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繁荫刚被人摇醒,脑子还有点迷糊,一下子愣没反应过来。
“什么?”她觉得自己听错了,目光呆滞地问。
宣芮走到她面前,双眼发红,似乎正在努力保持镇定:“你先别慌,听我说……昨天公司出了事,陆董、陆董他着急解决,要亲自去一趟隔壁市找人帮忙,你妈妈陪他一起去……他们开会开到很晚,又下了大雨,等到雨势小了点才返回,谁知道、谁知道……”她到底没能忍住眼泪,声音里也带了哭腔,“雨天地滑,他们躲避对面过来的车辆,汽车一下子翻进了水沟里……”
陆繁荫听明白了对方的话,但是她觉得这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不会发生在自己的爸爸妈妈身上。
她笑了一笑:“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不可能的,半夜我还收到了妈妈的微信,不信我找给你看——”
然而她在床头摸来摸去,怎么都摸不到平时近在咫尺的手机,眼前却一片模糊,越发看不见手机在哪了。
“怎么找不到了……”她喃喃地说。
宣芮一把抱住了她:“繁荫!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好受一点。”
“我没哭……”陆繁荫抬手抹了一把脸,居然全是泪水,“我怎么哭了呢……哈哈,我哭什么……爸妈不可能出事的……不可能的,他们就要到家了,就要到家了……”
她重复着这几句话,逐渐清醒过来的头脑却越发意识到真相到底是什么,突然间心疼得无以复加——就像是有只手伸进她的身体,抓住她的心脏猛地一攥,又像是一柄尖刀突地刺进来,还残忍地转了半圈。
陆繁荫的眼泪无法自控地汹涌磅礴,而她捂着心口,感觉这里被豁开了一个洞,所有的力气都从她身体里流了出去,她甚至连呼吸都无法支撑,只觉得窒息。
张阿姨帮她套上衣服,她机械地跟着宣芮走,坐上车,赶赴了医院。
那天的情况在陆繁荫回忆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模糊不清却让人痛苦不堪的梦,她记不起很多细节,只隐约记得一些片段。
她记得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记得医生跟她说父母确认身亡让她节哀;记得去认尸的时候看到爸妈在水里泡得面目不清的脸;记得她疯狂摇头否认这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却清清楚楚地认出了他们的皮包、衣服,甚至手机。
面对那一切,她不能再骗自己。
悲伤是什么,陆繁荫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从这一刻开始分崩离析,她没有悲伤,只有从幸福的山巅被抛向深谷的绝望。
宣芮跟她说公司出了很多事,有个高管带着团队涉及巨额财务造假和内幕交易,所以这阵子陆董才焦头烂额,还跟她说这一出事,恐怕公司里其他股东都要跳船,而现在公司在几个投资项目上都遇到了问题,资金链基本断掉了……说了太多负面情况,又反过来安慰她,让她放心,说不管公司出了什么事,她的个人生活应当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陆繁荫完全没有听进去,她脑子乱极了,想起的全都是爸爸妈妈的脸。
她想,我昨天应该抱抱妈妈的,谁知道这竟然是最后一面。
还有,我跟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昨天他们被困在车里,那样痛苦地死去,濒临死亡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我,我在做什么?
我沉溺于眼前的幸福,对他们的焦虑毫无察觉,没有尽到一点做女儿的责任,我只顾着自己高兴。
爸爸妈妈,对不起……
走的时候太匆忙,陆繁荫连手机都忘了带,回到家,张阿姨把手机递给她:“繁荫,郁家少爷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她看到屏幕上无数个郁子离的未接来电,立刻回拨了回去,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急切地呼唤她,刚刚停止的眼泪再度汹涌而出。
“小梨子……”她泣不成声,“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本地新闻已经报道了,郁子离也从郁丰雷那里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才着急地给陆繁荫打电话。本来他想直接赶过来的,却被郁丰雷给阻止了,理由是陆家一定乱成一团,他一个外人过去不太方便。
现在得知陆繁荫已经到家,郁子离立刻说:“你等我,我这就过去找你。”
“嗯,你快来啊……”陆繁荫泪如雨下,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空荡的脚手架,需要一个人来扶住她,否则再撑不了多久,一定会轰然倒塌。
可现在没有爸爸妈妈护着她了,她必须自己面对一切。
一定得站稳了才行。
挂断电话之后,她看见还有很多同学的未接来电,包括姜墨和裴西楼的,一定是新闻报出去了,大家全都知道了。
她实在没有力气一一回复,颓丧地把手机放在一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愣。可这一发愣,脑海中涌现的全都是一家三口曾经的幸福时光。
他们曾经坐在这里一起看一部无聊的肥皂剧,边看边吐槽;她过生日的时候没有举办party,只有他们三个在一起庆祝,妈妈甚至还亲手做了蛋糕;上一次,也是在客厅里,爸爸妈妈姥姥都在,还跟小梨子聊起了投资项目……
明明才发生过不久,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门口处传来了门铃声,陆繁荫急切地望过去,本以为是郁子离来了,张阿姨开门,冲过来的是姜墨。
“荫荫!”姜墨跑向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你怎么不回我电话,吓死我了!”
