概是听懂了,那天晚上,何清池嘲讽她的事被皇上知道了,所以何尚书才会被骂,然后不得不给户部捐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来弥补他的教女无方。

    那些世家大族皆以何家为首,见此状,一个个也都跟着捐了钱,毕竟当时在场的可不止何清池一个。

    她挑了挑眉,要不是折枝和惊鹊提起来,她差点儿都要忘了这事,落水的那个瞬间,她就想明白了,沈宴风那厮算计她。

    她被对方清正刚直的形象给蒙蔽了,能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坐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怎么可能是个没有心眼,怕是心眼多得跟塞子一样。

    现在看来,不止是沈宴风,背后还有皇上的手笔,正好借着她捐钱的由头,敲打一番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世家,还能从那些人口袋里掏一笔出来充盈国库,一举两得。

    难怪,那天皇上召她进宫,端的是和善亲切。

    司鸿蔓眯了下眼睛,心里冒出一股不爽来,问道:“宫中有送赏赐来么?”

    折枝点头道:“皇上说您受了惊吓,送了好些上好的药材,还有宫中用的珠宝钗环,还赐了郊外的一座山庄,并着田产林地一起给您了。”

    司鸿蔓扁了扁唇,在心里扒拉了一会儿,总算平衡了些,上回的赏赐加上这回的,算起来应该比她捐给户部的还多,那她就当不知,被蒙在鼓里罢。

    惊鹊插了一句道:“不止皇上,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也都有送东西来。”

    司鸿蔓顿了顿,问道:“□□皇子也有送吗?”

    惊鹊嗯了一声,问道:“郡主要看吗,奴婢去取来。”

    陆崧明送过来的东西不大,装在一个巴掌大的锦盒中,司鸿蔓猜不出里面是什么,其他人未经她允许,也不敢擅自打开。

    她没犹豫多久,轻巧的掀起锦盒的盖子,在看到里面东西的一瞬,呆愣住了,玄色的绒布上放着一块晶莹温润的玉佩,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道出了玉佩的来历——谢家的家传玉佩。

    那日拍卖会结束后,她本打算让丫鬟悄悄把玉佩买下来,以后若是谢惟渊后悔了,还能找得回来,结果怎么也找不见买主,原来最后还留在陆崧明手里。

    男主把谢家的家传玉佩送给她,是想表示合作还是威胁?

    司鸿蔓想到书里男主跳脱的性格,还有那天在望江楼,陆崧明仰头笑的样子,不由揉了揉额角,头疼的想,大概是合作吧。

    她视线在玉佩上停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伸手按了按底下毫不起眼绒布,然后就摸到了另一样东西,像是个玉葫芦,她动作顿了顿,心道,难怪她刚才就觉得绒布堆得太高了些,等把东西拿出来后,司鸿蔓脸都黑了,

    什么人会在玉佩底下放美人恩啊?!

    陆崧明脑袋坏掉了吗?!

    他难不成以为她喜欢这东西?不对,司鸿蔓眨了眨眼,想到原身之前荒唐行事,忍不住怀疑,陆崧明不会真的以为她喜欢这东西吧?!

    她啪一下合上盖子,把锦盒塞给惊鹊,眼不见心不烦,“拿走!”

    等惊鹊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道:“妥善安放。”

    惊鹊点头应下,转身出去的时候,手上的动作跟着郑重了不少。

    司鸿蔓伸手捂住脸,脑子里控住不住的想起刚穿过来时,她和谢惟渊因为美人恩闹出的误会,紧跟着又想到前日落水后的事。

    她两颊泛红,瓮声瓮气的问折枝:“谢惟渊呢?”

    “谢大人已经回郡主府了。”

    她捂着脸,没注意到折枝的不自然,闻言小小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在水下时,谢惟渊是为了渡气,才覆上来的,没有半分旖旎,但事后想起来,止不住脸红心跳,那是她的初吻啊,姑且算是接吻吧。

    司鸿蔓摇了摇头,想把脑袋里的画面都甩出去,可越是告诉自己不想,那天的事就越清晰,她咬了咬唇瓣,颇为懊恼的捶了下被褥。

    把一旁的折枝吓了一跳,以为主子病情又反复了,探手试了下额间的温度,热得烫手,急忙奔出去喊府医。

    司鸿蔓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解释,折枝就已经跑出去了,面上的红晕更甚了几分,一直蔓延到耳根,索性自暴自弃的躺倒在鹅毛软枕上。

    匆匆赶过来的不止府医,还有司鸿疾,他紧皱着眉,语气难掩焦急:“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又起高热了?”

    他之前在妹妹床前守了一天一夜,直到太医说病情稳定,才稍稍放松了心神回去休息,没想到才醒,就听说妹妹又发起热来。

    脑子里绷紧的弦刚放松没多久,就又扯了起来,满身焦躁,冷着脸训斥屋里的丫鬟:“怎么伺候的,郡主才有好转,就松懈了是不是?”

