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悲哀过甚,谢卿卿晕倒在温景慈怀里。

    或许也因淋了雨,受了风寒,谢卿卿自回去后便高热不退,温景慈几次来谢宅探望都被谢睿挡了回去,显然对他很是不满,“我本以为对卿卿而言,你也算得良配,可没想到只见了你两次,她便是现在这个模样,倒比当年出宫时还要憔悴。”

    温景慈从他肩后看向内院,明知看不到人,却还是这样执着,谢睿一时也有些动容,“实话告诉你,并非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冷血无情,是卿卿她自己不愿意见你,让我无论无何也要劝你回去。”

    温景慈垂下眼眸,“她不愿见我,我就改天再来,等到她身子好些,或许便不会再拒绝。”

    谢睿直言:“这倒未必,我这妹妹看似柔弱,实则骨子里最是执拗,她认准的事便不会更改,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劝你死心吧。”

    可温景慈也固执得很,不听他的劝告,到最后他眼看这两人互相折磨,便拉了温景慈出来喝酒,以解症结所在。

    温景慈苦涩一笑,“我与她之间的阻碍,只怕无人能解。她心有郁结,不是三两句话便能放下的。”

    谢睿偏是不信,到最后温景慈无奈只得说了前世今生之事,只是抹去了谢卿卿和萧瑾弈的纠缠,纵是这般,谢睿听完倏地站起,一张嘴未能合上,“这何其荒谬,人只能活一世,哪里来的什么前世?”

    温景慈只是端起酒来又饮一杯,“不信也是自然,除了我和她,没有人明白。”

    谢睿又坐了下来,“我刚来禹州城时,卿卿便十分不安,一直让我搬离此地,她说不出原因,但我仍旧答应了她。若你说的是真的,她担心的便是禹州城会发生战乱。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能不作打算。听说你是有皇帝的任令,来这禹州城做太守一职,但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如果成安王真的谋反打过来,禹州城未必能守住,你若出事,她一样不会安心。”

    温景慈却格外坚定,“我不会让这一世的悲剧重演,你放心,禹州城不会丧于敌手。”

    夏日一过,未等多时,一晃又已入冬。

    长街上已无行人,皆闭门不出,谢宅外停着几辆马车,皆装满了过冬的衣物鞋子,谢卿卿不放心,亲自来清点,确认数目足够,这才让人送走,莲心扶着谢卿卿走进门里,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她回过身来,莲心惊喜道:“大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谢睿一身墨色衣袍,从马上跳了下来,腰间还佩着一把剑,谢卿卿担忧道:“如今城外不是已经被围住,你是怎么进来的?”

    暑日一过,谢睿便决议举家搬回京城,只是谢卿卿劝得了别人,却劝不了自己,她执意要留下来,谢母颇为不解,还是谢睿替她掩饰了过去,先送了谢父谢母回京,谢睿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京城,可若真有动荡,京城只怕是最安全的。”

    谢卿卿点头,“我知道,兄长费心了。”

    谢睿私下问她,“你现在说什么都不肯走,是不是因为温景慈?”

    谢卿卿没有解释,可也没有否认,谢睿叹了一声,“他说的话我是不信的,可也不敢冒险,这才搬回京城。我知道劝不动你,说不定什么也不会发生,你先在这里住着吧,若真有事,我会想法子过来接你。”

    只是谢睿没有想到,这件事竟成了真,成安王忽然谋反,接连攻下几座城池,直向禹州而来。

    谢睿拉了谢卿卿的胳膊进了院里,一直走到前厅才回她,“若是没有温大人,只怕我有再大的本事也进不来,还没靠近,便被当乱贼处置了。”

    “你见到他了?”

    谢睿无奈道:“你们两个人明明相互挂念,一个让我接你出去,一个愿意死守在这里陪着。我是真的不懂,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何怕相守?”

    死有何惧,可人最难过心里那一关。谢卿卿将那些心思收起,问道:“你既然从城外过来,可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形?”

