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华莲自昏愦中惊醒,见案上书籍,窗外白光,一时间竟分不清方向。沈丹青瞧见华莲醒来,走过来轻声道:“天色还早,好生躺下休息。”华莲听见声音,尚不能全然清楚,抬头问道:“沈先生,这是哪里?”沈丹青道:“是我的居处。”“华莲再看了看,知道不是那处,问道:“刚才的曲子是沈先生弹的吗?”沈丹青点了点头。华莲闻言,若有所思。

    沈丹青不想他耗费心神,劝道:“谵惑阵凶险,这会多思于你无益。”华莲点了点头,又紧张问道:“我太公他们呢?”沈丹青温言道:“你太公他们没事……”话音未落,华莲已站起来,要去见太白。走至门边,华莲身形停下,转过身歉然望沈丹青道:“沈先生,谢谢你救我。”说罢,拉开门去找太白。

    华莲去时,太白和大家正在院里煎药。多年的辛劳和忧虑已使太白苍老了,使他与寻常的老人没了不同。大抵是药煎好了,太白弯下身想把药罐端起来,却在弯下腰时再直不起,眼看汤药溢出了,一脸急色。华莲在门口望见,不禁湿了眼眶,跑至太白身边,将药罐端离了,倒在碗中,分给众人。

    太白怔怔瞧着,泪眼渐渐朦胧近而模糊,眼边只得了一抹红色身影。

    众人在端着药喝了,华莲走过来唤道:“太公。”太白的眼泪像线一样滚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华莲上前伸臂把太白揽在怀中,轻轻道:“太公不哭,华莲回来了。”太白苍老的手在华莲两侧无助地伸着,一会才轻轻覆上华莲的背,胸膛止不住地颤抖和抽泣:“华莲不回昆仑吗?”华莲摇着头,眼泪跟着落下来:“华莲和蓝清珏不是同一个,华莲只是华莲,是太公一手带大的华莲。”太白的眼泪更汹涌了,无声地落着。

    华莲扶太白在廊上坐下,太白不放心,握着华莲的手道:“可是沈先生,沈先生怎么办?他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华莲在太白身前蹲下,轻声道:“太公,你放心,我会去找沈先生说明白的。”恰时沈丹青带陆机往这边来,看见二人光景,心里难明,默默道:“终不是他。”陆机怕早迷了本性,呆呆地看着院里的华莲。那日他送药来,看见昏睡中的华莲简直跟他的小师叔一模一样,惊得连药碗都打碎了,慌慌张张出来,一日间神不守舍。

    沈丹青转身见了这样,知道陆机已知晓,怕他泄漏天机如实说道:“华公子是大罗天那人养的一株金莲,受封天位,与我昆仑并不相关,只是与你的小师叔相像罢了。”陆机听见声音,忙收敛心神,慌乱道:“师叔祖,对…对不起,陆机走神了。”沈丹青叹了叹,温声告陆机道:“一点小事,不需道谦的。”陆机抬起头,目光满藏感动:“陆机知道,以后再不犯了。”沈丹青微微笑,带陆机一起进小院来。

    华莲和太白看见沈丹青带着陆机来了,急忙迎上去,彼此问了好。太白道:“这几日华莲让沈先生费心了,太白谢谢沈先生。”说着跪下去。“太公……”“太白万万不可!”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华莲和沈丹青一起扶住了太白。太白看着沈丹青,低头后又抬起:“沈先生,我……”沈丹青看着太白,声音带了一些颤:“我知道,太白不用感到愧歉。”太白听了,诧异望华莲,华莲看沈丹青一眼,朝太白含笑地点了点。太白渐渐会意,更紧地握住华莲的手,激动的像个孩子,执拗地向沈丹青再言谢。

    几人坐在院里说了会儿话,沈丹青起身道:“出来多时,该回去了。”华莲同太白送沈丹青至门口,沈丹青带陆机辞别离开,走了几步,似知道一般,转过身道:“快进去,你身上才好,别吹着风了。”华莲只感此情此景分外熟悉,渐渐地被一种不可明状的难过和不舍包围了。

