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尤没想到这次的对手居然还是金多莉——上次那个被她摆了一道的手下败将,她和宋鸣不同,她越挫越勇,似乎誓要击败她方才罢休。

    “受害人——”

    “反对,罪名还没成立呢,不存在受害施法害一说,别急着乱扣帽子。”

    金多莉:“那秦小姐希望我怎么称呼?”

    “勉强接受当事人的称谓。”

    “ok,那就当事人。”金多莉举起一沓资料面向法官道:“我手上这份证据充分显示,辩方当事人于2012年10月6号强/奸了——”

    秦尤不客气地打断她:“我刚刚怎么说的?罪名还没成立,注意用词。”

    金多莉:“你就这么点能耐吗?只会挑别人的语病?”

    秦尤皮笑肉不笑:“我什么能耐你不是最清楚?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跟我打交道了,金小姐难不成忘了上次的失败?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

    金多莉嘴唇咬地发白。

    法官敲了敲小锤子:“法庭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

    驳回起诉动议和正式庭审虽然本质差不多,但形式可就差远了,没陪审团,不对外公开也没听众席,只有他们仨和法警。

    金多莉冷哼一声接着道:“这份资料可以证明,胡来曾侵犯过罗烟,一名身患绝症的年轻女孩,也足以证明,胡来是个老道的惯犯,他——”

    “你手上这份资料应该还显示,提告没多久罗烟就撤诉了,她身为涉事人自己都不认同这是犯罪,你又凭什么替她鸣冤?典型的传闻证据,完全不可采纳。”

    法官又敲响小锤子,很是心力交瘁道:“别吵了别吵了,这样吧,先暂停,各自回家休息会儿吧,明天再来,我还有别的案子要审理呢。”

    法官压根不给俩人抗议的时间,翻着卷轴指挥法警道:“下一位,案宗编号xxxxx…”

    秦尤风风火火地走出法院,连晞问:“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明天再继续,也算是拖延了点时间。”

    “如果警方那边没新的证据,又或是有新证据但结果指向议员…”

    连晞没再说下去,但主旨不言而喻。

    秦尤明白,火箭程序拼的就是反应快,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她辩词都还没打好草稿,固然有即兴辩论的本领,可怕就怕在忙中出错,一个字眼使用不当,或是某条法案引用不当,都会造成大厦倾覆的风险。

    秦尤说:“所以得赶紧着手准备了。”

    “要不要去看守所?见见那议员?”

    “不用,回公司吧。”

    律所位于第九街的日落金座,距离法院偏远,车程整整半个小时。

    风驰电掣抵达,连晞一面念叨着案情,一边伸手摁下电梯。

    铝门正要合上,斜刺里穿出一只骨关节皲裂的粗手,啪嗒一声险些将听得入神的秦尤吓一跳,电梯又拉开,走进来一名穿黑色卫衣的瘦弱男子。

    连帽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胡子茬拉的尖细下巴,浑身阴气沉沉,有股说不出的古怪,和馊味。

    秦尤长眉微蹙,退到一边,连晞仍在口若悬河:“一直说什么阴谋,万一不是呢?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胡来的议员真面目就是这样。我们见过的还少吗?”

    秦尤想了下说:“世上所有人都值得辩护,连环杀人犯都不例外。”片刻又道:“这整件事情针对性太强了,一开始就是新闻先发制人,接着又是旧案重提,摆明了要把他往死里整。”

    “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为他辩护。”连晞看着她:“针对性归针对性,可也不代表事实有误不是?小九,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的确,好的律师没有感情只有立场,但我希望你能选个正确的立场。”

    秦尤没吭声。

    倒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角落里那黑衣男人带来的异样存在感太强。

    她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到对方那双藏着帽兜下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怪让人不舒坦的。

    近日的社交往来记录中并没有此等阴郁古怪的猴子精,大概是她太敏感多心了吧,秦尤想。

    然而她余光错漏的是,黑衣男人一直双手抄兜,右手似乎紧紧握着什么,如果再定睛辨去就能发现…

    那是一把手/枪的形状。

    贺峥刚回到警局,小诚实老远望见他,迅速摁断了正要拨出去的电话,八百里加急地冲上前去汇报最新的案情进展。

    这时又有一伙警员步履匆匆地鱼贯而出,其中一名冒冒失失地迎面和贺峥撞了个正着,道完歉便想紧跟上队伍的步伐,贺峥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这么着急?”

