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习,陆繁荫坐上车,犹豫了好一会儿,让刘叔把车先开去了郁子离住的别墅区。
在院门口,她先是给他打电话,果然还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无奈下只好又拨通的郁丰雷的电话。
等待音响了好几下,对方才接起,语调还是那样和蔼:“繁荫,找我有事?”
“郁叔叔,我就是想问问,郁子离他……他怎么突然失联了?”陆繁荫沉吟道,“我听李老师说,他要出国?”
电话里传来郁丰雷的声音:“是啊,我刚刚把他送上飞机。”
“已经走了?”陆繁荫诧异。
“嗯,这两天他妈妈的病情有反复,我们决定把她送到国外医治,子离放心不下,就跟着一起去了,你也知道他是个孝顺孩子,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妈妈。”郁丰雷的声音也有些疑惑,“我以为他告诉你了,你不知道吗?”
陆繁荫捏着手机,没吭声。
人人都以为他会告诉我,可是他就是没说。
郁丰雷似乎听出了她的窘迫,叹了口气:“唉,这孩子,可能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吧,毕竟你俩一直关系这么好,突然要分开,是挺难说出口的。不过没事,你不是也要去英国吗?等他到了那边,安定下来,肯定会和你联系,到时候你去了,也能更好地照顾你。”
陆繁荫并不太相信他的说法,她坚信自己对郁子离的了解比郁丰雷要多,郁子离不是不遵守诺言的人,就算真的有难处,也会告诉她,不会这样突然逃跑。
关于方昭阳的事,她也同样觉得不对劲。
前几天她还跟郁子离一起去看了方昭阳,对方明明状态很好,完全不像发病的样子,怎么就突然反复,还得去国外治疗?
如果发病的话,至少需要被什么事件刺激,可郁子离这两天明明心情不错,说明方昭阳没事。
除非……出了连他都不知道的事?
“繁荫啊,你家里事……节哀吧。”郁丰雷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公司那起案子,不能怪你爸,是他太善良,太相信手底下的人,才被对方钻了空子。”
一提到爸爸妈妈,陆繁荫就有些哽咽:“我爸爸不会做违法的事。”
“京耀集团的情况现在不太妙,我跟你爸合作的那个地产项目,工地上出了人命,现在也很麻烦,可能会影响到京耀的资金链,我们郁鑫也是……”郁丰雷欲言又止,最后自嘲地笑了笑,“我跟你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你可能也不太理解,总之一句话,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陆繁荫含泪“嗯”了一声:“谢谢郁叔叔。”
挂上电话,她发了一阵子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爸爸妈妈不在了,郁子离偏偏又这个时候离开,尽管她觉得对方一定有难言之隐,可她还是生气。
他说要一直陪着我的,陆繁荫委屈地想。
怎么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呢?
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刘叔看着她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也只能长叹一声,缓缓开车往家走。
陆繁荫生了一会儿郁子离的气,又觉得自己现在的表现实在不好。她这是在迁怒别人,而迁怒是最不好的做法之一。
她擦干了眼泪,低头给之前看护过方昭阳的林护士发微信。
【陆繁荫】:小林姐姐,方阿姨最近的病情还稳定吗?她有没有按时去医生那里复查呀?
对方很快回复了过来。
【林护士】:应该挺稳定的吧,我一直没怎么见过她,但没听医生说有什么问题。
【陆繁荫】:哦……我就是听郁叔叔说送她去国外治疗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林护士】: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可能是出去巩固治疗了吧。但其实这个办法不可取,病人不该突然换医生,而且去了国外语言不通,也不太方便治疗。
【陆繁荫】:或许郁叔叔会给她请翻译。
【林护士】:也对……不过心理疾病大多涉及隐私,有翻译在,病人可能不愿意配合。不过郁董可能有自己的考虑吧。
陆繁荫心想,可能因为方阿姨不去国外的话,郁子离也不肯去。
郁叔叔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把人送出去呢?难道郁子离挨着我,会沾染什么不幸么?
他刚刚说跟爸爸合作的项目出了问题,难道这件事并不单纯?
不不不,陆繁荫,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阴谋论,这样不好!
她很不喜欢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却也理解郁子离之前那么阴郁冷漠的原因。
原来人身处不幸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把所有事往坏处想,只能会让自己越发变得疑心重重,怀疑全世界都要害自己,自然也会抵触全世界。
不能这样,陆繁荫,爸爸妈妈用心给了你一个温暖无忧的世界,你不能因为他们的离去就变得怀疑一切。
接下来要靠你自己站起来!
小梨子不在也没关系,自己的事情总要自己扛的。
至于他偷偷溜走这件事,见面了再跟他算账!
