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意是等老板娘过来,但这个男孩一副熟络姿态,从旁边的架子上扔了个毛巾搭她肩膀上,“要不我先给你洗头吧。”

    室内灯光明亮,男孩的面容清晰呈现,皮肤很白,五官被仔细雕琢过的精致,但一张嘴就打破他周身的清冽氛围。

    “我说…大晚上的你还带个帽子,嫌月光晒脸啊?”

    长相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语调却活像菜市场杀鱼的张大嫂。

    许栀被他说的无地自容,抓着帽檐慢吞吞摘下,“剪头发的姐姐不在吗?”

    “姐姐?”

    男孩‘嘶’了一声,像是在仔细咀嚼这两个字,又看许栀傻呆呆的样子,说:“你姐姐下楼了,一会儿就回来。”

    “哦,好。”许栀得到肯定答复,不由松了口气。

    男孩扎了个黑色围裙,冲许栀挑下巴,“先去洗头。”

    她不自在地拢了下黏腻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头发出油了……”

    “害,谁头发没点油啊,快点的吧。”

    他虽然瘦,但力气奇大,许栀被他一巴掌推到洗发躺椅上,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帅脸。她倒吸一口冷气,闭紧嘴巴不敢呼吸。

    男孩说:“你紧张个什么。”

    “我我我……”突然害怕,好奇怪,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啊。

    这里一点都不像理发店,满地都是打包好的箱子,而且就一把椅子,旁边也没有那些染烫加热设备,未免也太简陋了。

    还没街边李大爷的流动理发摊正规。

    她挣扎着想起来,忽然被一个厚毛巾压住,男孩手法生疏,鼓捣了半天才把毛巾固定在她脖子上,又顺手拿了个淋浴喷头。

    他对许栀的不自在毫无反应,喷头压出水,哗哗地浇在她的发顶,温度微凉。

    男孩熟络搭话,“我叫林达内,你呢?”

    许栀心跳加速,老老实实回答,“许栀。”

    “枝?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个枝?”

    “不是,栀子花开那个栀。”

    “哦,那个啊。”

    一双大手拢过她脖颈,带着些让人微痛的硬度,她忽然脸红,努力抬高脖子,却忘了头发已经剪短,只感觉一双沾满泡沫的手随意抓了几下发尾。

    “你这头在哪剪的,也太次了。”

    许栀目光飘向别处,“我妈剪的。”

    “呵,阿姨手法挺别致的。”他语气含笑,嘴里似乎还含着半句没说出的话。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短发洗得快,他跑去很远的地方拿来一条毛巾,随手扔到她头上。

    许栀心里默念:又熬过一劫。

    她最怕这种一上一下四目相对,上面的人看到她最丑的角度,她也一样能看到上面的最丑角度,像两个未进化完全的原始人在洞穴前偶遇。

    不过今天这次不一样。

    这个洗头小哥太帅,就算仰视也只能看到优越的下颌角和修长的脖颈,好在这些都被他的流气掩盖,让她觉得没什么距离感。

    “小许,你想剪什么价位的?”

    啊……怎么这么自来熟,还叫她小许。

    许栀尴尬地抓着头顶的毛巾,“都有什么价位?”

    林达内掰着手指,“二十的,五十的,八十的,一百的。”

    “区别是?”

    这一问似乎难倒了他,拧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价位高的是我剪,价位低的你还得等一会儿。”

    许栀没犹豫,“好,那我等一会儿。”

    ……

    见她这么干脆,林达内明显憋了一肚子吐槽话要讲,转了几圈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那你稍等一下。”

    室内空旷,要搬家的样子,明面上只剩化妆台上有杂物,除此之外都是大大小小打包好的箱子。

    她把包放在椅子边的角落,顺便拿出手机。

    屏幕显示晚上九点整。

    她感觉还好,主要是这里不像理发店,没有巨大的透明玻璃,也没有成群结队的时尚潮人,屋里只有一个异性,正在那骂骂咧咧地干活。

    “大半夜的还要收拾,我真是欠了你的。”