    次日清晨,沈丹青同众人告别,回了昆仑。

    这日清晓,华莲已醒,推窗开门出来,只感一股凉意。四下看,只见院中一片被雨水湿润的痕迹。这时候大部分的花和草叶都枯萎了,往日热烈茂盛的气势也已不见,雨水使院里一切显得颓色和哀伤。因想到沈先生,华莲的心情与这小院融为一体。正想间,裴公景进院子来,提着酒瓶,像往常一样来找华莲。华莲瞧见,走出来迎接他。“不好意思啦,华莲,没能很早来看你。”二人在外廊喝起酒,裴公景有点不安,说道:“华莲,真后悔那天没有跟你去,你知道这件事……”裴公景显得苦恼,好像不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为他说明白。华莲俯下身,替二人斟满面前的酒杯,请裴公景喝酒。裴公景急忙端起来,二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时候,华莲开口道:“谢谢你,裴兄,还来跟我喝酒。有时候,人真的很难取舍,好像人的左手跟右手,少了哪一样都觉得空落落的。”华莲幽幽道。裴公景少有的无言,看着华莲,“是说沈先生和你太公吗?”华莲点了点头。裴公景笑道:“哎呀,华莲,离别是难免的事嘛,就不要为此难过啦。”觉察到华莲的视线,裴公景不自在地将目光避开,说道:“华莲,外面又落雨了,你说明天还会下吗,真希望不要再下了,下得人心烦……”华莲忍不住笑了,将目光转向庭院,见果下雨了。雨幕中一切都静悄悄的。华莲收回目光,看裴公景道:“所以裴兄也不要歉疚了,你只是跟我一样,做了一个令人难过的选择罢了。”感受着华莲真挚的情感,裴公景才释然了些,俯身斟满酒杯,请华莲喝酒。

    酒瓶里面的酒已喝了过半。裴公景叫了声:“华莲……”“怎么了?”华莲应道。只见华莲坐得笔直,裴公景则随意地坐着。裴公景道:“那天我听见姬姑娘唤孙难舅舅,好担心姬姑娘跟孙难有关啊,那样我们就跟她做不了朋友了。那天……那天我没有及时救姬姑娘,她……她被孙难打碎喉珠,不知了去向……逍遥居里的人也找不到她……”裴公景的声音带了哽咽。华莲听此言,惊得站起,忙问:“姬姑娘不见了?姬姑娘在哪里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裴公景道:“在栖凤馆,十月初四那天。”华莲已面色煞白地扶住廊柱,裴公景急忙过来:“华莲!”华莲摇了摇手,示意裴公景他没事,对裴公景道:“现在,我们得尽快找到姬姑娘。裴兄,还要望你相助。”裴公景点着头,待华莲缓了缓,一起商量寻姬酒酒之事。

    当日几人便在城中打听姬酒酒下落。大半天,所问之人皆摇头说没有瞧见过。路上见了逍遥居的人也忙问:“你那里可有姬姑娘音信?”无不叹息摇头。这样又寻了半日,眼见一日又要过去,众人无不黯然,回到会客馆。第二天醒来,又出城寻,路遇一老汉,迎上去便问:“老伯,可有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女子?”老汉稀里糊涂道:“白衣女子,年轻的…”指了指一条大路道:“哦,从这路上过去了。”相谢了老汉,顺着他指的路急步赶上去,才知是拉牛车埋父的可怜女人。裴公景气得翻白眼,直骂老汉误人。华莲咽下心中的失落,叫女子葬父后快回城中去。这一日赶回城门时,也已是夜幕时分。裴公明和裴公逸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在路上爬行。派出去的兰陵弟子也回到这里,皆是一无所获。华莲执礼相谢,众人回礼,架着裴公明和裴公逸先回城中去了。

    城门剩了华莲和裴公景二人,夜色迷蒙,夜气清冷,嵬城城门隐在一片昏暗中,虽有月光也不能朗照。

    “姬姑娘你在哪儿?你我重遇嵬城,也要失散于嵬城吗?”华莲在内心呼唤,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忧焚之色。华莲转过身,面色掩饰了道:“裴兄,夜晚了,我们也回去吧。”是为了不叫好友心添不安和愧疚。

