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如钩,鄂世子的华贵青铜轺车辚辚驶出了西市的大官帐。猗恭立于帐外远送,直到那辆华贵轺车转了弯再也望不到一个车轮影,这才转身入帐复命。

    “走了?”荣夷正在灯下收拾几份记录帐目的简牍,头也不抬地问道。

    “走了。”猗恭的语气难掩兴奋之意:“师父这回可算是大获全胜了,不但将鄂国的盐路彻底攥在手里,还一举拿下洛邑东西两市的控制权,真可谓是一举双雕啊!”

    “哦,是吗?你且说说看,鄂世子为何欣然应允以后只从我处进盐?”左右无事,荣夷忽的生出教导弟子之心,放下帐牍,认真的看向弟子。

    “那自然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嘛!”猗恭不假思索道:“因饼金掺假一事,他鄂氏在盐道名声已臭,再无可能入场即墨盐市。天下盐市为十,齐盐居九,如此一来,相当于鄂国盐源已绝。本来寄希望于经洛邑东市商人之手而转手疏通盐路,不想经此一场东西两市大商战,东市落败,师父也收尽商贾之心。而今东西两市皆唯师父之令马首是瞻,他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理是这么个理,却也不尽然。”

    “哦?请师父指教。”猗恭躬身虚心求教道。

    “你讲天下盐市齐居其九,但毕竟还有个一嘛!若鄂世子有心,也未必不能前往吴越之地采购一二。再者商道以牟利为先,若是高价以求,无论即墨还是洛邑总会有心动者。如今我平价供应,他自然是求之不得。还有一点,你要知晓,如今世子在鄂国的处境------也并不是那么的高枕无忧。”

    猗恭颇为意外:“他不是鄂侯驭方的嫡长之子么?又屡立战功,这储位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鄂鲲乃是鄂侯驭方的发妻所生,未及他束发便撒手去了。本来要扶立周公之女为正室,但鄂驭方为了与淮夷部族建立联盟,而求娶了夷王之女为正室。此女娇谄而善媚,甚得鄂驭方之心,又生下幼子,如今正值束发之年。鄂鲲虽居世子之位,然却感与其父关系渐远,不及娇妻幼子日日伴君于侧,天长日久,谁能料到他日之变?”

    “着啊!”猗恭一拊掌:“难怪鄂世子将母亲的嫁妆都投入到此次商战之中,实是只许成不许败啊!若是疏通不了盐路,只怕鄂侯要废长而立幼了!”

    “是以,”荣夷霍然起身掸平衣摺,淡淡说道:“鄂世子归国定然不会提及商战之失利,他与鄂相通气,都会将此次疏通盐路之功揽到自己身上,而不会提及你师父之名。这一点,为师适才已确认过了。”

    “难怪方才师父与那鄂世子近身低语了片刻,原是为了这个呀!”猗恭恍然大悟。

    “我只是告诉他,我与鄂侯因夷王后之事,昔年有些过节恩怨,但请他归国之后,莫要提及荣某之名,只说是与即墨的猗氏商社暗中订约即可。他不但无不可,反而甚喜,本来嘛!若提及我荣某,必会牵出商战失利之事而使自己名望受损,被继母抓住一个把柄,他鄂鲲岂是如此一个傻人?”

    “师父算无遗策,徒儿佩服之至。”

    身为南林社的核心弟子,当年鼠蛊一事荣夷两面三刀可算是深深得罪了猃狁王与鄂侯驭方,若让那鄂驭方得知此事南林社有份,那计划就麻烦了。不想荣夷借鄂世子的处境之危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此事,怎不令他敬佩万分?

    “罢了。此间商事已了,别的事也该料理顾及了。”荣夷一挥袖,问道:“成周大营那边怎么样了?”

    “只是日夜操演,并无其他。”猗恭一皱眉:“只有一件私人之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成周假帅隗多友即将迎娶宋国上卿子弗父何之长女,婚期定于半月之后。”

    “哦?是吗?”荣夷舒展开紧蹙的眉头:“给我备份厚礼,为师要亲自参宴。”

    “可------可他并未向师父下帖子啊!”猗恭有些不满。

    “没下帖子,我也可以不请自来呀!这事你亲自去办,礼物不能轻了。明白吗?”

    “诺!”

    翌日过午,猗恭领着满载大箱的牛车队隆隆开进了东市。按照商社逐一退还本金,并将东市该份的两成利金按比例奉上。惹得商贾们感慨唏嘘,坚执要谢绝利金,猗恭则反复拜请,东市商贾们无奈,最终只得收了。

    旬日后的立冬,乱象后的东市修葺一新重新开市。各商社总事与资深商贾百余人齐聚东市最大酒寓,大宴荣夷与官市一班吏员。

    席间东市商贾们对荣夷大是敬服,跟着鄂世子鲲异口同声申明:他日荣公但有吩咐,万金不吝!

    荣夷也是感慨万端,举爵逐席敬酒痛饮,不待散席便醺醺大醉了--------

    秋日临窗,荣夷这才酒醒,沐浴更衣后喝了一陶盆鱼羊汤,发了一通热汗,浑身顿时舒坦振作,蓦然想起一事,赶紧叫小厮召猗恭前来问话。

    猗恭急匆匆从西市赶来,未及问安当头便闻得一问:“还有五日便是隗将军的婚期了,为师的贺礼是否已备好?”

    “昨日刚备好,正想请师父过目。”

    说完一挥袖,一位家老推着一辆小四轮木车入了厅,猗恭笑着拱手道:“知道师父召我必是问及此事,所以便带了来的。”

    说完便打开了车面木盖。荣夷俯身车中,双手捧出一个青铜镶边的长方形木匣,不禁一声赞叹:“好重也!”端详一番道:“这匣上竟镶有四颗海珠,如此精美之匣,里面究竟何物?”

    “师父明鉴,此乃一棋匣也,得师父指令,徒儿抓耳挠腮了好几日亦没想出究竟送何物合适,不想那鄂世子于昨日将此车送至我西市大帐内。说此番得师父之助,无以为报,听说我在搜罗宝物,特意相赠的。”说完,怯生生地抬眼一望。

    “是他送的?”荣夷听了鄂世子之名,倒是十分淡然:“那收了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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