陆繁荫反复抽打自己,好让自己表现得坚强一点,一来主要是让姥姥放心,二来她不想让自己沉溺在悲伤当中,还想好好地面对高考。
可是不管怎么自我劝说,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爸爸妈妈的笑脸,想起和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还是会忍不住痛哭一场,几乎夜夜都会哭湿枕巾,第二天顶着一双肿得如同核桃一般的眼睛去学校。
爷爷奶奶回国之后,再度刺激她不稳定的神经,原本她想微笑地送爸爸妈妈离开,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不要担心自己,可是整场葬礼她哭到虚脱,瘫在姥姥的怀里几乎站都站不住。
她要怎么才能笑着送别呢,那是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爸爸妈妈。
他们给了她那么美好的世界,让她十八年来从不曾受过半分委屈,让她过得像小公主一样幸福,她那么眷恋着他们,又如何能轻松向他们说出“再见”。
葬礼结束那天,她回到家里,枯坐好久,才鼓起勇气打开了从医院带回来的属于丁曦月和陆曜京的东西。
说来也好笑,手机这样的东西明明比人脆弱多了,可发生事故的时候,人没了,这玩意却只是碎了个屏,充上电还能开机。
宣芮说陆曜京手机里可能会有公司接下来决策需要用的资料,让陆繁荫检查一遍,她这才开了两人的手机。
看着妈妈最后发给自己的消息,她再一次泪眼磅礴,捂着脸哭了好一会儿,才又打开了爸爸的那个。
照例还是看微信的对话框,陆繁荫一点点往下翻找,目光却骤然停留在了郁子离的名字上。
小梨子跟爸爸还聊过天?他们说什么了?
她立刻点开对话框,看到了那两句简单的对话,时间是运动会结束那天。
陆繁荫心里猛地一沉,随即感到一阵狂怒。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公司出事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明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说,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傻快活?!
她死死盯着对话界面上郁子离的头像,那已经从原来的一块板砖换成了一只黄澄澄胖乎乎的梨子,看得她又突然感到心酸。
又来了,陆繁荫,不许这样。
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能做什么?
小梨子可能也是怕你担心,他跟爸爸妈妈的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想拼命保护你,不让你沾染这些外界的烦恼罢了。
何必怪他。
陆繁荫努力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把那些怨念通通排出去,压住所有的焦躁不安。
她不该怀疑小梨子,不该怀疑对她好的人。
父母入土为安,接下来就是公司的那些事,具体的情况陆繁荫听不太懂,只知道目前的状态很糟糕,正如郁丰雷所说,高层违法,公司遭到处罚,被迫退市;其他投资项目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集团公司资金链断裂;大股东正赶着整理期抛售股票,公司的整体估值急速缩水……
生活对于陆繁荫而言,简直就是一场令她猝不及防的崩塌,在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情况下,宣芮给了她一个最终的结果——京耀集团先进行破产清算,同时谋求更大资金集团的收购。
知道这个结局那天,陆繁荫看着爸爸妈妈的遗像,再度痛哭了一场。
变化实在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准备、来不及应对、来不及告别,她所拥有的一切就分崩离析。
她甚至没有办法留住爸爸的的奋斗结晶,在他人刚走不久,就亲手将它葬送。
“乖乖,这不是你的错,别难过。”韩姥姥走到她身边,摸着她的后脑勺说。
陆繁荫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姥姥,我真的没用。”
“怎么没用呢?你还小啊,在你这个年龄,你爸妈也没什么本事。”韩姥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想太多,也别被他们的事业绑住。你追求自己的理想就够了。”姥姥的眼眶也红了,“无论在哪儿,他们俩都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再接下来,就是一些需要走流程的事,陆繁荫继承了父母的股权,在公司一些事务上具有发言权和签字权,鉴于她要参加高考,很多事脱不开身,于是姥姥陪她一起去公证处签个授权书。她授权姥姥作为自己的全权代理人,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由对方代劳。
那天刚从公证处出来,姥姥先回了车里,她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地撞上了一个人,道歉的时候被对方叫出了名字:“陆繁荫?”
陆繁荫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了出来:“孙阿姨?”
孙梦比几个月前看起来更加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两颊都凹进去了,整个人就像一具行走的骷髅,穿着打扮也廉价得很。
她看到陆繁荫之后,表情意味深长,笑容看上去十分可怖。
“你家的情况我都听说了,节哀吧。”话说得很客套,语气却充满了讽刺。
陆繁荫对她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打了郁子离一耳光的那个场景上,心里排斥,没有跟她交谈的意思,轻轻说了声“谢谢”,便打算离开。
没想到孙梦却叫住她:“哎,繁荫,你还跟那个野种在一起吗?”
听到这两个字,陆繁荫鄙夷地看向她,却见她露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
“要我说,沾上郁丰雷那父子俩,肯定没好果子吃,我就被他们害惨了。”孙梦上下打量她,揶揄地说,“我看你比我还惨,年纪轻轻的,真让人心疼。对了,你跟那野种没发生什么吧?要是不小心怀了孕,那可更倒霉。”
这女人看起来十分神经质,跟以前那个大方得体的阔太太相去甚远,说话也越发尖酸刻薄。陆繁荫不想理她,转身就走,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放开我!”她压低声音警告。
孙梦却笑了:“傻丫头,你还蒙在鼓里呢?不说别的,单说那天你和那野种一起被绑架,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她没等陆繁荫发问,自己就说出了答案,“是郁丰雷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为了撮合你和那野种的关系!”
“而且那个野种也知道,他没告诉你吧?”
这件事就像九天惊雷,一下子劈在了陆繁荫的天灵盖上,劈得她心神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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