    “贺队。”那治安组警员同他打过招呼,扶正警帽火急火燎道:“上东日落金座发生一起枪击案!开枪打死了一名律师!这会儿正挟持人质…哎!贺队!”

    同步撞到贺队跟前的小诚实脑瓜子尚未将警员提供的这两三句信息处理完毕,就见贺峥丢掉烟,飞也似地钻上了车。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律师二字极有可能指向何方神圣后,忙不迭追过去,赶在车辆发动前成功钻上副驾驶,试图将更重要的事情先一步汇报给他:“贺队!澜姐好久没——”

    “没”字慌里慌张地变了调,不待他系好安全带贺峥就猛踩油门,平时摧枯拉朽没多大劲的桑塔纳竟一溜烟儿蹿出去十丈远。

    郝诚实屁股没坐稳倒了个趔趄,手忙脚乱爬起来,这紧急关头也顾不上案子了,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安抚道:“贺队,您别着急啊,说不定不是——”

    车辆又一个风驰电掣的极限拐弯,直把郝诚实整张脸给糊在了车窗玻璃上,等他费劲千辛万苦坐稳当后,才惊觉贺大队长此时的脸色格外焦忡不安。

    他一面反复拨打电话一面不要命地横冲直撞,竟然连气息都是起伏不定的。

    想想也是,秦律师臭名昭著仇家无数,好好地走在马路牙子上都有可能被人当头泼一桶粪下去,他方才安抚的什么说不定不是她遭殃,其实他自个儿都不大相信。

    一连串的电话拨过去都未接,贺峥又气又急,心里的慌乱仿若一记铁钩,正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他面上的镇定,只恨车开得不够快,不够,远远不够。

    他将手机递给郝诚实:“你来打。”

    言罢猛踩油门,车轱辘都要溜出火星子了,好在郝诚实十分有先见之明,抢先攥牢了扶手,这才没被甩出个趔趄。

    他接过手机,指尖末端碰到他的手时,发现他手指都是微微打颤的,透着冰凉。

    郝诚实惊讶了一瞬。

    不过当务之急他实在不敢怠慢,摁下拨通键时又意外发现,这号码的备注是——迟早睡了你。

    郝诚实:“……”

    贺峥车开的是真凶,因为车上没放警铃,没那呜哇呜哇吓死人的铃声替其大刀阔斧地劈开一条康庄大道,他只能发挥自己秋名山车神的传奇车技,左拐右拐地朝前狂遁。

    眼看着险些连环追尾,郝诚实胆战心惊道:“没、没接,贺队,你开车慢点好不好?我怕…”

    贺峥突然怒吼:“接着打!”

    着实把郝诚实吓了大跳,他脖子一缩,委委屈屈地继续进行着那徒劳无果的事业。

    贺峥额角青筋狂跳,竭力稳定下来后才勉强平心静气道:“上网找她律所的公司电话,打她公司的。”

    郝诚实照做。

    贺峥良久才留意到自己手心都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咬牙暗道:王八蛋,这是你欠我的。

    等电话经过半晌的占线才接通时,车辆已经狼奔豕突地抵达了日落金座。

    那是幢高耸入云的辉煌建筑,带音乐喷泉的广场中央这会儿聚集满了攒动的人流,乌泱泱的杂声鼎沸。

    贺峥接过拨通的电话,尚未出声,仗着个高优势的视线率先捕捉到了自大门口被抬出来的一幅担架。

    上面还蒙着层雪白的尸布。

    贺峥攥着手机的指骨一紧,顿时感觉有块巨石轰隆一声从天而降,砸得他脑袋瞬间当机,两耳朵嗡鸣,膝盖一软险些支撑不住地跌下去,连听筒中传来什么声音都听不大真切了。

    “贺队?”郝诚实有些担忧地瞧着他。

    贺峥没搭理,径直搡开拥挤不堪的人流,“滚开,滚!”他朝那幅担架狂奔而去。

    然而下一秒耳边就响起郝诚实喜极而泣的尖锐嗓音:“秦律师!原来你在这儿啊!”

