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中,萧煜冷眼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李总管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的奏折都在这儿了。”

    这奏折中,一半是为温景慈求情的,另一半是弹劾他的。萧煜却连一本也没翻开,李总管跟在萧煜身边许久,此刻却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萧煜淡淡道:“撤下去吧。”

    李总管不敢犹疑,挥挥手让宫人将案上的奏章带下去,许久之后,又听萧煜吩咐道:“天牢之中,暂不许对温景慈动刑,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无权提审。”

    李总管暗想,这几日温家的人已经托人求情到了他这儿,如今听陛下此话,倒像是没有重罚温大人的意思,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轻易答应替其求情,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他便自身难保,这金银财宝虽好,但也不是谁都能守得住的。

    他本以为陛下那一句已经足够让人惊讶,可没想到下一句却道:“着人盯紧太子,不必管束,只消将他行事一五一十上报即可。”

    能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又得其信任的只会是聪明人,李总管立刻便明了萧煜的打算,他是想用温景慈做钓饵,既将乾州逆党连根拔起,又是对太子的一道考验,只是可怜了温大人,先前何其得陛下看重,可当做棋子时,陛下却也不会心软。他暗暗道:明日便着人回绝了温家,这只怕是找上门来的祸事。

    这两日温氏只差乱成一锅粥,温父虽已醒转,但中风之后却落下症来,言语蹇涩,行动更是不便,整个温家都由温老夫人做主,已打算同温景慈划清界限,其余旁支更不敢多说什么,唯恐温景慈的罪名太重累及全族。

    温府里虽有孙平启看顾,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如今府中老弱妇孺,为声誉计,他也不好待太久。谢卿卿这两日没怎么进食,都是阿莼劝了又劝才肯喝上一口清粥,阿莼只觉得她如今瘦弱得只差一阵风便能吹倒。

    而谢卿卿坐在正厅中不停张望着,昨日孙平启托人同陛下身边侍奉的李总管传话,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她都要试上一试。今日便一心等着孙平启带回消息,她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绢帕揪紧,忽而听见阿莼唤了一声孙公子,她连忙抬起头来,见孙平启大步而来,眉眼中皆是笑意,“成了,今日午时让咱们将陈情的信件送到碧云楼。”

    见谢卿卿眸中有些不解,孙平启忙解释道:“李总管行事谨慎,今日他本人并不出现,怕出什么岔子,才要让他的人从我们手中亲取信件,不管最后陛下能不能听取,总也好过咱们什么都做不了。”

    谢卿卿颔首,由衷道:“孙公子,这几日辛苦你了,若没有你,以我眼下的处境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夫君被救出来,我们一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

    孙平启被她这样一谢,面上倒有些羞赧,“温兄是我至交好友,为他奔走本当如此,我相信若换成是遭祸,他也一样会不遗余力相助。”

    “自然。”

    孙平启道:“如今事不宜迟,时辰也快到了,我们还是拿了东西快些过去吧,免得让信使等急了。”

    两人乘了马车前往碧云楼,马车悠悠停下,孙平启从中走出来,孙平启吩咐马夫和其余随从在外等候,而后往楼上看去,楼上有几处窗户开着,依稀见得人影晃动。谢卿卿掀开车帘,孙平启回过头来,下意识伸手扶了谢卿卿一把,谢卿卿也未拘于俗礼,道了句谢,两人便匆忙往楼中而去。

    这是一处茶楼,孙平启往日曾来过几次,掌柜同他也算熟悉,笑着迎了上来,替两人带路,“您要等的人已经到了,如今在雅间里品茶。”

    孙平启同谢卿卿对视一眼,谢卿卿面有愧色,“还是晚了些。”

    孙平启安慰她道:“不碍事,是他们早到了,我们算不得失礼。”

    掌柜将他们引到房门前,便退了下去,孙平启轻轻叩门,门内无声,他伸手将门推开,门内分明立着两名侍从,谢卿卿跟在孙平启身后走了进去,房内极其宽敞,珠帘后男子身影隐约可见。

    孙平启拱手道:“孙某前来赴约,劳烦阁下将此信带给李总管。”

    珠帘后那人手指微微一动,便有侍从走出来,将他们手中的信拿走,交到里面那男子手中。

    孙平启有些疑惑,猜不透这男子究竟是何身份,若是李总管托付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在这房中。

    珠帘后人影动了动,随后是一声低低的冷笑,即便这声音再轻,也足够让谢卿卿的心沉入深渊,她脸色瞬变,看向孙平启,门边的那两名侍从已将门合上,孙平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两人上前制住,膝盖抵在他的脊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谢卿卿数日里来的忧惑与惊惶在此刻破溃,“萧瑾弈,你究竟还要阴魂不散到何时?”

