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怎么没明白啊?!”郝诚实缩在副驾驶上,被灌进来的烈风和车顶警铃的刺鸣给冲了个子午卯酉,他开着大嗓门喊道:“不是说雇的职业/杀手吗?怎么又变成沈宁行凶了!”
贺峥一路狼奔豕突,在早高峰的滚滚喧嚣中拔高音量说道:“那职业杀手身材高大,个子太壮了!他钻不进那辆药理车!高档面料,又是药理车这种家用的私人物品,除却女主人还能有谁会留下这种痕迹?!”
贺队开车太猛,卫君澜没坐稳,不小心歪了个趔趄,她灰头土脸爬起来也跟着喊:“啊?不是那杀手?那乔乔的死和许敬山的案子没关系啊?不对!如果是人藏在里面,几十斤的重量乔乔推车去送药的时候不可能发现不了的!说明…”
贺峥刷的一声拉下车窗,狂风瞬间止息,他目视着前方幽幽道:“她不是看见又或者听见了什么,她是帮凶。”
引擎轰鸣,汽笛大噪,车头像是一把势如破竹的巨斧,在不断闪烁尖叫着的警铃声里往川流中劈开了一条康庄大道,车轱辘碾压着两侧嘈杂,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天边曦光微露。
向法院申请搜查令是必走的程序,所以即便有心加快进度也无可奈何,而等到搜查令下发已是翌日。
休整过的刑侦人员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突袭一般蹿至许家小洋楼跟前,正在浇花除草的佣人乍眼瞧见这来势汹汹的阵仗,园林剪都给吓掉了,忙不迭小碎步跑进去禀报。
两分钟后,以贺峥为首的刑侦团和以女管家为首的佣人团对峙在大门口互不相让。
贺峥都给气笑了,他逮主子关他们这群奴婢什么事?吃迷魂药啦这么忠心耿耿?
有搜查令在就百无禁忌,他正试图带人硬闯,沈宁施施然地大驾光临了。
贺峥晃了晃手里的搜查令,还算客气道:“许夫人。”
沈宁微微一笑,示意佣人团让开,翩翩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刑侦团脚步匆匆鱼贯而入。
年过半百的女管家神色微变,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小…”
沈宁眼风瞥向她,她骤然止住,松开手低眉顺眼地毕恭毕敬道:“夫人,需要通知大少爷吗?”
“通知大少爷干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老妈子脑袋又再度低下去。
“搜查而已,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去吧,我们又没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沈宁顿了片刻又吩咐道:“阿云,打个电话给秦律师。”
“是。”
楼下主人从容不迫,仆人面面相觑,而楼上却是翻箱倒柜热火朝天——
“衣柜!重点是衣柜!沈宁当晚穿的是件象牙白的旗袍,把它给我揪出来作比对!还有手套!勘察组盯着那药理车,找找什么皮肤组织指纹!丁点儿蛛丝马迹都别放过!”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6天了!6天了啊,这案子还没破丢不丢脸?有没有面儿?”
郝诚实中气十足铿锵有力地答道:“丢脸!没面儿!”
三两名队员在百忙之中抽空大笑了几声。
“贺队!是不是这件旗袍?”贾乙丙从衣柜中探出脑袋,抓着件衣服冲他晃了晃。
贺峥走过去抬指摸了下,整体端量片刻:“对,就这件。”
案发当晚他见过。
卫君澜又跑下楼梯拐角冲他招手道:“贺队。”
许家小洋楼不算高,总层数四楼,一楼是会客厅储藏室什么乱七八糟的,二楼一间书房和几间办公室,三四楼则是休息的卧室区。
贺峥跟着她走进三楼一间富丽堂皇的主卧,墙壁上挂了张如梦如幻的结婚照,床头柜摆了几张或合影或单人的相框。
这是沈宁和许敬山的卧室。
卫君澜蹲在老式的壁炉前,戴着手套从黑不溜秋的灰烬中拾起块小面积的残缺布料,边角上赫然印着滩暗褐色的痕迹,像血。
贺峥凑近闻了闻,旋即与卫君澜对视一眼。
俩人会心一笑。
贺峥下来时佣人团已经各自解散忙各自的去了,沈宁端坐在会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喝茶,一整个淡若云边鹤。
“许夫人,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宁吹茶面的动作微顿,抬起脸温和笑道:“怎么了?我也有嫌疑吗?”
贺峥俯身抽走她手中琉璃碧玉似的茶杯,看着她眼睛说:“到目前为止,嫌疑很大。”
沈宁保养得好,眼角没有一丝鱼尾纹,这就使得她笑起来时虽然宛若春风拂面,却始终有股说不出的平徐的幽深。
她柔声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听到这句话,从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真的身临其境了,感觉还真是大不一样呢。”
贺峥扯起嘴角笑:“你要是喜欢听,等回到局子里我多说几遍。”
沈宁但笑不语,顺从地起身跟着他走了。
总体上来说沈宁很配合,最起码没像她养着的那群奴婢那般不可理喻,但贺峥很快便明白了她如此安然自得的底气是什么了。
秦尤跷起二郎腿坐在审讯桌对面,两手交握置于腹前,审讯室里的灯光烟波流云似的笼罩下来,她轻挑眉尖:“贺队,弄成这样是真的很难看啊。”
贺峥:“……”
贺峥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尊大佛会横空出现,她不是许东尼的辩护律师吗?他抓住真凶不就相当于间接给许东尼脱罪了吗?