    脚步猛地顿住。

    机械似的回过头,远远的人群之外,那王八蛋正端着杯咖啡优哉游哉地啜饮。

    胸腔内那股胡乱团成麻绳一样的闷气顷刻间破喉而出,直把他给呛得喉头枯涩,好似下一秒就会吐血而亡。

    秦尤对郝诚实欢天喜地的大呼小叫分外不解:“我不在这儿那在哪儿?这么高兴干嘛?”

    郝诚实简直涕泗横流,语无伦次道:“您老不知道这发生了什么嘛,贺队以为是你,都快吓死了!”

    “他吓什——”

    秦尤不明所以,话到嘴边,忽感眼前一晃,贺峥扑上来就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连晞张圆眼睛。

    秦尤呆了呆,满头雾水,只觉得他这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的拥抱力道委实太紧,箍得她肋骨都快断了。

    不待她反应,拥抱又将松,贺峥眼睛都红了,劈头盖脸地开骂:“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是要造反吗?!”

    “我…”秦尤更加懵逼,然而一句话永远没机会说完整,他就又用那种勒死人不偿命的蛮力抱住了她。

    下巴抵着她劲窝,唇还一直在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耳垂。

    秦尤止不住泛起个激灵,听见他在耳边恍若呓语似的反复道:“你没事就好…”

    秦尤懵地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其实她模糊清楚发生了什么,和连晞在街角的轻食店吃午餐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店员们讨论了一两嘴。

    她那会儿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便是在电梯里碰见的黑衣男人,她记得他按下的是7楼,7楼也有家律所,而她们在21楼。

    但不确定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万一他是从7楼爬楼梯上去要宰她们公司里的律师呢?

    所以她们才匆忙往回赶,生怕遭殃的是自家员工。

    也所以,结合郝诚实方才咋咋呼呼的几句话,她大抵明白了这臭流氓狂犬病发作是为哪般。

    手机放公司充电了,自然接不到他的夺命连环call,可目前事情的重心好像并不是去纠结来龙去脉,而是…

    这个紧密的拥抱。

    感觉复杂地实在形容不上来,惊讶?错愕?暖意?太多太混乱了,有点无从着手,好像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她就这么懵逼地任由他占了会儿便宜,及至目光瞥见连晞那贼兮兮的眼神,才彻底缓过神来。

    她轻咳一声,想推开,贺峥倒先松手了,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着了魔一般的失态,神色非常地不自然。

    他移开视线不看她,指腹蹭着眉梢,掩耳盗铃地瞧了眼金座门口的担架,说:“别乱跑,我先过去看看。”

    一听到他这种好似大主宰的语气秦尤就犯恶心,懵逼什么眨眼间烟消云散,她拉过连晞便走。

    贺峥垂着眸心,不知道在思忖什么。

    治安组都到齐了,凶犯也被金座的物业保安先一步制伏,他们所需要做的也就是安抚群众、清理现场以及简单的收尾。

    事情也挺简单的,一个地产承包商被那名死去的律师带着大大小小上百名农民工告上法庭讨薪成功,判赔五百多万,腰包骤然缩水,心有不甘,便酒壮怂人胆地提着枪来找“罪魁祸首”的律师算账了。

    可怜可叹,谁能想到一个帮扶了底层劳动人民一把的活菩萨,会突然遭此横祸呢?由此可见好人未必就有好报。

    收尾结束,贺大队长靠在墙边抽闷烟,郝诚实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把从始至终都没有机会说出口的事情秃噜了:“贺队,从昨天到现在——”

    “等我一会儿。”贺峥干脆利落地按灭烟蒂,用他平日里相当正常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还有点事要做,下来再说。”

    他转身进了金座,按照大厅墙壁上的楼层指示摁下21楼。

    21楼只有两家公司,找到那联名律所,前台小妹猛然间瞧见这么个活生生的英俊帅哥,话还没说脸蛋倒先一红,温柔道:“请问您找…”

    “秦尤呢?”

