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回到兰姑的家时,  已经是晚上。白天又下了一场大雨,这会儿哪里都是湿漉漉的,脚踩在地上全是泥水。透过简陋的院门,  霍钰看到屋里面透出暖黄的灯火,  不知为何,  他那一直空落落,  不大暖的心口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院门是开着的,霍钰推门而进,将马系好,才进了正屋。屋内静悄悄的,灯影微微地摇晃着,  兰姑正歪坐在椅子上,  手肘撑在桌面上打着盹儿,  桌上是还没有做完的绣活。

    霍钰走过去,脚步不由得放轻几分,来到兰姑身旁,兰姑仍旧没有醒。霍钰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团扇上,  团扇上是一副还没有绣完的牡丹花。她的手很巧,绣的花草鸟兽看着总是栩栩如生,霍钰突然想起来她之前问他她的手好不好看,于是目光落向放置在桌面上的手上,  她手掌心朝上,霍钰清楚的看到上面的薄茧,每一个茧子都是辛勤劳作的体现,  这样一个努力生活,勤劳善良的女子,她的手应该是美的。

    霍钰轻轻地把一旁的针线拿远了些,  以免她不小心扎到自己,正准备回房,忽然看到她唇角微微上翘,浮着淡淡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了什么美梦。霍钰停下脚步,深邃内敛的眸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的五官一直是这么素淡清秀,像是田野小路旁那些黄白色的小花,对于见过牡丹海棠的人而言,不是很起眼,但它存在于每个角落里,看久了,就会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霍钰没由来地轻叹一声,正要转身,兰姑的头突然向下栽去,霍钰吓了一跳,迅速地伸手去捧住她的头。手掌心触到兰姑脸颊那一瞬间,兰姑便惊醒了。

    兰姑看到霍钰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猛地站起身,“你……你回来了。”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一直没回来,兰姑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霍钰定定地注视着兰姑,她唇角不觉上扬,那是一个十分纯粹,仅仅为了他归来而露出的笑容。沉默片刻,霍钰开口道:“抱歉。”隔了一会儿又道:“下次不用等我,你可以先去睡。”

    兰姑脸上蓦然浮起热意,“我没特意在等你啊。”兰姑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地解释:“我只是在做绣活,做着做着就睡了过去。”

    霍钰看着她微红的脸,并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微笑了下,“嗯。”

    这时外头又开始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雨声传进来,闪电在远处的山峰划过,雷声隐隐,兰姑看了眼屋外,皱了皱眉头,“这个雨真是愁人。”兰姑转回头看他,“你吃晚饭了么?”

    经过兰姑一提醒,霍钰才想起来今天他只吃了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没吃,腹中传来隐隐的饥饿感,于是摇了摇头,“没。”

    “锅里还热着饭菜,不过这会儿可能凉了我再去给你热热。”兰姑看他身上有些湿,底下鞋子和衣摆都是泥水,又道:“还有热水,你先去洗洗吧。洗完澡就有饭吃了。”

    兰姑说着就拿起挂在墙壁上的斗笠蓑衣进了厨房,把晾在门边的唯一一把油纸伞留给了他。

    霍钰看着兰姑消失的方向,目光变得深沉且复杂。事实上,放走牧云音,这地方他就不能留太久了。牧云音虽是一个人找来的,但霍钰并不相信牧云音接下来会没有任何行动。真正想杀他的人是晋王,知道他还活着,他定会不择手段地找到他,晋王势力强大,而他手上不仅没了兵权,还有可能会背负罪名,他不希望连累这对无辜的母子。

    霍钰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兰姑已经在桌上摆好饭菜,两菜一汤,竹笋猪肉,丝瓜鸡蛋,青菜汤,一碗满满的白米饭,大概是怕他吃不饱,兰姑每次给他盛的饭都满满当当,恨不得堆成小山一样。

    等他坐下来后,兰姑也坐到了他对面,一边做绣活一边与他闲聊:“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后屋那片竹林的笋全部冒了出来,我摘了很多。”因为太多了,不摘浪费,兰姑便多摘了几支送给隔壁的王文清,这事兰姑不打算和霍钰说,“你尝一尝,味道好不好?”

    霍钰闻言用筷子夹起一片鲜笋尝了下,然后赞道:“清脆爽口,不错。”兰姑炒的菜味道其实很平常,不过霍钰已经吃习惯。这笋本身味道就不错,随便一炒味道都会好吃,所以霍钰说的话也是实话。

    自己做的菜被人夸赞好吃,谁会不高兴呢?兰姑眉眼间难掩欢喜,随后又问:“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霍钰拿着筷子的手一滞,神色沉了沉。

    没听到他的回应,兰姑抬眸看向他,见他眉头紧蹙,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不禁问道:“怎么了?”

