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当日我身后,只有永王的车驾?”
李舒自年前宫宴过后,大多时间都窝在谢可儿处。反正自家阿耶忙着科考事多,还腾不出时间来教训自己。
谢可儿正在镜前梳妆,她闻声向后看了一眼,“是啊,我在上面看得清楚。再说整个大明宫中除了永王殿下和圣人,还有哪一位有坐车的尊贵?”
此言不虚,李舒啧了两声。
“该不会……那日给我递帕子的郎君,是……”李舒缓过神来,大觉不妙,“永——”
“永你个大头啊!”谢可儿随便抄起什么东西砸过来。
李舒拼了命躲了才发现竟然是金钗一支,“谢可儿你想弄死我吗?”
“你敢诽谤天家,你才是自己不要命了你!”谢可儿披头散发地冲过来,“永王殿下是什么身份的人,哪里容得你在此处胡乱编排?”
“哎呀我知晓,”李舒左右闪避着可儿的追打,“再说永王殿下打出生就有眼疾,据说两尺之外都看不清,他怎么独自一人走那样远的路,还将帕子递过来。”
“呦,”谢可儿翻着白眼哂了一声,“怎样远的路啊阿姊?整个马球场从东头儿走到西头儿也用不上两步路啊?”
李舒忙辩白,“再说那帕子素净得要命,还一股子皂角味儿,要真是位皇亲贵胄,还不得龙涎麝香,捡了贵的熏?”
“你这话说得倒有点道理,”谢可儿点头,“而且你不是说了,有人唤他作‘子熙’吗?据我所知,永王殿下的表字可不是这个。”
“哦?”
李舒来了兴致,皇家密辛,从来最吸引人。
“永王殿下表字谓何?”
谢可儿看了看左右,凑近了才道,“容瑾。”
李舒缓缓点了点头,忽地一把抓住谢可儿的手腕,“当朝亲王的表字,你如何知晓?”
谢可儿吃痛,忙踹了一脚在李舒跨上。
两个人自小打到大,虽说俱是毫不留情,能动手绝不动口,但是都还算有分寸。
“嘶——你没听说过吗?”谢可儿揉着腕子道,“眼下长安娘子喜爱的话本子中,最火热的不就是那什么……”
李舒眨眨眼睛:“什么?”
“啧,”谢可儿别过脸去,“那什么,《瑾煜传奇》嘛……”
“什么什么传奇?”李舒最喜欢泡在马场上,结交的长安儿郎比贵女多得多,对于读书一道,能堪堪扫过一遍私塾中夫子念叨的典籍,已经算是不错,其他带字的东西,她是半点提不起兴趣。
“哎呀!”谢可儿面上微红,“就是有人……编纂永王殿下的故事,将他的表字和那……男主角的名字凑在一起,起了这么个题目。”
嘶……
李舒摸摸下巴。
什么话本子这么带劲,有皇亲国戚中的皇亲国戚永王出席,竟然还当不成男主角?
“为何一个用表字,一个用名?”李舒的重点完全没在要害上。
谢可儿翻了个白眼,“那可是亲王!不得写得隐晦点嘛……”
“诶,”李舒忽地一乐,“谁方才谋害我,说我诽谤天家来着?”
“哎呀不重要,”谢可儿胡乱敷衍过去,“总之,永王殿下表字‘容瑾’,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舒也不想和她多纠缠。这小娘子上了年岁之后就满脑子不知道什么东西,经常莫名发笑,还会脸红害羞。就为着此事,她兄长谢暃还私下里和李舒商议,叫她把谢可儿那些话本子干脆偷偷仍了得了。
“‘瑾’是殿下,那‘煜’是谁啊?”
能和永王殿下在话本里平分秋色的郎君,谁能有这么大的来头?
这样想来,李舒倒想找来这话本瞧一瞧。
谢可儿往后一靠,得意地开口道,“那当然是——”
“李舒你给我滚出来!”
门外一声怒吼,李舒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完了,”她提起裙子就跑,“完了完了,我阿耶来索命来了。”
“诶,舒儿你走后门!”
“我知道!”李舒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柱子上。
“你知道什么?”大门一下子被人打开,李振山怒目圆嗔站在门前。
“阿、阿耶……”李舒左右看看,自觉逃跑无门,终于颤颤巍巍地福了个身。
一处毫无底气的“喏”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李振山抓住袖子扯出门了。
气势之磅礴、速度之迅疾,叫谢可儿在原地抚了许久的胸口才勉强缓过来。
“阿耶、阿耶,你贵为礼部尚书,乃是天下文官之表率,怎能轻易动粗,还打骂自家娘子,”李舒被阿耶拖得快要喘不过气,“小女的命不甚要紧,阿耶的官声要是就此败坏了,那舒儿可真是万劫不复——”
“你这时候知道万劫不复了!”走到一处空旷地方,李振山终于放手,“你在球场上想要殴打乐康公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阿耶呢?”
“怎么能叫‘殴打’?”李舒蹭地一下从地上起来,被李振山又押着跪下,“当日许多人都看得清楚,明明是那李乐康自己冲上来的!”