    孙平启难以置信,他抬起头来去看,只见珠帘被人轻轻掀开,露出萧瑾弈那张冷淡漠然的面庞,他胸中立时涌上一阵怒火,也终于明白那一日温景慈为何会有那样的神情,知悉一切,愤慨不甘却又无能为力,萧瑾弈将他耍得团团转,高高在上地旁观着,看着他们求得一线生机,又抬起脚将他们的希望碾碎。

    孙平启不住挣扎起来,他将什么身份规矩全都抛到身后,破口大骂道:“我竟不知有人能无耻到这等境地,难道皇族贵胄便能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吗?一心觊觎他人妻子,究竟还有没有些礼义廉耻!”

    那两名侍从手上用力,孙平启只觉臂膀如断裂一般痛楚,身子不由低下去。萧瑾弈停在谢卿卿身旁,眸中看着的人却是狼狈不堪的孙平启,睨视着他道:“本宫何须只手遮天,只要遮住你们头上这片天,便已足够。至于你说的觊觎,倒是提醒了本宫。”

    萧瑾弈侧眸望了一眼身旁的人,而后对孙平启道:“方才你是哪只手碰了不该碰的,应该还没忘吧?动手!”

    原来他一直在楼上看着,他身后的侍从得令,便要上前废掉孙平启一条臂膀,谢卿卿连忙挡在孙平启身前,眸中恨恨地看着萧瑾弈,“他祖父是孙阁老,你就不怕陛下追究起来吗?”

    萧瑾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讥讽道:“才过了几日啊,你就已经和温景慈的好友不清不楚了吗?这么维护你身后这个男人,那还救温景慈作甚,倒不如让他死在牢里,也好成全了你们这对野鸳鸯。”

    谢卿卿气怒,“你住口!”

    孙平启也视之为奇耻大辱,昂首看着萧瑾弈,“你要废便废,小爷若是求饶一句,便不配做孙家人!”

    可谢卿卿最清楚,萧瑾弈这个人疯起来什么都敢做,她伸手拉住萧瑾弈的袖子,“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来发疯的吧,你究竟想做什么?孙公子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帮我夫君,你即便要报复也请报复到我的身上,不要滥杀无辜。”

    那些侍从见萧瑾弈未再示意,便停了下来,孙平启怕谢卿卿为了自己同太子做什么交易,忙道:“我们这些男人之间的事,还不用你一个女子来委曲求全。”

    萧瑾弈皱起眉,“真是聒噪。”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拿布将孙平启的嘴堵住。萧瑾弈举起手中的信件,望着谢卿卿道:“这封信写的真是好,若是真的能呈到父皇面前,或许真的能让他网开一面。可惜啊!”他说着便将那份信撕个粉碎,撒在谢卿卿的面前。

    谢卿卿的心早已如枯井,任那些纸片落在肩头。萧瑾弈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仿佛已没了生气,“你夫君还没死呢,倒不用这般急着为他殉葬。”

    谢卿卿将他的袖子松开,面上无悲无喜,“多谢太子殿下告知,妾身这便回府,提前为我和夫君准备后事。既然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我便什么也不做了,既然这就是我们的命,又何必挣扎。他生我生。他死,我也绝不独活。”

    萧瑾弈恨声道:“你以为本宫还会受你的威胁吗?”

    谢卿卿道:“自然不敢,你既然都已经能让李总管配合你做戏,我们又还能做些什么?”

    萧瑾弈嗤笑一声,“倒也不妨告诉你,李公公的确不敢应承此事,但他更不敢跟本宫有牵扯。本宫不过是截住了他派来回绝你们的人,又改了消息,亲自过来看看你们会做什么蠢事。”

    谢卿卿对他的讽刺已经毫无波澜,“太子殿下已经看到了,可以放人了吗?至于我夫君,他在我心中是高洁伟岸君子,即便太子让再多的人弹劾污蔑,这些都不会更改。”

    “君子?”萧瑾弈笑了起来,“他眼下在天牢里是什么模样,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哦,本宫倒是忘了,你进不得天牢,本宫不介意做件好事,送你去见见你的夫君。”

    谢卿卿的心忽地动摇起来,她脸上的神情落入萧瑾弈眼里,眸中划过一丝嫉恨。

    “只不过,你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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