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遇见萧询等人,江晨曦歇了继续游玩的心思,她不敢多待,遂向江晨宴提出告辞。

    江晨宴得知圣上亲临,自然也不便多留小妹,兄妹俩在御苑大门口简短话别,随后各自散开。

    回程途中,天气陡然转阴,转瞬间乌云密布,随后下起暴雨。

    御苑在平京郊外,有一段官道在修补,道路泥泞。

    江平专心致志地驾驶马车,尽量避开坑洼路段,奈何一时失察,左前车轱辘陷在泥坑里,马车顿时外斜,任凭江平拉拽缰绳、抽打马尾,陷进去的车轱辘都未能出坑。

    江平不顾暴雨跳下马车,跪地求饶,“主子,奴才该死,马车坏了。”

    江晨曦掀帘,风急雨骤,雨水迎面扑来,她免了江平的过错,“赶紧起来,再想想其他办法。”

    当年她从青州返回平京,外祖父生怕她被继母欺负,把机灵又会武的江平赐给她当随从。

    她削发入尼姑庵前,江平被她派到甘州,提前替江晨宴打点一切,顺道留在甘州替她守护江晨宴。

    突下暴雨本就与江平无关,他何错之有。

    “小姐,您安心坐着,奴婢下去瞧瞧。”兰英待不住,率先撑开伞,跳下去帮忙。

    江晨曦凑近窗棂,专注地瞧着俩人捣鼓,大抵运气不佳,二人捣鼓半刻,眉头紧皱,显然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江晨曦面露愁容,荒郊野外遇大雨,马车还坏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糟糕透顶。

    值得庆幸的是御苑周边甚少有宵小出没,这里又是官道,安全暂时无虞。

    然而四人傻乎乎杵在原地等雨停也不是个办法,此地距离御苑有段距离,折返回去不切实际,倒是离南城门不算太远,骑马约小半炷□□夫。

    最后,江晨曦令江平解了缰绳,由江平骑马载着兰英先行回城去租赁新的马车,她和映雪留在原地等候。

    映雪觉得此举不妥,“小姐,还是我和兰英留在这里,让江平送你先回去——”

    兰英和江平也颇为赞同映雪的话,“主子!映雪姐姐说得对——”

    “就按我说的办。”江晨曦截住俩人的话茬,她自有用意。

    映雪三人见劝说无用,只能听令行事。

    江平和兰英走后,雨势逐渐增大,几息间,江晨曦的裙摆后背已然湿透。

    映雪心疼地抱紧主子,生怕主子被雨淋湿又着凉。

    四周荒凉,暂无躲雨之地,主仆二人共撑一把伞,风一吹,倒是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晨曦连打几个喷嚏之后,一辆乌木色,四匹烈马并驾齐驱的宽大马车缓缓驶来。

    听到动静,映雪扭头望去,下一刻,她一脸惊喜,“主子!有马车——”

    姜德一眼尖,一下子捕捉到向他挥手的映雪,定睛一瞧,嘿,巧了不是?

    姜德一勒令驾马的侍卫减速,他钻进马车内禀告,“启禀皇上,太子妃的座驾陷在坭坑里,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老奴没瞧见她的马夫,眼下只有太子妃和她的侍女……”

    车内宽敞,仿若缩小版的行宫,萧询这会儿正歪靠在矮塌上,手握卷宗,随意翻看。

    他抬眸,朝窗外掠去,姜德一有眼力见,即刻推开一扇车窗,随后躬身避让。

    瓢泼大雨下,艳红色的胡服早已褪去马场上的风姿,成了霜打的茄子,年轻女郎被她的侍女搂在怀里,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唇色发白,模样难堪。

    倒是巧了。

    萧询沉思几息,而后开口示意,“唤她们进来。”

    “喏。”

    姜德一亲自撑伞下车,把江晨曦迎上来,几番对话之后,他点了马车后面跟随的一骑护卫,留在此地等候通知江晨曦的马夫。

    “曦妃娘娘且放宽心,老奴定会派人把您的马车修好,回头给您送到府邸。”

    江晨曦谢过姜德一,而后矮身跟在他身后进入车内,她低眉顺眼,不敢随意乱瞥。

    映雪自觉留在外面,独自缩在角落里,不影响驾车的侍卫。

    天子座驾宽敞,内里陈设无一不精致淡雅,花纹繁复的地毯隔绝了脚步声,矮几上的烛火亮如白昼,堆叠整齐的书卷摆在矮几一侧,一壶茶,一只杯,一本摊开来的棋谱,昭示着车主心情尚可。

    “臣妾参见皇上——”江晨曦眼角余光只扫到一双黑靴,视线不敢再往上,她战战兢兢磕头行礼。

    “免礼。”萧询轻飘飘扫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女郎,近距离打量之下,她衣服已然全部湿透。

    “怎地就你们主仆二人等在马车旁?”

