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出庭的证人叫赵立志,就是和许东尼当晚在酒吧嗨皮的狐朋狗友,这样的角色只有一个用处——包装许东尼如何如何真善美,如何如何天真无邪,从而软化陪审团心中的那道防线。
不能使用行车记录仪,不能使用那块带血的碎布,更不能用五叔这个污点证人,因为这三样都会牵扯到沈宁,秦尤还是很有信用的,答应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缺乏关键性证据辩护起来确实会吃力许多,乔乔又死了,一个死人的口供也没多大说服力,因此秦尤只能使用最最古老的办法——煽情。
但她口才确实了得,也很会拿捏人。
当证据有利时反复落实,当证据不利时便一步步削弱有害的言论,有条有理逻辑缜密,情绪饱满张弛有度,配合赵立志这么一出天花乱坠的维护和包装,十二名陪审员脸上都肉眼可见地露出丝许同情。
第一次开庭还算顺利,但一结束接到老黑的电话,她脸色立马就不顺利了。
贺峥真的放弃了吗?
当然不会。
和秦大律师的游戏还远远没结束呢。
他本打算早点动身的,奈何近日被南区的群魔乱舞给弄得抽不出空挡,再加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很让他没脸去那么快面见秦大律师。
不过现在是时候了。
虽然案子被提走了,但剩下那么多未知的疑点,怎么可能不去解开?就比如秦尤当时是怎么知晓他们要去抓五叔然后提前通知人离开的?她把人劫走后又弄去了哪里?
针对第一点,秦尤脑瓜子聪明,可能是她自己推理出来的结果,也可能是沈宁告知她的,但那会儿时间卡得正正好,就在他们赶到的前几分钟,说明沈宁并没有告诉过她那蒙面杀手就是自己家养的司机——要不然早躲起来了不是吗?而她自己推理也显得十分牵强。
排除掉这两条,还会是什么呢?
他查看了警局内监控才明白。当时她所在的牢房和会议室处于斜对面,不太远,会议室隔音好,听当然不可能听见,但百叶窗没拉,透过一扇玻璃可以将里面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秦尤当时两手抓着栏杆,视线还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至此真相大白——她会唇语,她读懂了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
至于她又是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的,估摸着和她那个人有三急脱不了干系,扒了别人手机?卫生间里没监控,自然无从得知。
他当时觉得,在拘传沈宁的48小时里把她铐在自己身边就不会出什么岔子,谁料完全是引狼入室,给了她可乘之机以至于让她顺风顺水。
现下仔细想想,能把她抓回来关局子里待着不一定是因为自己手腕强硬,而是她自个儿乐意,要不然凭秦大律师通天的本领,那铁栏杆能困得住她?
自己属实是大意失荆州了。
第二点,她把人弄去了哪里?
贺峥当时认为,秦尤会唇语,读出了他们即将去抓人的消息,她只是在其中起到一个通风报信的作用,五叔是自己出逃的,又或是许家人带走他的。
但许博涵第二天才从国外回来,沈宁一直在牢房里,老妈子阿云那个时间段也在楼上陪沈宁没离开过也没接过电话。
既如此,秦尤往外通风报信,能报给谁呢?直接往小洋楼里打电话?笑话,她记得人家座机号么?
所以她只能打给她自己的人。
比如那个黑皮保镖。
把污点证人弄出来之后她会物归原主吗?在没玩轮/盘赌之前他是觉着会的,毕竟她和沈宁许博涵都蛇鼠一窝,还给他们生杀予夺自行安置再正常不过,她自己恐怕是没功夫处理一个受伤的男人的。
可玩了轮/盘赌,对秦尤这种疯子有了更全面的认知后,他便觉着,不可能,这疯子控制欲强,在整件案子没宣判告终前,她都会牢牢把握着每条线索,以确保案子顺利按照她的设想和计划来走。
放在自己家同住屋檐下?更不可能,这大小姐又洁癖又龟毛,哪怕是关地下室,她都忍受不了那种陌生人的气息,何况陌生人受了伤还需一日三餐的照顾呢。
所以她需要一个藏人的地方,一个足够隐秘坚固、内设安全保障系统、并且归属于自己的地方。
贺峥找了个在房管局工作的朋友,不算太难地查出了她名下所有固定房产,这不查还好,一查真是让人既大开眼界又羡慕嫉妒恨。
上东、西塘、千岛,不动产遍布各区,数量过十,价值从几十万到上千万不等,甚至是她最厌恶的南区都买了两套公寓,赤/裸/裸的富婆,妥妥的房姐。
贺峥都惊讶了,她到底是怎么发的家?又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积累起如此巨大的财富的?
18岁秦家破产一毛不剩,她现在也才25,7年时间,7年,不,不对,她当上律师工作以后的时间肯定更短,22毕业,那才…3年?