    裴公景道:“明天我们还寻,一定能寻到姬姑娘的,华莲你也不要太担心。”华莲点了点头,二人并肩走入城门。突然城门上传来叹息声,二人对视一眼,上了城门。叹息声不觉如缕,却无人影。裴公景出声寻问:“谁在这里,出来!”叹息声嘎然而止,城门重归寂静。昏暗的月光照着,自城门向下望,见城门字上的血迹干涸了。

    二人一起抬起头,将目光射到对面的门楼里。进了门楼,里面一片漆黑昏暗。裴公景抬步往更里走,被华莲伸手拉住。二人找来火把,四下走动,只见这门楼俨然是个祀门之地。长案台桌供着烛台,壁上挂着功德,只是烛台早已熄灭,功德横落一地,神像也摔在地上。

    这时候地上功德暗动,一阵衰弱模糊的呜咽声由摔碎的神像里传来。二人吓了一跳,把那神像立起来观看。神像传来一阵模糊的“救我”之声,二人诧异不已,知道有人被封在了神像里。咒语被解开,被封住的人现出身形来,却是这处的门神。

    门神见着华莲,一惊后跪下道:“竟是三太子,小神方才失礼了。”华莲问门神道:“你怎么弄成这样,为何会被封在神像里?”门神叹一息,道:“小神使桃木剑斩百妖,遭了暗算,故而被封住。”又说道:“几日前,那乖戾之人来气哼哼又封了我的眼力,使我不能语,实在可恨!”裴公景扣了扣耳朵,走上前道:“兄台,说话声可不可以小点儿,我们都听得到……听得到……”门神这才注意到,急忙说道:“小神不知声音太大,小神下次一定注意。”裴公景听了,嘴巴张了张,闭上了,只道门神是个憨憨,拍了拍华莲的肩膀,说道:“我到一边等你。”华莲点了点头,看裴公景坐到一边,收回目光问门神道:“你可记得是哪一日?”门神道:“十月初四那日。”华莲点了点头,眼睛一亮问道:“使你不可见不能言的人你可认得?”门神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再让我见了我准能认出他!”华莲顿了顿,道:“那你可知城中发生何事了吗?”门神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小神这就去察看。”“门神,留步!”未及华莲阻止,那门神已去了。

    “真是性急,比我还急,怎么都不听我们说什么……”裴公景忍不住说道。华莲解释道:“他们居其位,安其职,不敢也不能懈怠。”裴公景道:“那他们也太可怜了,一点都不自由,我呀宁做一方无籍仙,也不做他方有籍臣!”华莲轻念那句不做他方有籍臣,怔怔出神。不多时,回过神道:“裴兄,我们在这里等等,他一会会回来的。”果然,门神一会儿回来了,跪倒在华莲面前,大惊失色道:“三太子,小神无能,无能护嵬城百姓,前来请罪。”华莲上前扶起,门神不肯,仰天道:“小神今闯下大祸,欲往斩神台。”又敬告道:“嵬城凶险,三太子须加小心。”说完,径往斩神台去了。

    华莲同裴公景追出,见星云匿藏,乌云飘月,是斩神之象。裴公景道:“华莲你也没有办法吗?”华莲沉默无言,沉痛道:“裴兄,你可知若云宫之仙,之神犯下龟玉毁椟之事,是谁都逃不掉的。”华莲这么一说,裴公景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叹息道:“真可悲呀。”月华从天空洒落下来,起了雾,夜晚显得朦胧凄美。“结束了吗?”“恩,结束了……”二人无言伫立,一会儿走下门楼。

    道路不觉间发生偏离,不往会客馆竟朝栖凤馆而去。二人走至栖凤馆门口,只见门前桐叶飘零,堆砌长阶。门半开着,二人走进去,过塘穿廊,径往那日姬酒酒出事之地行去。只见门板紧闭着,二人推门走进去,一股潮气自面目扑来。月光下,但见里面桌椅充满灰尘,显已久无人来。至于二人究竟为何到这里来,倒不十分清楚,也许是与走着走着忽然想到哪里看看一样,那个可能且万分之一会遇故人之地,由此可知已是束手无策,走投无路了。

    二人走出来,周围一片沉寂,顺着原路返回,月已至了中天。华莲和裴公景走后,一株高大的树木后出现了一个人,目光平静地望着,一会儿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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