    “到底是谁花了大头钱买了这么个椭圆机啊,占地方不说,连衣服都挂不了。”他摔摔打打,又忽然顿住,“哦,是我买的。”

    许栀努力忽略他的碎碎念,身体蜷缩在椅子里,头发包在毛巾里湿答答的难受,她一手托着,一边在心里组织语言。

    “那个……”

    话刚说出口,门就响了。

    林达内像个花蝴蝶似的飘过去,“你出去吃个饭吃了两个小时,留我自己在这打包东西,我累到吐血了唉!”

    没有回应。

    许栀耳朵里全是林达内的聒噪声,她探出头,越过整齐的箱子,只看到快速消失的黑色衣角。

    她深呼一口气,胡乱擦了两下头发,把毛巾平整地搭在肩膀。

    又从椅子上起身,弯起唇角,以示亲切,“大红姐姐回来了?”

    空气安静几秒,隐在箱子那头的黑色衣角忽然现出全部,男人面容清冽,唇周一圈青色胡茬,他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撸到手肘,白皙结实的小臂正搭在纸箱上。

    似乎准备干活。

    他淡淡的目光落在许栀身上,有些惊讶,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像是家里来了入侵者。

    许栀血液倒流,大脑一片空白。

    大红姐姐……怎么变成男人了!

    林达内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陈让,她点了你的位哦,已经等很久了。”

    这事情走向明显不对劲,许栀又想逃了,她拧着手指,白着脸说:“不好意思,我……好像找错门了,我突然有急事,那个……”

    “坐下。”

    许栀的磕磕巴巴被简短的两个字打断,男人解开袖口,仔细地折了几下,慢慢朝她走来。

    过道狭窄,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一身黑色看着价格不菲,他却不在意,布料擦着纸箱沙沙声响。

    许栀紧张麻了,心跳到嗓子眼。

    男人走到椅子前,站定,随手拿起桌上的剪刀,目光落在镜子里苍白的脸上。

    “想怎么剪?”

    他站在旁边,许栀觉得靠近他的半边身子都烧起来了,她不敢看他,垂眼嚅嚅道:“就…你看着剪吧。”

    男人不说话,随手托起她参差不齐的发尾,挑眉,欲言又止。

    许栀状似鸵鸟,几乎埋进椅子里。

    “抬头,看镜子。”他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感情起伏。

    许栀挺起肩膀,怯怯地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不喜欢自己的长相,五官虽然不错,但总觉得气质弱弱的,她垂眼看自己鞋尖,耳底是咔嚓咔嚓的剪刀声。

    莫名的,她有个期盼,盼着他剪短点,短到拉长生长速度。下次再进理发店就是三年以后,她就有三年清闲日子可活。

    “我想要短一些的。”

    她声音不大,不知道他听没听到这句话。她说出去时已经紧张得要死,手指抓紧膝盖的布料,细白的手腕青筋迭起。

    他拿着大号发夹把她上层头发固定住,弯腰端正她的头。许栀不敢看镜子,只听到耳边一呼一吸,距离很近。

    他的语调懒散,像是话家常闲聊。

    “你五官浓,脸又很小,如果剪太短会很突兀。”他拎着一缕头发咔嚓剪掉,盯着镜子里畏缩的脸,“而且你头顶发量比后面少,额头形状也不完美,所以需要一些刘海儿修饰。”

    许栀深呼吸,如果剪了刘海就要经常光顾理发店修形状,一想到就心生抗拒。

    “不用吧,我不太会打理刘海儿。”

    头上的剪子一顿,过了两秒才再次工作。

    “你很漂亮。”

    许栀一僵,等待他的下文,可耳边唰唰,再也没听到他的话。

    他什么意思,嘲笑她吗?

    从小到大很多人说过她漂亮,但后面都加了个后缀,比如:小姑娘这么漂亮怎么不爱说话啊?