陆繁荫眼泪没有停过:“我去医院……认尸……忘了拿手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说了。”姜墨心疼地抱紧了她,“别想,什么都别想,想哭就尽情哭。”
安慰的话能有什么用呢,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痛苦与悲哀总要通过一些方法发泄出来,哭泣是最简单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之前一直跟宣芮在一起,陆繁荫还得撑住不能垮,现在闺蜜在身边,她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
过了没一会儿,门铃声再度响起,接着就传来了张阿姨忧伤的声音:“老太太……”
“姥姥!”
陆繁荫猛一站起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姜墨赶紧搀住她:“小心!”
韩姥姥一身风尘仆仆,奔过来便将她拥进了怀里:“我的乖乖……苦了你了……姥姥在呢,姥姥一直陪着你。”
一边是少失怙恃,一边是老来丧子,祖孙俩抱头痛哭,姜墨也跟着再度流出眼泪。
陆繁荫的爷爷奶奶也打来了电话,两位老人住在国外,是宣芮通知了他们,并替他们订了机票,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
但不管怎么样,姥姥在身边,陆繁荫总算有了主心骨。
还有郁子离,有他在,自己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只是这人说来找她,怎么现在还不到?
姜墨待了一会儿,陆繁荫便催促她回去了。高考在即,不好耽误人家时间,况且家里是白事,不吉利,就不多留她了。
韩姥姥一直陪着她,她不方便总看手机,等到姥姥去洗手间,她才给郁子离发了条微信。
【荫荫】:已经到晚上了,你还来吗?要不别过来了,我没事,姥姥在家陪我。
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复,陆繁荫心里觉得不对劲。
【荫荫】:你那边没什么吧?
这条信息发出去,也同样石沉大海。
家里的事情姥姥负责,宣芮则时不时跟她们传达公司那边的情况,陆繁荫暂时什么都不需要管。姥姥让她专心学习,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专心得下来!
越是什么都不做,她越开始胡思乱想。
想着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她一整夜都睡不着,哭得第二天眼睛肿得都睁不开,而郁子离就像彻底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给她回复过任何消息。
第二天周一,陆繁荫去上学了。
老李给她打过电话,让她在家歇两天,可是葬礼的事要等到爷爷奶奶回国才能办,别的事都被姥姥揽下了,她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除了触景生情之外,根本学不进去,去学校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她心里还有个大大的疑惑,想问问郁子离到底为什么不给自己回消息。
谁知陆繁荫到了学校,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
同学们陆续过来安慰她,她只能挤出微笑来一一应对,是姜墨看不下去了,将再走过来的同学们委婉劝走。
大家也能明白她的用意,便不再当面跟陆繁荫说什么,改为发微信。
晨读铃响,郁子离没来,上课铃响,郁子离没来,下午课、晚自习,郁子离依然没来。
陆繁荫发了几次微信,全部没有得到回复,姜墨和裴西楼也通通联系不上他,三个人都觉得奇怪。
“要不去问问老李?”姜墨提议,“我看他知道原因,要不然怎么没问你。”
陆繁荫本来不太想从别人那里知道郁子离的事,她从昨天到今天,心里也攒了不少气,觉得这人居然不打一声招呼就失踪,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是现在,她开始担心他了。
想起他时不时遭受袭击那些事,她就开始心慌意乱。
父母的突然离去让陆繁荫变成了惊弓之鸟,若是再失去一个生命里重要的人,她将彻底崩溃。
下了晚自习第一节课,陆繁荫去了老李办公室:“李老师,郁子离他怎么没来上课?”
“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老李诧异地说,“他家长过来打了招呼,说他很快就要出国,从今天起就不来了。”
陆繁荫心里“咯噔”一声:“这么突然?高考也不参加了吗?”
“嗯,反正都要出国,估计他们觉得没有必要了吧。”
可是我们明明说好的,说好一起高考,一起出国,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老李觑着她明显不对劲的神情:“繁荫啊,你也别多想,可能他需要准备的事情比较多,没来得及告诉你。”
“嗯,我明白。”陆繁荫挤出一抹笑容,“没出事我就放心了。”
她浑身僵硬地离开办公室,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深一脚浅一脚,飘飘忽忽地回到教室。
姜墨知道这个消息,义愤填膺地说:“这人怎么这样?打声招呼很困难吗?!这个节骨眼儿上着什么急出国?!”
“确实有点不对劲。”裴西楼说,“酷哥不会这么做,会不会另有隐情?”
姜墨嗤笑一声:“难道他跟我一样,也被收手机了吗?!都不用高考了,收手机干什么?就算这样,也能跑出来跟荫荫说一声吧,难不成还被软禁了?”
这话提醒了陆繁荫,她觉得郁丰雷真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没有道理啊!
就算郁子离不想这个时候出国,要坚守与自己的承诺与父亲疯狂作对,陆繁荫也会劝他先听郁丰雷的话,左右她也是要去英国的,一前一后去也没什么问题,没必要顽抗。
为什么非要切断他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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