“侄儿可以作证!”可儿的兄长谢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跪到李舒身边,“当日舒儿当真不是有意为之。”
李振山被他一打岔,朝身旁看了看——好家伙,谢家大房这几口人,老老少少的,都在一旁看着呢。
自己的多年老友谢公满目忧愁,就像是自己在打他家娘子一般。
“你啊!”他终还是指了指李舒作罢。
李舒瘪瘪嘴,跪得端正。
“暃儿你起来,”李振山朝谢暃道,“是这小丫头自己惹的祸事,与你有何干系?会试将近,你赶快去温书,不要叫这不肖的耽误你。”
谢暃举臂作揖,“李世伯,其实——”
“你怎么今日忽地想起来我了?”李舒却忽然喊起来,“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乐康公主对咱们家如何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我们解决问题就行了,你现在在人家府上吵吵闹闹,要干什么?”
谢暃见状赶紧想要安抚,“舒儿,其实——”
“你还知道自己冲撞了乐康公主啊?”李振山的火气又来,“咱们家一共你和我两个人,她一个公主,又不知你舔脸躲在谢公家,难道还在朝堂上难为我这个老官吗?”
谢暃:“其实——”
“那你为什么嘛!”李舒一着急,眼泪都甩出来,“你从来都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火,你开口大骂之前就不能先说明白原委吗?”
谢暃:“舒儿——”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没有考量吗?还要我怕来点醒你?”李振山长吸了一口气,“君子日三省身,我不指望你三省,自那日宴会已经有多少日了?你非但不到我面前剖白谢罪,还……”
谢暃叹了口气,兀自站起来退到自家阿耶身边了。
谢公笑着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公终于上前,碍于老友面子,就是李振山此刻气性再大,也不好再发作了。
李舒抹抹眼泪,被谢叔拉起来。
“今日圣人召我二人等叙话,还夸赞了你,说你马上英勇非常,一般儿郎都要自愧不如,”谢公缓缓道来。
“这不是……”李舒满头雾水,“这不是好事情吗?”
“听话听音!”李振山气不打一处来,“你——”
谢公忙将老友推后了两步,以防这人着起火来,误伤了他人。
“近些年圣人的心思不好揣度,”谢公说着叹了口气,“这夸赞我二人尚且分辨不出语意,而且……”
而且什么?李舒被这一句话勾得心肝直痒。
“而且乐康公主被许给那个给她挡杆的小卫使了!”李振山在一旁怒吼。
李舒眨了眨眼睛。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这不也是……好事情吗?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谢兄,”李振山翻了个大白眼,气得心窝窝里生疼,“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什么真的假的……”李舒茫然。
“乐康公主日前择婿,圣人本来已经看上了累世公卿欧阳家了!你现在横插一杠改了公主的姻缘,叫她嫁了一个没钱没势没本事的小小侍卫,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记恨你!”
李振山声大,震得李舒耳边嗡嗡响。
这事情听起来确实挺大的,但是在李舒看来重点完全不在于此。
欧阳家……
李舒只听得不远处一声惊叫,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鸡。
不用想,也知道是谢可儿。
“欧阳家……不会是……欧阳朗吧?”李舒顶着被阿耶的眼神捅死的风险抬头来求证。
“不然呢?”李振山用鼻子冷哼一声,“欧阳家上下还有另一个能拿出来尚公主的郎君吗?”
啧、啧、啧。
不怪李舒这般震惊。
问题是……这欧阳朗……乃是两家小娘子的青梅竹马,更是谢可儿的心上郎君。
之前和天家议亲时为防欧阳朗作闹,家里人把他软禁在府中多日,还封锁了消息。虽然谢可儿担心,却也只能没头苍蝇一般瞎着急。
当日宴上,要不是因为听了几句有关欧阳朗已经私下里和公主定亲的风言风语,李舒也犯不上和那向来不熟的乐康公主置气。
此时李舒的心情有点难形容。
既有吃到真瓜的兴奋。
又有瓜已经过期的遗憾。
更兼有为朋友姻缘祝贺的喜悦之情。
当然还有一小小点,是敬佩那李乐康虽然球品不怎么地,但总还算个知恩图报的人物。
“我明白了,”李舒撇嘴。
李振山看过来。
李舒继续道,“我明白为什么你这样怒发冲冠的,谢叔却眉开眼笑——你看,阿耶,我这一举成全了可儿和俊甫的姻缘,你感谢我还来不及,怎么能这般打骂我呢?”
谢公一声轻笑没憋住漏了出去。
李振山气急,一个手刀就要辟出来。
“圣旨到——”
无比洪亮的一声,满院瞬间寂静。
李振山的手辟到一半卸了劲,脸上一阵阴晴变幻。终究还是被谢公拉扯着衣袖,赶紧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这圣旨来的太急,非但宫中没有消息,竟然连小厮也来不及通报一声。
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几人还抬着硕大一块什么东西,被红布罩了个严严实实。
李舒抬头想瞥两眼,被李振山一个眼神瞪回去。
“诸位不必太过紧张,咱家只是奉圣人命令,来赐一件物什,”为首的大内侍开口,众人才敢跪坐起来。
“请李家舒娘上前领赏——”内侍开口唱了一句,给李舒吓得心脏差点没从喉咙喷出来。
她四下看看,又收获自家阿耶一记眼刀,还被谢可儿怼了怼腰间。
“臣女李舒,叩见圣人万安,”李舒上前两步行跪礼。
“李娘子不必如此拘谨,”内侍笑得像花一样,“这两日圣人人前人后的没少夸赞您呢。”
李舒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客套,只得微笑以对。
“圣人恩赏李家舒娘御笔牌匾一幅——”
内侍说着挥手,硕大的红布轰然落下,露出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差点闪瞎了李舒的眼。
背后一齐的倒吸凉气声。
李舒被震得放弃了思考。
匾上所书:
“长安马球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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