    或者: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不出来玩啊,在家不闷吗?

    她一直都把前面那句当做铺垫,毕竟国人说话风格如此,不会单纯的夸人,也不会单纯地贬人。

    所以这种糅杂了两种意思的话她从小听到大。

    冷不丁听到半句还有些不适应,像垂到一半的吊扇,总觉得反正要砸到头上,不如来个痛快。

    她提气,咬着字说:“不漂亮。”

    他哼笑,熟练地把头顶的夹子拿走,手指缕着黑发,斜着剪掉不规则的发尾。

    碎发零零散散落在她的鼻尖,擦着睫毛掉在幕布上。

    他没回复,像是单方面结束一段没营养的对话。

    对此,许栀深表感激。

    索性闭眼,听天由命。

    陈让今天心情不好。

    工作室虽然才成立三年,但已经搬了七次。

    不知道他命里是不是和房子犯冲,总之,搬家这件事贯穿他人生历程,烙印到每一段回忆。

    这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快,刚刚一个月,东西还没完全搬过来,就被房东告知:不租了,会付给他违约金。

    接到通知时,他刚做好工作室的门牌。

    地址变了,门牌自然也作废。门口标示上的‘大红发艺’是上个租户丢弃的,据说生意惨淡。

    想来也是,理发店开在写字楼里就是死路一条。

    一个整月,这个女孩还是第一个看门牌进来理发的,赶在他搬离之前。

    他以为是林达内的报复,毕竟每次他搬家都要来当苦力,可女孩怯生生地瞪着眼,他又忽然心软。

    对此,他给出完美的理由。

    他是资深造型师,自然看不下去这样一张气质斐然的脸顶着那样的发型。

    也实在是,手痒。

    盛夏的夜晚有些闷,房子里堆叠将满,更显得空气不流通,他解开衬衫上面的扣子,扯了几下,才觉得连接上氧气。

    许栀却像是沉到海底,压力从四面八方赶来,紧张到喘不过气,而最让她在意的,是渐渐靠近的鼻息。

    他极认真,薄唇微抿,手指缕着脸颊两边的头发伸直,对比,又拿剪子细细修剪。

    “睁眼。”

    许栀缓缓吐气,慢慢睁开眼睛。

    从紧张到震惊,只间隔一秒。

    镜子里的女孩同样瞪大眼睛,惊讶到控制不好表情,看起来像一只食物被抢夺的松鼠。

    不过,是只很漂亮的松鼠。

    她的头发不是纯黑,而是自然的栗色,虽然颜色略浓,却与她肤色适衬。齐眉的刘海儿自然地斜到耳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拢着一缕,在吹风机下绕了个弯儿。

    许栀抿着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吹风机停止工作,他的声音适时传来。

    “你不适合扎马尾。”

    许栀‘啊?’了一声,下意识看镜子里的男人,却在对上他视线时慌乱躲闪,说话又开始磕吧。

    “是……是吗,好像不太适合。”

    她的头发经过半个小时,忽然以另一种她陌生的面貌出现,是她喜欢的某韩国女星同款,完美到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挠了下额角,掩饰自己和新发型磨合的无措,他却刚好伸手,要解开她脖子上的毛巾。

    肌肤相触,她先烫手似的缩回去,低声说:“剪……剪完了?”

    他没停顿,游刃有余地解开她脖子上的卡扣,幕布随手一抖,细碎的头发依次掉落在椅子两米范围内的地板上。

    果然,林达内的哀嚎从纸箱另一头传来。

    “我去!陈让你还是人吗?这屋里没笤帚!”

    不过这些都和许栀没有关系了,她解脱般从椅子上弹跳起立,拿着手机点进微信扫一扫,“怎么付款?”

    林达内在纸箱城堡另一端举着手机收款码,扯着嗓子喊:“扫我!”

    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还没听到收款到账声,许栀就狼狈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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