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恭闻听师父如此说,这才安心。从家老手中接过棋匣在车顶打开,从匣中先抽出了一方长方形棋盘,两手一扳,棋盘便拼成了一个方形。棋盘为沉沉红木,九星之位以紫铜条连线,盘面交织出一个光芒柔和,而又精美绝伦的“田”字。两函棋子却是荆山精玉磨成,看上去莹莹晶晶,摸来温润圆柔,确是棋中极品。

    “师父,你看此物为贺礼如何?既有面子,又只是一副棋具而已,不显山露水的,徒儿以为甚好。”猗恭颇有些洋洋自得之意。

    “甚好?”不想荣夷却斜瞟了他一眼:“送礼要投其所好,以隗多友之为人,你以为他会喜欢奕具?若是召国公嘛,此礼倒能相衬。何况,他隗多友恐对荣某多有防范之心,若不是真正入心之物,定然不会收下。”

    这一说,猗恭倒是不解了:“师父,如此说来,咱何必去上赶着送礼自讨没趣呢?”

    “他防范我,就更要送了。不管怎样,这面上的事得过得去,以免将来他人说嘴。开口不打笑脸人,这份贺礼定是要送的。这样吧,把从齐地带回的那箱百年兰陵老酒取出来,就是它了!”荣夷断然决定道。

    “啊?那箱酒可是棠公子特意赠与师父的,您都舍不得开箱,这就拿来送礼了?”猗恭一脸的舍不得。

    荣夷哈哈一笑:“有什么舍不得的?美酒赠英雄,正相宜,就是它了!”

    “诺!”猗恭无奈应道。

    须臾四五日过去,隗多友的大婚之日。依着大周官制,作为成周假帅,在洛邑乃是有官方分派的府邸的。只是隗多友常年驻扎军营,甚少回来,这宅子便落得跟当年镐京城里的司马府一般,成了成周帅帐近卫们随便出入的家了。

    在震天的爆竹声中,扎着大红花绸的喜车已缓缓驰到了府门口。同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觉得浑身不自在的隗多友,已经遥遥候在那里。蒙着大红喜帕的新娘扶着侍女的手腕缓缓落车,一只手牵着被塞进手中的大红绸子,稀里糊涂地朝前走着。

    伴着满耳喧嚣的鞭炮与贺喜之声,隗多友懵懵懂懂,如坠云雾之中。他终于娶妻了,从今天起他隗多友也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这一切如梦一般,谈不上有多少期盼,只觉得冥冥中有个重任已完成。

    地上铺着长长的喜毯,一直通往正屋喜堂。一对新人脚踩着喜毯缓缓前行,直到看见雕绘浮彩的门槛,才知道是到了。

    新娘子犹如一个木偶,随着礼官的唱和提示不断起立,下拜,转身,再拜,再转身,再再拜,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好像小狗一样被牵入洞房。而新郎只能在完成掀帕与合卺酒的礼节后,再回到喜堂应付宾客们无穷尽的贺喜与敬酒,甚至是闹酒。

    一回到喜堂,便看到近卫北儿颇有些紧张地迎上前来低语道:“将军,那个-------荣夷先生来了!”

    “他怎么来了?”隗多友心内一惊,虽说与此人有所交集,但他已隐隐感知到此人似乎在窥伺好友召虎的相位,每次见面只有提防之意,决无结交之心。再说自己并没有下帖子请他,怎么就不请自来了呢?

    “将军,请他进来么?”北儿问道。

    “来都来了,自然只能请进来了。不,我亲自出迎!”隗多友整了整衣冠,坦然出迎。

    还未踏出喜堂呢,不想荣夷已经一步跨了进来,一团春风地团团拱手致意道:“哎呀呀,荣某不请自来,还望将军莫怪荣某唐突之罪,赏一杯喜酒喝呀!”

    隗多友见到荣夷也是微微一惊,眼前的这位天子近臣今日没穿官服,只是一身麻布前袍,头上插着一支粗大的玉簪,宛然一个中年士子的形象。不禁问道:“哪里,荣先生驾临,隗某蓬荜生辉矣!只是先生今日这一身布衣而来,不做官了么?”

    荣夷坦然一笑:“官衣浆洗得梆硬,又不吸汗。左右将军是小辈,我便卖弄这一回了。”

    隗多友毕竟是豪爽之人,闻言啪的一拍掌:“先生话说的极是!我便最不喜那官衣了,又轻又硬又不贴身,上身活似一桶水,还不如铁甲自在。”

    “人说军旅多实话,果不其然也。”

    宾主相谈甚欢,家老上前问询可否开喜宴,隗多友大手一挥:“上膳,今日不醉不归!”

    荣夷入座,冷眼看去,喜堂里不过左右二十余案,多数为成周帅帐中的近卫侍官,另有几个是洛邑官署之人,再来便是高倨于首座的老岳父子弗父何了。荣夷一一见礼这才坦然入席。

    正在此时,家老领着四名女仆提着饭篮,抬着食盒逶迤进门,说话间已将各人的食案摆好。荣夷面前是两盆两碗一盘:一大盆热腾腾的肥羊拆骨肉,一大盆绿莹莹的鲜汤,一大碗白光光的小蒜葱段,一小碗灰乎乎的胡椒盐面儿,一大盘外焦内白的切片厚饼。

    荣夷望向隗多友面前的大案,不禁咋舌。一张硕大的食案,整整半只酱红油亮的烤肥羊雄踞一方大铜盘,两侧各是大盆大碗的绿汤厚饼小蒜小葱摞起,堆得满当当小山也似。

    “隗将军果然年轻有为,食量如此惊人也!”

    “此乃常量!”隗多友不禁哈哈大笑:“军中食量大者比比皆是,想当年虢公长父,每饭必是一只五六十斤的整肥羊。我这才半只,实在算不得什么。”

    “一只羊!五六十斤------”荣夷第一次目瞪口呆了。

    “也不稀奇!”隗多友笑道:“先生只想想,战场之上不是驰驱搏杀,便是兼程疾进,片刻歇息也只能啃块干肉干饼罢了。但凡能扎营造饭,谁不是饥肠辘辘腹如空谷,能吃半只羊者比比皆是,不稀奇呀!”

    “就是。”堂下伺立的北儿忍不住插话道:“先生可知道,咱们将军招兵法度有一条,便是看吃饭多少!一个后生一顿吃不下五斤干肉两斤干饼,不能入军。我投军那会儿,那一顿是硬吃下的,撑了好几天呢!”

    “你小子!这点子仇怨一直记着呢,跟娘们似的!”隗多友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打趣,惹得满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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