    谢睿道:“恐怕就要有一场恶战,先前他们恐怕没有料到禹州的防守如此坚固,所以只分来了部分兵力,如今就驻扎在城外,应该是在等援兵过来。”

    莲心沏茶送了进来,谢睿想到方才在门口看到的,“你们方才在送些什么,怎么停了好几辆马车?”

    莲心道:“小姐专门让府里的人连夜做了些冬衣和鞋袜,送去守城的兵士那里。”

    谢睿赞许地笑了笑,“我们如今虽不是官宦之家,但就算做普通百姓,也要为守城出一份力。”

    莲心退了下去,可谢卿卿还是有些不解,“太突然了,这实在不像一场有准备之仗。”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成安王并没有这么快谋反兴兵,反而韬光养晦,最后成了萧煜的心腹大患,如今怎么变了?

    谢睿正色道:“成安王之所以突然起事,是因为他谋逆的证据被人呈到了陛下那儿,他在京城中亦有耳目,他就算不反,证据已在,成安王一党也会被问罪,最后一样是抄家灭族的下场,所以他才狗急跳墙。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将这天下祸害一番,恐怕才是他的目的。万一成了呢?”

    谢卿卿不免忧心,“兄长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还冒险进来,双亲如今都在京城,若是禹州城真的还是守不住,父亲母亲怎么承受得起!”

    谢睿安抚道:“就算你不信我,也该相信温景慈,他已经做好了部署,或许平叛的关键便在禹州呢?禹州之乱若能平,成安王之乱便能解。”

    谢卿卿实在不明白这些事,可如今谢睿都已经进来了,再去纠结也算无用。

    城中人皆闭门不出,可到了晚间,突然听见喧嚣声,谢卿卿本就睡不着,披了外袍起身,推开窗,却见谢睿换了衣服正要出去,她连忙追上,“出了什么事?”

    谢睿来不及多说,只道:“听这声音,应该是叛军突袭,我去找温景慈。”

    他匆匆提了剑出去,谢卿卿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宅院里的家丁都出了来,早前她便让人准备了一些兵器,虽不用上阵杀敌,但至少可以防御一番,她自己也准备了一把匕首,若是城破,她会同温景慈一起死。

    谢卿卿一夜未合眼,谢睿也未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才见谢睿返家,他脸上有些脏污,看到谢卿卿那刻,像是不敢开口,谢卿卿脸色白了,“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见谢睿不说话,谢卿卿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你说啊……”

    谢睿这才告诉她,“温景慈出事了。”

    谢卿卿双眼泛红,“他怎么了?”

    “叛军突袭,就连城中也有人接应,试图破开城门,用火、用箭攻,云梯架起,温景慈一定要守在城楼上,和将士们同进退,他说没防备,竟被城中的叛徒射了一箭,伤在左胸……”

    谢卿卿的心沉了下去,险些站不住,谢睿扶住她,可她推开了谢睿,不顾危险去到长街上,谢睿追了上去,谢卿卿如抓住救命稻草,“带我去找他……”

    她身上的女装着实不便,谢睿让她换了身男装,匆忙带她去了府衙。

    马车上,谢卿卿的脸色一直未有缓和,谢睿不免安慰道:“叛军已被击退,朝廷援军将至,他们攻不下此处,没有再恋战,退了回去。府里也已经有郎中守着,温景慈不会有事。”

    可谢卿卿已经听不进去,到了府衙中,车还未停稳,她便跳了下去,谢睿见她如此紧张,摸了摸下巴,两人一路来到温景慈的卧房。

    谢卿卿到了门前,却有些胆怯,谢睿跟在她身后。

    谢卿卿推开了门,房中透着一股血腥气,那身战甲就挂在房中,上面沾着的血已经干涸,温景慈在榻上躺着,脸色苍白,左侧胸前包扎起来,隐约还透着血迹,可温景慈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夏菩正拿着湿的帕子擦他的额头,听见有人进来,忙站起身,“谢公子,谢姑娘……”

    没有人应他,夏菩这才发觉,细看这谢姑娘的脸色竟比他家公子的脸色还差,他来不及再说什么,便被谢睿带了出去,而那位谢姑娘似毫无所觉。

    “公子……”

    夏菩刚一开口,便被谢睿捂住了嘴,又把门合上,一路拖着夏菩远去了。

    谢卿卿坐在床旁,静静地看着温景慈,他的唇角都有些干裂,方才那样的动静都未醒来,是伤得太重昏迷了吗?