    萧询随口一问,江晨曦简短回话,和萧询同处一室,她手足无措地端坐在入口处,腰背挺直,守着宫廷礼仪,车身晃动,她努力稳住身体。

    萧询不爱用香,车厢里只有清香扑鼻的茶香。

    随后便是一阵静默。

    江晨曦稍稍抬眼,表情错愕,眼下光景,帝王又不是帝王,只见他倚靠在软枕上,左腿支着,右腿伸直,手里捧着一本残卷古籍。

    马车晃荡,江晨曦瞧不见古籍上的字。

    她心里羡慕,好不悠闲。

    怕打扰萧询看书,江晨曦秉持安静,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惹怒帝王。

    姜德一悄悄瞥了一眼,暗香盈袖,若不是身份非比寻常,端是和美,他内心哂笑,暗忖自己多虑。

    近一年,皇上都不爱入后宫,更别提美人在侧。

    须臾,许是察觉到江晨曦的拘谨,萧询颇为仁厚地说道:“不必太过害怕,朕又不是老虎。”

    江晨曦窘迫,话不假,但公爹与儿媳同处一室,确实别扭。即便还有第三人在,眼下场景多少有些于礼不合。

    江晨曦胡服湿透大半,黏在身上极其不舒服,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她:“……”

    “臣妾失礼,恳请皇上恕罪——”江晨曦连声道歉,尴尬地转过身去。

    萧询瞥向姜德一,眉峰微蹙,“是挺失礼的。”

    江晨曦:“……”

    姜德一二话不说跪下,顷刻领会帝王的眼神,伸手扇了自己脸颊一下,“瞧老奴蠢笨,还请曦妃娘娘见谅,这马车里并未准备女子衣物,倒是有一件圣上去年打猎时留下的鹅毛大氅。”

    说完也不等江晨曦回话,兀自膝行走至右侧,打开抽屉,取出叠好的大氅。

    “还请曦妃娘娘换上,千万别着了凉,否则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定然要怪罪老奴伺候不当。”姜德一把大氅递到江晨曦面前,之后退出内室。

    少了一个人,室内气氛有些怪诞。

    江晨曦依然不敢直视圣颜,只敢把目光落在绣在大氅上的金龙上,言不由衷道:“车内暖和,臣妾不冷……”

    她胡服里虽有内衫,但在圣上面前更衣,着实不妥。

    “换上。”萧询不和她废话,手指敲了敲矮几,“太后夸你泡茶手艺高超,朕给你机会,这茶泡的好,这大氅就赐给你了。”

    江晨曦受宠若惊,萧询给了她台阶下,她若是再拿乔就不对了。

    她稍抬视线,眸光落在萧询的衣襟处,语气更加谨小慎微,“臣妾谢过皇上。”

    萧询见她像只兔子那样,一点又一点试探深浅,颇觉好笑,不过也难怪,除却后宫妃嫔,敢直面圣颜的世家女子凤毛菱角。

    他偏过身去,“动作利落些。”

    江晨曦见状,迅速解开腰间系带,脱掉胡服,罩上鹅毛大氅。

    她顺势擦干净手,摸了摸大氅,还别说,确实暖和了不少。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萧询不由自主记起温泉山庄浴池苑里那一幕幕,眼神几变,待听到斟茶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身——

    嚯,好大一株白菇。

    女郎跪坐在矮几旁,整个人都裹在鹅毛大氅里,她还把长发绾了髻,用腰间的系带绑成圆鼓鼓的包,形象委实不好看。

    江晨曦不知萧询心中所想,她直起身子,递茶,“皇上,请用茶。”

    萧询伸手接过,饮了一小口,上品的芽茶搭配温泉水,喝起来与适才味道确实不同。

    明明矮几上别无其他配料,奇了怪了。

    他放下杯子,问她,“你在其中添了何物?”

    江晨曦抬眸,对上萧询不解的眼神,近距离之下,她察觉到圣上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年岁瞧着似乎并不大。

    没道理,圣上他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合该苍老憔悴才对!

    江晨曦忙收敛起乱飞的小心思,微微一笑,“回禀皇上,臣妾没添任何东西,只不过偷懒没洗茶而已。”

    世人饮茶大都爱洗茶,茶叶洗过几遍,茶水味道就变了。

    江晨曦偏爱不洗,待浮在水面的物质沉淀杯底,第一遍茶水味道着实比第三遍好。

    “江晨宴是你大哥?”

    这话问得稀奇,她先前在御苑已经回答过他,转念一想,萧询或许在问,她与大哥是否同父同母。

    不好再次直视天子的脸,江晨曦继续替萧询斟茶,“回禀皇上,我和大哥乃是一母同胞嫡亲手足。”

    萧询颔首,夸了一句,“你们兄妹感情甚好。”

    这可是圣上主动打开这话茬的。

    江晨曦一边斟茶,一边叙说她与江晨宴儿时相处的点滴。

    从此地到皇宫,马车要大半个时辰。

    外面下着大雨,萧询也没打断她的话茬,兀自端坐一侧,偶尔嗯一声,表示有在听。

    “臣妾大哥幼时好南诏话,后来如愿考上清吏司,娘亲在世时经常念叨大哥憨厚老实,不适合官场,怕被人穿小鞋,父亲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叮嘱母亲不要管太多……”

    萧询听到这席话,微扯嘴角。

    明面听着在挤兑江晨宴,实则在替她大哥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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