她还来凑什么热闹!
只有一种解释,沈宁出的价钱高,让这见钱眼开的讼棍择优易主了。
他是真恨不能把她给碎尸万段,当然了,眼下恨是没有用的,旗袍在比对,血迹在鉴定,证据马上就快出来了,他就是铁头撞南墙,也得把这尊大佛撞倒,从沈宁嘴里撬出真相。
可恶的大佛率先道:“仅凭几根丝线就断定许夫人杀了他,贺队不觉得太仓促草率了吗?许夫人每天生活在那幢房子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一点裙边几缕头发什么的不经意落到哪个角落里,再正常不过了。”
贺峥没鸟她,只看向沈宁道:“许敬山死亡时间当晚8点半左右,那个时间段你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去哪儿了?”
“酒窖取酒。”
“这种小事为什么不交代下人去做?”
“贺警官你有所不知,我那些朋友嘴叼得很,寻常酒水怎么伺候得了她们?他们也是眼巴巴馋的紧,撺掇着我去拿敬山的私藏酒——敬山爱酒在圈子里便出了名的。可名贵了,好些都是拍卖会上买回来的绝版珍品,我怎么敢让下人去?上回家里来客敬山要招待,乔乔不小心打碎了一瓶,被敬山大发脾气好生训了一通呢。”
这点倒是和在场人证的口供一致,但…
“有谁可以替你作证?”
“阿云。”
贺峥想起了今早上在许家大门口瞧见的那个护主护出一脸同归于尽的壮烈表情的女管家。
私心太明显,证词不可靠。
而假如沿着这个点继续盘问下去,尽头必然是个死胡同,人不会无缘无故自证其罪,除非找准方向摸清要点。
贺峥指腹轻轻捻着,兀自思量时卫君澜突然推门而入,附耳说了些什么。
秦尤捕捉到他侧脸上的咬肌紧绷了一下又松开,几乎是无缝衔接地挑起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卫君澜离开后他便煞有介事地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是之前从私宴上的那群大佬贵妇嘴里搜集得来的纸质口供。
他唔一声道:“当晚你穿了身象牙白的旗袍,戴着双白色手套,有细心点儿的目击者声称你取完酒回来之后手上的手套就不见了。”
沈宁笑笑:“一定是不小心落在哪里了,上了年纪,忘性大。”
贺峥目光如炬:“落在壁炉里了么?许夫人,你应该细心点,要是想烧毁什么东西,最好再事后检查一下,免得留下什么把柄。”
“贺警官的意思是…”
“在你房间的壁炉里发现一块莱赛尔纤维的白色面料,经过dna对比,上面的血迹就是属于你丈夫许敬山的。是你杀了他,你利用丧亲之痛说服了乔乔帮你合谋,而等利用完,你又把她给杀了,从此这对狗男女就永远消失在了你的眼前。是不是很痛快?”
“许夫人看起来柔弱地我见犹怜,没曾想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沈宁瞳孔微微放大,面色僵硬一瞬,正欲开口,秦尤凑了过来。
于是贺峥便眼睁睁地看着沈宁那飘忽的眸心趋于平定,心下别提有多怄火,想撕碎那讼棍的冲动只增不减。
沈宁道:“如果我能动手杀了他,那为什么多此一举雇凶去杀乔乔呢?听贺警官的意思是我在报复,报复的话…不应该亲自手刃才会感到痛快么?再者…”
她莞尔道:“我从不戴像莱赛尔纤维这种低级棉制品的手套。”
贺峥强压下横陈在心头的浮躁,阴森森地瞥向秦尤。
秦尤轻轻地冲他扬了下眉。
不知是挑衅更多还是得意更甚。
虽然被掣肘地死死的,但贺峥毕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菜鸟,肯定不会就此轻易放弃。他几不可察地抿口气,习惯性去摸烟:“许夫人不介意吧?”
明显是郁闷了才抽烟,沈宁当然不介意。
不知是因为说了大半天口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伸手去够面前的水杯,浅抿一口润润嗓便放下。
贺峥叼着烟还没点火,眼风又瞥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摁打火机的动作微顿片刻才继续,他漫不经心道:“为什么还戴着?”
沈宁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的戒指,她一笑:“我是丧偶,不是离异。”她说着微微垂眸,极其缓慢地摩挲着那枚戒指,仿佛入了迷,“就算他死了,也还是我的丈夫啊…”
那神情绝对不是眷恋怀念亦或者任何跟爱意有关的温柔,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悚然,就像是互相折磨到白头的怨偶,以牺牲血肉之躯和毕生幸福来困住对方的爱恨交织。
贺峥眼底一丝深意一闪而过。
旋即又往后一靠,姿态十分放松闲散。
贺峥不玩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拿监狱和刑期来施加心理压力、用言语的大动作来吓唬的那套,那套对付南区的小混混还成,但像沈宁这种有钱有势又一辈子八面玲珑地周旋于权贵之间的大户,不能单刀直入,得引而不发。
人是情感动物,触碰到某个点表面功夫做再好也会有流露的契机,像秦尤这种冷心冷性冷血的王八蛋被逼急了都会跳脚骂人,更何况沈宁呢?
只不过是不够火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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