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吐了口烟:“你们结婚多久了?”

    “28年。”

    “从浪漫满屋到鸡毛蒜皮,时间也不短了,一定很难熬吧?”

    沈宁嘴角像是自嘲地扯扯:“这就是婚姻。”

    贺峥看着她道:“其实我有时候还挺佩服你的,又大度又能忍,换了我我八成得把他给割了阉了犬决炮决外加鞭/尸才能勉强泄愤。”

    “你们怎么认识的?在某个声色犬马的宴会上?你厌倦了那些虚礼和假面,而他恰好出现,风趣、幽默、青年才俊,让你眼前一亮,你被他吸引,迅速坠入爱河,天真地以为你们和那些俗世的中年夫妇不一样,你们可以长久维持热情和不灭的爱意。”

    “可结了婚你才发现,很多东西都是经不起考验的,你们也难逃现实残酷的命运。曾经那个青年才俊原来只是个想借你这位千金发家的凤凰男,你亲眼看着他在商场上如鱼得水如日中天,逐步逐步地把你的权利架空,你一退再退,退到最后就成了个除去高学位便一无所有的、存在可有可无的富贵闲人。”

    “你第一次发现他出轨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发现的?他衣服上不属于你的香水?头发?亦或者更粗暴点的,他借口出差或是开会,你一路跟踪他,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人亲热。”

    “那个比你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你冲上去撕扯叫骂了吗?还是躲在暗处咬牙切齿?是不是才惊觉过去这么多年,原来自己已经人老珠黄,皮肤松弛了,没新鲜感了,哪怕保养得再好,他始终对你提不起兴趣。”

    “私生子、外交女郎、朋友妻、甚至是女佣,他花名在外,出轨的对象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吧?他动手打过你吗?是不是一巴掌粉碎了你全部的幻想?你不敢置信,可事实又摆在了你的跟前,婚姻只是你一个人的深渊。”

    贺峥嗓音平徐低沉,仿若幽谷里缓慢流淌着的林籁泉韵,但不显得风光月霁,反而字字句句都透着股鸦默雀静的凉意。

    秦尤心下哼笑,口才还挺好。

    察觉到旁侧的沈宁神态有异,她右手拇指一直紧按着那枚戒指,指甲盖都泛起青白色,一张脸虽是竭力稳住被诱引而出的情绪,却还是寒风扫落叶似的摇摇欲坠。

    按理她应当作出防御,可贺峥这臭流氓学聪明了,不正式提问,只假设性的陈述,就像在讲故事,一个能在沈宁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故事。

    所以按规矩她没法插嘴。

    但办法总有千万条,要想让一个男人分心,不是易如反掌么?

    秦尤渐渐划开一抹狡黠的笑意。

    “每当夜深人静,他睡在你枕边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在观察他的后脖颈吗?想象着拿刀剖开他那曾经令你为之倾倒的头颅,想象着细细拆解他肢体的每一寸,血水涌出来,他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让你感到无与伦比的振奋。”

    沈宁面色僵白,嘴唇颤抖,似乎在呓语重复着什么,听不清,但她都快狞笑出来了,情绪已渐至临界点,贺峥乘胜追击地催眠折磨:“为了那一刻,你无数次练手,而当利器钻进他脖颈,血流喷了你满手,你是不是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惊愕万分的眼——”

    话音戛然而止。

    贺峥垂眸瞥了眼身下,旋即看向秦尤,是既不敢置信又恼怒交加,还有种难以名状的躁动。

    秦尤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指甲,感应到他直勾勾的视线,她迤迤然抬眸,嘴角轻莞,笑得像个古书怪谈里勾人魂的妖孽。

