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若能提前支会我,今日穿得清苦些,不就将那老翁哄得高兴了吗?”李舒一挑眉,“再叫我看看你送的什么——”

    郑煜刚被夸得嘴角上扬,谁知转眼就迎来劈头一盆冷水。

    她说着转过身,去开一旁搁着的礼盒。

    郑煜本想拦一拦,谁料娘子的手太快,他只好收手扶额,暗自感叹失策。

    “好家伙,”李舒被盒中的东西惊住了。

    “呃、舒娘——”

    李舒已经托出了礼盒中的物什,两人相视,默了一瞬。

    “如冰似玉秘色窑,贡品里的贡品。”

    她看过去,“子熙你……深藏不露啊。”

    郑煜扶额,“这是……前年新春进宫献诗,圣人赏的。”

    “你这一个碗,能将我家连地皮一齐买了去,”李舒撇嘴,“更何况御赐之物,还是皇家专用的东西,这玩意除了在床底下藏着,也没什么其他的用处啊……”

    郑煜连连叹气,“之前问了殿下,但是他建议的东西都……太过贵重。”

    李舒倒吸一口凉气,比眼前这玩意,还要称一句“太过贵重”,这永王到底是什么家底?

    “这一件……更有意义些。”

    “行了行了,”李舒拍拍他肩膀,“你的消费水平和送礼不在一个水准上——我阿耶定以为你是日常穿金戴玉、骄奢淫逸之徒了。”

    “我——”

    “没关系没关系,”李舒将那瓷碗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憋笑道,“饭要一口口吃,印象要一点点改,咱们慢慢来、慢慢来。”

    郑煜望天长叹了一声,“此事的确应先与你商议,是我办得不妥当,与舒娘道歉。”

    “嗯,”李舒重重点头,“如今知道我的重要了?郑公赶紧吸取教训,日后才好养成凡事与我商议的好习惯。”

    “改!”郑煜说着直起身,却一眼瞥到了李舒正托着下巴的手。

    “你这手——”

    李舒想藏,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郑郎君的反应力,与方才抢盒子时判若两人。

    “子熙……”

    “骑马摔不到此处吧?”郑煜的语调瞬间清冷严肃起来,“你与何人动手了?可还伤到了别处?”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郑煜说着吩咐前面车夫就近找一家医馆。

    “呃呃,其实没什么大事……”李舒眼神一直往外瞟,不敢直视他。

    “没事?”郑煜将他手拉过来打量,一片青紫好不可怜,“几天了?就算不看医师,总该自己涂抹些药水?”

    李舒扶额,“都不疼了,你看,”她说着就朝自己手背上狠劲按了一下,一瞬间痛得她变了脸色,差一点就惊呼出声。

    郑煜没拦住,震惊于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小娘子。

    谁想刚刚开了车门,却听见车后不远处有人叫唤,“前方可是郑公车驾?”

    闻声像是东宫属官,郑煜忙吩咐靠边停车。

    “郑詹事安康,”来人下马行礼,将一名牌递到郑煜手中,“广平王殿下请主簿过府一叙,有要紧事相商,还请主簿速速动身前往。”

    他说罢翻身上马,看样子还有不少名帖要递。

    郑煜提了袍子回到车上。

    “你看你看,天意叫你我今日去不得医馆,”李舒倒是托着下巴笑着,神情好不得意。

    “你将我放下就行,”李舒继续道,“我刚好逛一逛,走两步也就回谢府了。”

    “那怎么行?”郑煜看她,“我先将你送回去——”

    “此处绕去康平坊,再回东宫,你是想要下午再见广平王吗?看这时辰,人家没准要留你吃午饭的,若先送了我,广平王只能留你吃晚饭了。”

    “那总不能叫你走回去,”郑煜到他身边坐下,“先去东宫吧,”他吩咐车夫。

    “今日休沐,总不会是什么大事,届时让车夫送你回去——你要稍等,我与广平王说一声,寻一瓶伤药给你。”

    “家里……又不是没有,”李舒道。

    “是吗?”郑煜挑眉,“受伤几日,也不见用过,想来效果不佳。”

    李舒瘪嘴没了话说。印象里,谢府自己住处好像就只剩一瓶陈年红花油……她不怎么受伤,或者说……她很少在乎。毕竟不过是皮肉上的痛楚,忍过两天也就好了,没什么值得重视的。

    可是说来奇怪,眼下自己这多历劫难的小手被郑煜捧在手上,她却忽然觉得疼起来了。

    如果没见过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驿站,行走于风霜永夜中的旅人又怎会觉得寒冷?

    ……

    告别李舒,吩咐她在原地等着自己。

    郑煜在宫中中没走两步,便遇上了先他一步到达的上司张均。

    “子熙?”张均回头。

    “张公,”郑煜遥遥作揖,“张公可知有何要事如此紧急?”