    谢卿卿将他的手抬起,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如珠串一般落下,“兄长说你受了伤,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若是有事,我可怎么办?”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没有留意温景慈皱了下眉,她自顾自地说着,“你总是要我放下,可放下哪有那么容易,我心里告诉自己不去想,可那些不堪的回忆总是入梦来。原本在京城里瞧见你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你是这一世的温景慈,和前世毫无关联。可你竟记了起来,又来到我身边,我实在没法子,只能冷心冷情待你。如果你要出了事,我也绝不独活。可我们不会有第三世了。”

    贴在脸颊上那只手忽地动了动,谢卿卿有些难以置信,泪眼朦胧间,温景慈睁开了眼,手指替她拭去脸上的泪,“为何要等第三世?”

    谢卿卿一时悲喜交加,扑到他身前,“你没事?”

    温景慈有些莫名,低头又看见胸前伤口被包扎的盛况,心里大概明白了些,笑了笑,“我只是被剑割伤了一下,断然不用包扎成这样吧?”

    原来此剑非彼箭,倒让她以为他伤重难治,在此一诉衷肠,谢卿卿倏地站起身来,“既然你没有伤重,为什么方才一直不醒?”

    温景慈从前一向浅眠,可刚才倒像是怎么都唤不醒,这才迷惑了她。

    温景慈更是无辜,“先前我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了,又接着忙了一整夜……”

    原来是被兄长设计了,脸上泪痕还未干,可形势已经大变,谢卿卿转身欲走,却被温景慈拉住了衣袖,“你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谢卿卿不回头,“听见又如何?”

    温景慈轻声道:“昨晚兄长过来,他告诉我你很担心我,执着留在城里是要和我共进退。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原本便不是不爱了,可经历了这一番,为何不能重新在一起,我们之间所有的阻碍都已经不复存在。昨日那叛贼刺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你,我想着自己一定不能出事,即便为了你也不能。好在兄长在旁替我格开那一剑,只受了些轻伤。”

    谢卿卿回过身来,执意要看他的伤口,轻轻将细布揭开,确认伤的不重才又合上,温景慈握着她的手抵在胸口,“若我真的只剩一日光景,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谢卿卿捂住他的唇,“慎言。”

    温景慈将她的头贴在自己胸口,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其实你是怕的,我们这样在乎彼此,何必再折磨,便将我们之间的每一日都当作最后一日,留在我身边吧。”

    谢卿卿的泪滴在他的胸口,滚烫,灼伤了他,也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防线,如果真的再有这样一次,她会遗憾。

    或许兄长说得对,既然不怕死,便不该怕长相厮守。

    两日水米未进,温景慈一醒来便觉得饿,谢卿卿亲自下厨为他做了碗粥,拿着汤勺喂给他,两人温情脉脉,似有说不出的情意,夏菩从外面闯进来,瞧见此间情形又连忙退了出去。

    夏菩看向门外始作俑者,正抱着一把剑笑得张扬,“大公子你为何要踢我?”他嘀咕一声,“刚才千方百计将我拉走的是你,如今要回来的也是你。”

    谢睿又拉了他远去,道:“我自有我的打算,有些事我不方便看见,你可以打探。”

    “可是公子的伤还没好……”

    “如今这粥怕是比大罗神仙的仙丹都要管用。”

    “那我也得守着公子吧?”

    “你家公子怕是不喜欢有第三个人打扰。”

    “那是成了……”

    “佳侣良配,自然没有分开的道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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