    而桌底下,一只脚尖正沿着他裤管,似有还无地蹭着他大腿。

    又酥,又痒。

    贺峥太阳穴一跳,忙不迭试图再接上话茬,可已经来不及了,沈宁像是忽然惊醒,松开手的同时也在收敛着自己外露的情绪。

    贺峥拧着眉心,很深很深地沉下一口气,垂眸瞥向那只正在自己腿侧作怪的脚尖。

    她足背白皙,筋线分明,瘦削妩媚的风华,指甲上那几点暗红宛若摇曳在深渊边缘的曼陀罗,罪恶又魅惑地诱人前去采撷。

    都快蹭到他腿/根了,轻悄悄的痒意直蹿上头皮,贺峥额角青筋狂抽,也不知道究竟是怒的还是躁的。

    他妈的,这讯问是继续不下去了。

    因着他这骤然的停顿,沈宁早趁着这么会儿的功夫缓冲过来了,又恢复原先那幅恬静似河边小雏菊的温和样。

    第一次撬开别人内心深处的隐秘可以很容易,但第二次,却是难上加难,因为已然有了前车之鉴导致的防备与戒惕。

    贺峥恨恨地抹了把脸,扭头看向高悬于墙角的摄像头。

    共事多年都培养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卫君澜立即摘下耳机匆匆推门进来。

    秦尤赶在那之前缩回脚,不知道贺峥都跟对方吩咐了什么,卫君澜向沈宁示意道:“许夫人,这边请。”

    还以为危机解除,秦尤好不春风得意地跟着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口时贺峥却叫住她:“你留下。”

    她鸟都没鸟,谁知沈宁前脚刚踏出去,后脚门就合上了,使劲推拉还打不开,只听得外头细微的咔嚓一声——

    落了锁。

    秦尤眉峰微蹙:“你要干什么?”

    贺峥但笑不语,敞着两条大长腿吊儿郎当地靠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颔首去点烟。

    其实贺队没吩咐什么,只是叫她暂时把沈宁带到隔壁,也没让她接着去讯问,卫君澜把门一关便八百里加急地跑进监控室。

    贺大队长和秦律师的撕逼大战是刑侦队必不可错过的经典曲目。

    “哎哎哎干啥呢干啥呢!”

    “贺队把秦律师锁里边了!”

    “卧槽,这还了得?劳您驾挪挪屁股,挤个位置。”

    很快屏幕前就黑压压地聚集了好几颗看戏的脑袋瓜。

    “放我出去。”秦律师还算平静地说。

    贺峥斜睨她:“怕了?”

    秦尤张嘴就反驳:“我怕——”

    “刚才你脚后跟动了下,想退后又强忍住了,肩线紧绷,两手微握成拳——你现在松开也没用,已经暴露了,典型的防御性姿态,最重要的是你还迅速扫了眼周围,另外找出路,遇到危机时的本能反应。你在害怕。”

    贺峥弹了下烟灰,“怕什么?真担心我气急了对你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秦尤说:“你这是非法囚禁。”

    “你刚才还非法性/骚扰呢,我说你什么了吗?”

    “……”

    秦尤嘴皮子一动正待反唇相讥,贺峥却倏地一个箭步冲上来,反剪着她双手压过头顶,另一手又不知轻重地箍着她下巴,忍着愠怒道:“别玩得太过了,小心引火烧身。”

    秦尤硬生生给他摁地动弹不得,索性也不反抗了,嘴上却英勇无畏地火上浇油道:“怎么,贺队会有反应吗?”

    贺峥被她逼得牙根都紧了紧,盯着她不过数秒,箍着她颌骨的手便突然往下,撩起她裙边沿着腿侧一路肆无忌惮地往上,到终点径直恶狠狠地掐住了她半边臀。

    “你——”冷不防的,秦尤浑身一个激灵,又惊又怒,舌头好似凭空消失半截,你了半晌没你出后文来。

    观望到这一出,屏幕前瞬间炸开了锅。

    贾乙丙:“卧槽?”

    郝诚实捂着脸痛心疾首:“猥琐!下流!不是人!”

    卫君澜嘴巴张地能塞下一颗鸡蛋:“……”

    “你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招惹了我,还想全身而退?”贺峥说着又使了把劲,冲动之下的滑腻触感摸得他有些心猿意马,他挑眉啧了一声:“挺有弹性。”

    换了别人这会儿估摸着早就羞愤地满脸通红了,但秦大律师是谁?风流成性的老手一个,除去一开始不可避免的震惊,缓过神来后压根就不把这当回事。

    她风云不动地巧笑晏晏道:“贺队,摄像头还看着呢。”

    “你会介意?”

    “当然不了,就是担心有损贺队的清誉。”

    贺峥盯了她半晌,也下流了半晌,终于十分心满意足地收回手,顶严肃地说:“少给我添乱。”

    “添乱?贺队是不是忘了,要不是我给你请柬,你能摸到那些你所谓的证据?”