    “广平王何事我尚不知晓,但在下的确有一桩事,与你我息息相关,”张均正色道。

    郑煜抬眼。

    “调令刚至,”张均说着从袖中拿出公文来,“我被征为户部侍郎,明日即赴任,眼前手边并没有良才,你要暂代我职务才行。”

    郑煜愣了一瞬。

    “怎么……如此突然?”

    张均叹道,“杨国忠任度支员外郎,本就是顶了右相的人,最近这杨国忠手段凌厉,悄然间竟然将户部中人换了不少——眼见国库和户部都要落入杨家,右相这是着急了。”

    郑煜心头一沉,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才低声与张均继续交谈,“这杨国忠……不想竟然有如此手段,能在右相眼前做这等——”

    “说白了,”张均神色凝重,“朝堂上谁说了算,不就是凭两个字。”

    郑煜看向他,缓缓道,“圣恩。”

    张均没有再说话,两人并肩向宫内走去。

    ……

    李舒的手背没能托住自己的下巴,她昏昏沉沉地磕在车窗上,漾出满眼金星。

    “娘子醒了?”有个年轻郎君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又听得车夫老翁呵呵笑了两声。

    “李娘子可是醒了?”车外那声音又响起,“我家娘娘请娘子进去坐一坐,别在外面车上干等了。”

    “你家娘娘?”李舒揉着脑袋,她刚刚睡醒,此刻头脑还不甚清明,“你家娘娘……是哪一位?”

    好像听得车外两个郎君笑了两声,“李娘子,我家娘娘是广平王妃啊!”

    “呃……”李舒走到车门前,推开了一个小缝,才发现天光渐暗,莫说午时,此刻大概真快要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李舒心头一阵酸涩,来不及细品,却只剩下个想走的念头。

    “广平王可不是一位王妃,”她从缝中看那小郎君,“我先问问清楚,你家娘娘,是不是姓——”

    “我家沈娘娘,”小郎君笑着说。

    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着瘦弱了些,模样却端正,此时笑着十分讨人喜欢。

    “你个小郎君……”李舒开门走出来,“我并未见过你——你又如何知晓我是何人?”

    那小郎君笑得露出几个白牙,“李娘子方才下车徘徊了良久,侍卫进内去通报了——王爷正在议事不便见人,只好通报了我家娘娘,诶,我家娘娘就派了我来,谁曾想娘子您睡得正香,小的叫了好几遍无果,只能苦苦等着。”

    “你是……”

    “小人函清,”他说着跳下车轴行礼,“给李娘子请安了,李娘子安康。”

    “替我谢谢你家娘娘的美意,”李舒说着也下车,她甚至没看一眼放在一旁的车凳,裙裾翻飞身形矫健,给车夫和函清都看得一愣。

    “烦请你届时与郑公说一声,”她说着对车夫行礼,“我就先回家了,叫他不用担忧。”

    “诶、娘子,”车夫见李舒要走,赶忙去拦,“我送娘子一趟吧?”

    “别了别了,”李舒道,“我睡了一下午,浑身筋骨都松软了,正好走一走,活动活动。”

    “呃……”车夫还要说话,被李舒打断。

    “这一下午辛苦阿翁了,因着我也没能休息,”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递到车夫手上,“一点心意,阿翁买些茶水解渴。”

    李舒说罢转身便走。

    “哎,李娘子,我也等了一下午呐!”函清叫了两声。

    李舒已经加快速度走远了。

    她也并没有回头。

    函清叫唤了两声终于放弃,“阿翁,我陪你聊了一下午,你就不能分我一点?”

    “嘶……”车夫看着手中的碎银,“反正老倌我是不敢收,你看到刚才李娘子的脸色?我家郑郎要遭殃喽。”

    “行了,赶紧下去吧,”车夫说着驭起马,自己找阴凉歇着去了,“跟我扯皮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去回个话,我要是你主子,回去非得骂你一通不可。”

    “唉唉唉,”函清被撂在原地,叹了两声转身进了宫门。

    ……

    “高仙芝虽然战胜,但是他私吞财产马匹难道不是事实吗?这个时候还不趁机参他一本,难道等他富可敌国,生出二心来的时候再管吗?”广平王看着太子的身影渐远,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郑煜叹了口气,“藩将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太子殿下也是为大局考虑。”

    “大局、大局,”李俶边说边跺脚,“他不就是喜欢眼前风平浪静的局面吗?只做表面文章,这大局能太平到几时?”

    郑煜刚要开口,抬眼间却看到了红火的天色。

    恍惚间……竟然已经日暮。

    李俶顺着郑煜的眼光看过去,“哎呦,都这个时辰了,子熙你还未吃午饭吧——别走了别走了,去我院子里……”

    郑煜心里一沉,糟了。

    怪不得方才心中不宁,好像落下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

    舒娘。

    “主子,郑郎君!”函清不知道从哪一下子窜过来,“怎么才完事啊?哎呦娘娘等得头发都白了。”

    他跑过来行礼。

    “郑郎君,”函清站起来凑到郑煜身旁,“别担心了,”他说着拍拍郑煜肩膀,“你家小娘子老早就走了,快好好想想如何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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