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外值守的狱卒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夜幕深深,不见星辰,不远处传来马车的响声,那狱卒闻声立刻站直了身体,想起之前的嘱托,忙同身边人使了眼色。

    马车上下来两个人,看不清面容,皆披着黑色斗篷,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大门顿时打开,在他们进去之后便又合上。

    谢家的人当年便是在这儿被关了三年,可谢卿卿从未来过,这里压抑得可怕,从一处牢门前经过,似乎能听到忍痛抽气声,她下意识地往里面看去,可走道中只有一盏烛灯亮着,看不清那人面容。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回眸望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不必放纵自己的善心,这里关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

    这天下都是他们萧家的,违逆他们的意愿,便算是罪大恶极了吧。

    谢卿卿从不知这天牢里竟有这么多间牢房,跟着萧瑾弈走了许久,才见他停下,另有一人引了她上前,她来不及去管萧瑾弈怎么想,径直跟了上去,直到她看见温景慈蜷缩的身躯,即便看不清面容,她也能一眼认出。

    听到微弱声响,那人轻轻转过身来,待瞧见谢卿卿面容的一瞬,温景慈干裂的嘴唇无声唤着她的名字。

    谢卿卿看向身旁狱卒,“求你,将铁链打开,让我进去看看他。”

    眼前美貌女子楚楚动人的哀求着,任谁都会心软,可那狱卒哪里敢自作主张,望向暗处,似乎得了什么允诺,这才将牢门打开,让他们夫妻二人相见。

    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温景慈不是第一次梦见谢卿卿,方才差点便以为又是一场梦,可手中触及的温热告诉他,不是梦,她来了。

    她似乎又瘦了,眼下的青影格外重,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睡好,温景慈心疼得厉害,“我不在,阿莼便不知好好照顾你吗?”

    “你在天牢里受苦,我在府中怎么能安心?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有没有逼供?我曾听兄长说过,这地方是他一生的噩梦。”

    温景慈话里满是怜惜和歉意,“你别担心,没有人动我。是我不好,成婚这么久,却始终没能好好陪你,不是忙于公务,就是外出赴任。即便回了京城,也依旧没办法待在你身边。”

    “不要说这些,我都不在乎。”他的话无端让谢卿卿觉得害怕,她怕他对自己交代些什么,她什么也不想听,只想这样看着他,陪着他。

    谢卿卿说着,脸上的泪便落了下来,温景慈替她将泪擦去,可又怕弄脏了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温景慈身上的囚衣刺痛谢卿卿的双眼,好在他身上并未看出有何伤痕,谢卿卿将眼泪逼回去,“你放心,我定会想了法子救你。即便我自己能力有限,也还有温家,孙平启这些时日也一直在帮我。”

    温景慈握着她的肩膀,脸上的神情一如从前那般温柔,“我无罪,陛下不会冤枉良臣,卿卿,别哭。你忘了吗,我们还约好一起去江南。江南的宅院已经修好了,有你喜欢的莲花池,等我们过去时,园子里的花都会盛开,等着我。”

    黑衣斗篷下,那双眼睛透着阴郁,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身旁的狱卒咳了一声,谢卿卿看向昏暗的角落,她知道他在听,这些话让他不耐烦了吗?

    狱卒轻声提醒,“夫人,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您还是快些说吧。”

    明知道此刻同温景慈亲近会刺激萧瑾弈作恶,可谢卿卿管不了那么多,她紧紧抱住温景慈,胸廓处的震动让他身上的内伤加重,脸色顿时泛白,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谢卿卿仰头看见他此刻神色,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并没有受伤吗?怎么会出这么多汗,你是不是在瞒着我,告诉我……”

    温景慈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移开一些,他面色虚弱,却强撑着挤出笑来,“我真的没事。”

    谢卿卿不顾他的阻拦,执意要看他的伤势,将他的衣襟扯开,并没有什么可见的鞭痕,可他隐忍着痛楚的模样,显然已是到了尽头,难道……

    谢卿卿心痛如绞,将他的衣襟重又合上,她无力地靠在温景慈的肩头,“我们为什么过得这样坎坷?”