    贺峥垂了下眼,表情有些微妙。

    秦尤眼睛一亮,顿时就乐了:“难怪啊…你刚刚的表情一直不对劲,那女警跟你说了什么?你牙关明显地紧绷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两秒,你也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但痕迹就是痕迹。”

    “郁闷?烦躁?说明她带来的是个坏消息,那又是什么坏消息呢?我猜猜啊,过了这么半天,dna比验肯定出来了,既然是坏消息…那块关键性的碎布上的血迹压根就不是许敬山的,对吗?”

    贺峥铁青着脸不看她。

    秦尤立即大笑起来:“贺队啊贺队,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时运不济呢,还是该说你无能。你居然还妄想凭借这点诈沈宁一波,沈宁那白痴头脑简单会上你的当,我可不会。你们又白忙活一场,空欢喜一场,开不开心?意不意外?头不头疼?”

    秦尤一张嘴简直神通广大所向无敌,谋财又害命,还特别可恶特别擅长激怒人,贺峥本来安顿地差不多的怒火被她这么一挑衅,又狂风万丈地往上蹿,虎口几乎是不自觉地掐紧了她下巴,似是要生生将她捏碎。

    秦尤被他这力道给弄得生疼,偏偏天生反骨不服软,她垂眼笑看他,嘴边眼里只要是能表现情绪的部位,无一不是大写的嘲弄和讥讽。

    她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低声说:“你现在很想揍我,但又顾及我是个女人,如果我是个男人,说不准我早就被你揍地满地找牙了。暴力倾向,和你的成长环境有关吗?也是,南区那种地方,不是打别人就是被打。一个人如果习惯了暴力,就会不自觉崇尚暴力,与恶龙周旋久,自身亦成恶龙,但看得出来你目前很克制这种倾向,你们警局的内务部给你找过心理医生吗?”

    但凡是个人都不会喜欢被分析,毕竟隐秘之所以称之为隐秘,就是见不得光。

    一个艾滋/病患者会喜欢被曝出自己病症的事实吗?一个搞外遇的人会乐意被当众揭穿吗?一个心理有创伤的人会想看到阴影赤/裸/裸地陈列在跟前吗?

    绝对不会。

    贺峥死死地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间那股凶兽似的冲动盖过了理智,险些真的令他动起手来,又勉强凭借仅存的一丝定力忍住,他良久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给我闭嘴。”

    秦尤笑意渐深,双眸一瞬不瞬地欣赏着他阎罗王似的面孔,几乎是以己身在险峻边缘试探,却又亢奋地如同着迷上瘾,她语速又快又稳又癫狂:“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当律师吗?就是这种感觉,不费一兵一卒,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人獠牙毕现,暴露出他最真实的面目。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轻而易举又最具成就感的事情吗?”

    贺峥闭了下眼。

    足足两分钟,他松开手,退后三步,经过好一番心理建树后才长出一口气,再看向她时已经归于烈火燃尽般的沉静:“秦尤,你先别这么得意,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你这把硬骨头被磨软的一天。”

    秦尤眨眨眼说:“除非我死了被送去火化,不然你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

    贺峥没再搭理她,他敲了敲门,须臾打开,一伙兄弟簇拥而来想开腔,瞧见他那阴沉沉的脸色又当即噤了声。

    他大踏步径直奔向鉴定科室,小夏安正捣鼓着器材,突然间就被人揪住衣领拎了起来,贺峥目似饥鹰,嗓音格外渗人:“葡萄酒?”

    夏安给吓了大跳,磕磕绊绊道:“对、对…都是些葡萄、萄汁、酒石、石酸、单、单宁酸和甘油之、之类的,隶属于、于葡萄酒的成分,没、没检测到血、血…”

    夏安越说越小声。

    这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了。

    不是血迹,葡萄酒,当晚宴会纸醉金迷推杯换盏的,沾上点酒渍弄脏了然后随手丢掉,听上去相当情有可原的合理。

    贺峥狠狠地揪了把眉心,又转身离开了。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郝诚实同志正试图追上他的脚步,又瞧见小夏安一张脸惨白地如同水鬼,便出言安慰道:“贺队这是给人惹毛了,平常不这样的,你别怕。”

    夏安抹了把头上的汗,哂笑着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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