    “在开会呢,您要么先等…哎,警察先生!”

    贺峥大步流星,前台小妹忙不迭跟上前去,相当委婉道:“老板正在开会呢,我先进去通报一声您再…”

    他置若罔闻,推开会议室的门便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同行突逢厄运,惨祸又是发生在同一幢大厦,员工们心里不免会有些惶惶然,连晞便召集了全部人员,开个简短的会议以作平定和安抚。

    在公司里一般都是连晞唱红脸,这种温言软语的活计自然就交给她了,秦尤百无聊赖。会议室的门倏尔被推开。

    连晞话音戛然而止,众人回眸望去,不速之客的贺峥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秦尤跟前,一手转过她办公椅,一手钳住她下巴,在谁都满脸莫名之时,俯身就亲了下去。

    !!!

    这下是真的全公司的人都炸了。

    秦尤愣住。

    先前那个拥抱带来的懵逼还没消化完全,如今又雪上加霜双重懵逼,弄得她神经都生锈似的卡壳,只余一张嘴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野蛮深重的吻。

    他放肆地磋磨着她唇瓣,温热的气息在唇腔内横扫,直到舌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秦尤才惊醒,立即手脚并用地反抗。

    贺峥早有防备,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扼住了她两只腕骨,她又抬起腿准备来个阴损的致命一击,又被他膝盖别住,于是她整个人被掣肘地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吻愈深入,炙热愈难挡,秦尤觉得自己肺腑里的氧气都快被吸走了,喉咙间不自觉发出一声隐隐的抗议的低吟。

    长达五分钟之久,贺峥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你…”秦尤瞪大了眼睛,显然还处在震惊当中没缓过来。

    按理她应该暴跳如雷的,可奇怪的是她只有惊,并没有怒,一个凝结了所有情绪的你字生生你了半天,愣是没下文。

    贺峥气喘吁吁的,脸色却十分平静,他眼皮微敛,目光掠了下她那被轻薄地有些红肿的唇,说:“对不起。”

    旋即又冲众人说了句“你们继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都看呆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吱一声。

    秦尤从始至终就没弄明白这臭流氓玩的是哪出,纯粹丧心病狂还是走火入魔都无从考究。

    她狠狠地搓了下自己嘴巴,像是要把被他亲过的那层皮都给搓下来。

    当下被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又倍感尴尬,她捂着嘴,眼睛一瞪,凶神恶煞道:“看什么看?!”

    众人纷纷缩起脖子当鸵鸟。

    怒意这才后知后觉地蹿上心头,被白占便宜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向连晞吩咐道:“你接着讲。”

    秦尤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赶在那臭流氓行将踏出公司大门前一把揪住了他胳膊,雷厉风行地将他给揪到了茶水间,冷声质问:“你在发什么疯?”

    贺峥半点也不意外,垂眸笑看她:“我以为我表达的已经够清楚了。”

    他欲靠近,秦尤就立马后退半步,拉起警戒线似的。

    贺峥只是笑,得寸进尺地逼近,身后是茶水间的冰箱,秦尤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伸手过来摸自己脸颊。

    他轻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你死了。”

    “然后呢?”

    贺峥喉头微动:“我不想你死。”

    秦尤好像个快爆炸的皮球,闻言居然一秒泄气了,她一声不吭。

    贺峥指腹又轻捻她唇瓣,暗自回味着方才掠夺来的吻,他道:“队里还有急事,忙完了再跟你说,好吗?”

    她木着一张脸,依旧沉默。

    贺峥怪狎昵地搂过她脖颈,亲了下她额头:“走了。”

    秦尤:“……”

    人离开,她木桩似的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往会议室走。

    员工都回到工作岗位了,只剩连晞,抬眸看到她,连晞意味深长地笑说:“有新的东西长出来了,是吗?”

    秦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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