    她只想过安宁的日子,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卿卿抱着温景慈不愿松开,可她也知道那个男人不会给她太多机会。在彻底激怒他之前,谢卿卿松开了温景慈,依依不舍地走向黑暗,他便立在那儿,如幽冥一般,谢卿卿心头冷笑,仿若未见,直直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萧瑾弈将她一把扯过,攥住她的手腕往天牢外走去。

    他们一路从天牢走出,可谢卿卿并不上他的马车,甚至讥讽道:“太子殿下纡尊降贵陪我来这儿,你想看的好戏已经看过了,如今还想怎样,等着我跪地求饶吗?”

    萧瑾弈看着她,“人你也见了,本宫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你也该践行你的承诺了。”

    谢卿卿不愿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什么承诺?太子殿下莫不是说笑了,我一个妇人,又有什么可同太子殿下交换。”

    萧瑾弈闻言嗤笑一声,“早就猜到你会不认账,不过无妨,你大可以回府。只是你难道就不好奇,他看上去伤的很重,为什么身上却找不到伤痕?”

    谢卿卿的眼神立时如冰凌一般刺向他,“你做了什么?”

    萧瑾弈轻蔑一笑,“父皇不许人对温景慈动私刑,难道你觉得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他既一朝落在我的手中,我怎么可能让他好过。天牢里多少人见不到太阳,常年浸淫于刑狱的人,又怎么会没有些看俩本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你没发现,他痛的都快要站不住了吗?”

    谢卿卿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对温景慈的伤害,心中恨极,伸出手便要打他,却被他轻而易举拦下,将她的手臂拉在自己身前,顺势威胁道:“你既然为了他打我,那我只能加倍奉还给他。那些手段他才领受了十分之一,实在是太少了。看来今夜,他也不必安睡了。”

    萧瑾弈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据,上面官员是私下往来钱财的证明,那熟悉的字迹绝非仿照。

    谢卿卿质问他,“你怎么会有这个?”

    萧瑾弈威胁道:“来源我便不必多说了,你只要知道这的确是温景慈的手笔,而这份证据,我还没有移交到陛下手中。上一次逆党叛乱还是十年前,整个京城长街被鲜血染红,陛下的雷霆手段你没有见过吧?若是他知道自己信任的臣子竟然背叛他,只怕处以极刑也仍不解恨。”

    他看着谢卿卿刹那间苍白的脸色,声音停住,心里清楚已不必多说,她已经有了选择。

    谢卿卿哪里是选择,她没得选,也早就已经放弃说服他,他偏执得可怕,哪怕到了此刻,他踩着温景慈的鲜血,却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是温景慈的错。这样一个疯子,同他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谢卿卿心底的声音不停地说着,“结束吧,结束这一切。”

    她当年初见温景慈时,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温雅矜贵,今日那个瘦骨嶙峋的温景慈,皆是被她所累。一切皆由她开始,也应该让她来结束。

    谢卿卿无力道:“放了他吧,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我已经不想再争了。”

    萧瑾弈退让一步,“我当然也想放了他,可我又怎么知道你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几日不见,你比从前多了几分狡诈,我可不愿被你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谢卿卿叹了口气,“我已经不想同你争了,今日的话我愿用性命起誓,若有欺骗,便让我不得善终。”

    “不用立这样毒的誓言,本宫便再给你个机会,明日午时之前,你去城外寺庙,若你肯委身于我,我便答应放他出来。”

    “好。”

    她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可他心头仍不满足,“怎么现在又答应得如此干脆?”

    谢卿卿讽道:“你一心想着折辱我,我如今成全了你,难道太子殿下还不满意?”

    这天牢外面始终不是说话之地,萧瑾弈拉着她往马车而去,谢卿卿却拂开他的胳膊,“我答应的可是明日,殿下不要在这里便动手动脚。”

    说完便走在他前面,萧瑾弈和她坐在马车里,送她回府,一路上谢卿卿打定了主意不同他说话,到了温府,更是头也不回地进去,萧瑾弈心有不甘,他身旁的下属倒是问了句,“殿下,对温景慈的刑罚可还继续?”

    萧瑾弈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要试图揣测我的心意,他不是还没死么,当然要继续。”

    “可您明明答应……”那人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属下领命。”

    萧瑾弈的确已经答应了谢卿卿不再动温景慈,可温景慈自诩君子,他不是。对温景慈用刑不仅仅是为了威胁她,更是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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