贺峥咂舌了,果然巨大的财富背后都隐藏着罪恶,果然没有人比律师更懂得怎么犯法。这得是犯了多少法害了多少人才能坐拥如今千万资产。
感慨归感慨,羡慕不来,特别他混了这么多年都还两袖清风的,两相对比之下,他几乎有点愧对列祖列宗。
言归正传,要把人劫走后又那么迅速地藏起来,肯定需要代步工具,排查过程中是没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车辆,但当案子被检察院提走,他自己也彻底冷静下来复盘来龙去脉后,他便快马加鞭地找到了老黑的车,顺带偷偷摸摸的痕检。
车内没什么好检的,毕竟这黑皮经验丰富肯定会把一切痕迹都给抹掉,但车外就不一定了,特别是车轮,这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位置。
当天下过雨,痕迹会比平时重,果不其然,他在车轴缝隙检出了小团砂砾和一片厚叶石斑木,像厚叶石斑木这种植物,耐盐碱,抗风性强,常生于海边岩峰、山坡灌丛中。
海边,自然是千岛了,而她千岛只有一处房产,贺峥还相较熟悉,因为当年她生日,就是在这举办的,抓她爹,也是在这。
贺峥站在那幢乳白色的欧式别墅前,两排郁郁葱葱的藩篱围成圈,结出朵朵星子般的小碎花,海浪声前仆后继,灌满了呜鸣。
三层楼之上的阳台的轻纱帘幔随风飘扬,就像他的思绪,在海浪声中浮现出往昔的影子。
抓她爹当晚是她生日,正举办着盛宴,整座海滨别墅灯火通明丝竹不绝,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隆重得不像话。
然而随着专案人员们的鱼贯而入大肆横扫,又刹那间成了群鸟四散狼藉不堪的火葬场。
像个夜空中惊艳绝绝的剔透泡沫,轻轻一碰,就碎了。
她站在破碎的中央,戴着顶王冠,身穿一袭层层叠叠、繁复又华丽的公主裙,恶俗、幼稚,却又幼稚得显出几分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纯真梦幻来,好像她真是个城堡里不落俗世的高贵公主——尽管当时贺峥觉得她更像是个大傻逼。
贺峥从小穷到大,口袋里没满过5毛钱,揭不开锅是时常的事儿,最讨厌养尊处优的娇滴滴的有钱人家孩子。
特别当年他还年轻气盛——换个等义词来说也就是傻逼,讨厌得几乎仇恨。所以他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就差捂着嘴幸灾乐祸地偷笑了。
但也许是那种大相径庭的对照格外引人注目——
她孤零零地立着,仿佛一只开屏的花孔雀,周边蝇营狗苟无不奔逃,私语和喧嚣包围成了废墟。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城池战火纷飞,尸水血流成河,而她是被遗弃在死人堆里的三岁幼童,东张西望却举目无亲,衣着华贵却遍地凋零。
有种末世的颓败和绝望。
他远远地瞧着,18岁,脸差不多长开了,但仍旧存留些许稚嫩和青涩,硬生生学着大人想作出一种处变不惊的平静。可惜功夫不够火候,维持得相当勉强,简直摇摇欲坠。
整场逮捕贺峥幸灾乐祸地从头幸到尾,唯独在那一瞬间生出一种叫做同情的滋味。
或许破碎的东西总是容易叫人动容。
于是他大发慈悲地走过去安慰她说:“别看了,进去吧。”
她却抓住自己的袖子不放,带一丁点儿的哭腔恳求:“哥哥,别抓走我爸爸好不好?”
怎么可能啊。
他只叹口气,把她推了进去,临走时出于人道主义又回眸看了她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特让人心惊,因为她眼眶里不再是什么绝望懵懂,而是愤怒,目露凶光的愤怒,不共戴天的愤怒。
当然了,他后知后觉才明白导致那种情绪的缘由。
因为他打碎了她的梦,毁了她的城堡。
贺峥摇摇头,把这短暂的回忆给赶了出去,越过藩篱,行至大门口,高悬着的感应摄像头就转了过来。
他十分可恶地露出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电脑屏幕前的秦尤沉下一口长气。
老黑:“我去开车。”
秦尤:“不,开直升机。”
老黑又问:“要不叫人先过去?”
秦尤还是说:“不,案子他已经无权过问了,他又一个人来的。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贺峥常年混在三教九流间,偷鸡摸狗的本事学了不少,但也别企图利用一根铁丝把大门撬开,而一楼窗户外面都悍着窗格网,削成肉片都挤不进去。
于是他退到别墅侧面,目测了下二楼阳台的高度,蜘蛛侠变身,踩着那窗格纵身一跃攀住阳台,紧接着翻身而上,轻轻松松地就落了地。
阳台间还杵着扇玻璃门,从里面锁住了,贺峥褪下衣服包住自己手肘,默念一声罪过,便哐当将玻璃砸碎,伸手进去开了锁。
他很快找到了那间防弹又避灾的安全室,不知道哪位鬼才设计的,整个就是个钢铁箱,壁上没什么密码锁,什么都没有,光溜溜的。
怎么开呢?从哪儿开呢?反正绝对不是里面。
安全室在大主卧里,很巧妙地掩藏在落地镜后,而主卧内都是寻常摆设,床、书架、衣橱…等等。
从摆设乃至地面都很干净,丁点儿灰尘都摸不到,说明有人固定时间过来打扫,也就意味着检不出痕迹。
贺峥目光逡巡了一圈,突然落到那排书架上,他侧着看过去,其中有本书稍稍往外偏离了点。
他会心一笑,抽出那本书,果然在后方墙壁上看到个密码盘。
摁亮了随身携带的小手电,蓝光一照,几个指腹的痕迹显现无余,四位数,数字有点熟悉,既然是在这幢房子里…他没挨个排序挨个试,率先输入了一串数字进去。
下一秒吱嘎一声,严丝合缝的钢铁箱裂出道缝隙,沉重地往两侧挪开。
贺峥倚靠在门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正在做仰卧起坐锻炼身体的健壮囚犯,挑了挑眉说:“哟,还挺舒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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