    “哥哥。”司鸿蔓喊了一声,道:“哥哥,我没事。”

    她看向司鸿疾,对方面容憔悴,都瞧不出原来如玉俊朗的模样了,看起来反倒像是他生了场大病,她鼻尖泛酸,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收进去,轻声道:“哥哥,我已经好多了。”

    正好府医诊脉结束,收起帕子,点头道:“大公子安心,郡主已无大碍。”

    司鸿疾这才脸色稍缓,送走府医后又回来,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细细打量了片刻,伸手往妹妹脸颊上靠了靠,感觉到手背上的热意,眉心又皱了起来,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不叫妹妹听出什么,温声问道:“身上还难受吗?”

    司鸿蔓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难受了,已经好多了,哥哥别担心。”

    她声音还有些发哑,听起来闷闷的,司鸿疾没让她再说话,把一旁候着的折枝叫过来,细细问了一遍妹妹醒来后的事。

    听完后点了点妹妹的脑门,道:“宫里送来的东西无非就是那几样,有什么好稀罕的?都放得好好的,等你身体好了再看。”

    司鸿蔓乖巧的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被司鸿疾打断了,哄她道:“听话,你刚醒,这些劳神的事先放一放,等身上好全了,哥哥陪你去万象阁,要什么都成。”

    司鸿蔓心口暖烘烘的,感觉自己落了次水,原本库房里送出去的东西都回来了,还涨了不少,属实没有料到。

    “大哥,……”

    “别说话,你嗓子还哑着。”

    司鸿蔓被堵回来两次,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蹙起了眉,看得司鸿疾心头一软,毫无原则的妥协,“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撅了撅嘴,“大哥,我饿了。”

    她两天没吃饭了,之前刚醒过来,还不觉得饿,府医来过后,她闻着药味,胃里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开始抗议起来。

    炉子上小火煨着清粥,一早就煮着了,大病之后胃口弱,只能吃些清淡易食的,司鸿蔓没让人喂,她一个穿越人士,实在接受不了吃饭还要喂,自己接过粥碗搅了搅,凑近唇边,细细的吹着。

    司鸿疾在旁边看得眉头直皱,生怕妹妹手上脱力,打翻了碗把自己给烫着,他瞅着那细瘦的手腕,怎么看怎么碍眼,实在太瘦了,之前他抱着妹妹下马车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明明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轻飘飘的,像个小孩子没什么重量。

    司鸿疾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不如回来住吧。”

    司鸿蔓刚舀了一勺进嘴里,把口中的一点白粥咽下后,才顶着疑惑的眼神朝她哥看去,不是很明白怎么对方突然提到这事,她还以为已经和司鸿疾达成默契了,她住郡主府,对方住家里。

    司鸿疾道:“太医说,你身子要细养着,住在外面,我和父亲都没法照顾到你。”

    说完自己都有些心虚,之前他们大吵了一架闹翻后,妹妹就说过不回来了,为此他说话时特意把他们爹一并搬了出来。

    除了这个,还有另一层原因,他不想让妹妹和谢惟渊走得太近,那个人心思深沉,难以捉摸,当日皇上要杀鸡儆猴打击世族,拿谢家开刀,父亲也是赞成的。

    皇上为了名声,给谢家嫡系留了后,若是留了旁人反倒罢了,偏偏留的是谢惟渊,一把开了刃的长刀,若是对方日后翻身,重回朝堂,终归是代表世族的利益,和父亲必不可能站在一个阵营。

    但这些事都不必让妹妹知道,有他和父亲在,必不会叫他们司鸿家的姑娘受委屈。

    司鸿疾半眯了下眼睛,晦涩的神色一闪而过,和声问道:“如何?”

    司鸿蔓有些为难,若是住回司鸿府,那谢惟渊怎么办,皇上把人扔给她,她要是带着人回府小住,皇上万一怀疑他们家心思不纯怎么办?

    可她实在招架不住司鸿疾,只要一看到对方眼下的乌青,就忍不住想点头应下。

    “大哥,我——”

    “乖宝!乖宝,你怎么样了!”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她爹——百官之首的相国大人,扯着嗓子,仪态全无的从外面奔进来,人还没见着,声音先到了。

    “乖宝,院里的小丫头说你醒了!”

    司鸿长印喘着粗气,一步三颠的跑进来,直奔床前,在看到闺女好好的坐着,正捧着碗喝粥时,不由放下心来,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怎么样,头可还晕?身上可还难受?”

    司鸿蔓仰着脸:“爹爹放心,我已经好多啦。”

    司鸿长印一听,两道粗眉就皱了起来,心疼得不得了,“声音怎么哑成这样,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啊。”

    父子二人一个样子,司鸿蔓鼻尖泛酸,垂着眼点点头,乖乖嗯了声。

    之前的话题被岔开,司鸿疾这会儿也不好重提,只得先按下,反正妹妹还要在府上住些日子,总能找到机会问。

    司鸿蔓喝了小半碗粥,听她爹和司鸿疾说了会儿后,就撑不住开始犯困,她大病未愈,精神不济,几息后就阖眼睡着了。

    郡主府

    杨仟衣服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冲桌案前站着的人抱了下拳,“主子,郡主已经醒了。”

    说完,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汇报道:“主子,郡主她,她说不定要长住司鸿府。”

    桌案发出铮的一声,玄色的桌面陡然裂开一道细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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