    霍钰回过神来,神色恢复如常,淡淡回应:“没什么。”又随口扯了个谎,“今日教完武功后被莲花翁留住,与他谈了些事情,所以才晚了些。”霍钰动了动筷子,却突然间没了食欲,只是不想被兰姑看出异样,所以勉强继续进食。

    “哦。”兰姑不疑有他,只不高兴地抱怨了句,“这莲花翁也真是,又不缺钱,怎么不留你吃晚饭,却让你饿着肚子回来。”

    霍钰无言以对,索性不回应。兰姑也是自顾自地抱怨了几句,也没想要他回应自己。

    兰姑低下头继续做绣活,想了想,又忍不住抬起头和霍钰说道:“这夜路也不好走,万一遇到什么歹徒该怎么办?下次你能拒绝就拒绝吧。”兰姑没见过霍钰的身手,就算知道他手脚功夫厉害,也不禁有些担心。

    霍钰并没有反驳兰姑的话,在兰姑的殷切目光下,他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次日,兰姑一觉醒来,外头还下着雨,天边乌云沉沉,像是散不开的浓墨。屋内压实的泥地还是干的,不似以往那样这里湿一片,那里湿一片,这还要归功于霍钰,他昨天把屋顶修补好了,所以屋顶没有漏雨。其实有梯子,修屋顶这种事兰姑也可以做的,只不过她怕高,一上屋顶就双腿发软,头晕目眩,所以这几年屋顶一直没有修补过,她和牛头村里的人关系不大好,也不好意思请人帮忙,更不舍得出钱去雇人来修。看着干燥的屋子,兰姑内心不禁感慨,家里有个男人还是很好的。

    只不过如今兰姑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对她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一直和她们母子住在一起,兰姑总觉得他对她的态度颇有些暧昧,有时候当她觉得自己与他亲近了一些,他又突然变得疏离起来。有时候他明明表现出来想和她发生些什么,但她一旦往前走一步,他却又后退一步,弄得兰姑这颗心不上不下,患得患失。

    兰姑不禁想起昨夜的事,若是崽崽没有哭的话,他们会不会真成了好事?兰姑脸不禁一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今晚再试探他一下,这颗心一直被这么吊着不上不下实在是折磨人。

    霍钰今日不用去莲花翁的别馆,但他并没有告诉兰姑,吃完早饭,等雨停后便出了门,与林卫见了面。

    这几日受霍钰之命,林卫一直守在兰姑家附近,以免赌场的人找上门来,伤害兰姑母子。

    “这几日属下一直守在李姑娘家附近,除了一些村里的闲汉,不见有其他人来过。”林卫回禀道。他守在兰姑家附近的这几日,他其实还听到了很多关于兰姑的闲言碎语,说她养了一个野男人在家,说她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等等,还说他家爷是不知道打哪来的姘头,总之有些话实在不堪入耳。林卫不敢把这些话告诉霍钰,林卫一直觉得他不应该他再继续住在兰姑这里,这样对双方都不好。

    霍钰听了林卫的话,不觉皱了下眉头,“接下来你不必再守在这里了,去看一下李天宝是何情况。”霍钰神色有些凝重,他应该提醒一下兰姑,让她提防李天宝,自己不可能一直保护她们母子,有些事最后还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不过,或许他的出现对这对母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林卫领了命正要告退,霍钰却突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她出现了。”

    林卫愣了下,看着霍钰阴晦的神色,好片刻才明白过来,脸上闪过惊讶,“爷是说牧姑娘么?”

    “嗯。”霍钰面无表情地应道。

    林卫有些不安起来,“她知道爷的行迹了么?”

    霍钰把与牧云音相遇的始末告诉了林卫,只是省去了些许细枝末节,最后沉声叮嘱:“如今她还不知道牛头村这里。你以后行动多加注意。”

    “牧姑娘已经知道爷在镇上,那么也有可能会找到牛头村这里,爷,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林卫忍不住说道,林卫猜不透霍钰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为了兰姑继续留下来,还是因为相信牧云音不会告知晋王他的下落。

    林卫其实有些担心他家爷会重蹈覆辙,但认真一想,又觉得他家爷不是糊涂人,就算牧云音是受人之命,那也是彻彻底底的背叛了他,他们之间隔着几千战士的性命,他家爷怎么可能会原谅牧云音?

    想到兰姑和崽崽,霍钰叹了口气,片刻才开了口,“再等一阵子吧。”

    霍钰见了林卫之后在外头待了会儿便回去了,兰姑见他回来得这么早,内心有些惊讶,霍钰解释说莲花翁出门寻友,接下来两人他都不必再去镇上。听了霍钰的解释,兰姑并没有怀疑,也很高兴。趁着雨停,又有空闲,霍钰便在后院找块地方搭了可以遮雨的马棚,忙完之后已经是傍晚。

    晚饭时,兰姑和霍钰各怀心思,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入夜,天又下起了雨。兰姑等崽崽睡下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去了霍钰的屋子,还没走几步,便见霍钰的屋里隐隐透出光亮。

    霍钰睡觉一向不关门,兰姑一到门口便看到他坐在桌前,手上拿着本书,似在专注地看着。

    听到动静,霍钰抬眸看向门口,看到兰姑,他眼底闪过些许惊讶,“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来找你说一会儿话。”兰姑缓缓走到他身旁坐下。

    一问一答后,屋内突然陷入无比的安静,似乎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是,彼此已经心领神会。

    霍钰看着她通红的脸,想了想放下书,以微笑掩饰此刻的心乱,“要说什么?”霍钰话音刚落,窗门突然被风吹开,风瞬间灌了进来。他方才大概是没把窗子关严,便起身走过去关好窗户。

    窗户刚关严实,桌上的灯光摇晃了几下,随后“扑”的一声竟灭了,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片刻之后,眼中才渐渐适应黑暗。

    霍钰一转头,便看到兰姑站在他面前。他早知道,因此脸上并没有吃惊之色。

    “怎……怎么了?”霍钰淡淡道,垂在身侧的手却渐渐收紧。

    好在是在黑暗之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兰姑也瞬间有了勇气,“霍九,你……你不喜欢我?”说这话时,兰姑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仿佛都要盖过了自己的声音。

    喜不喜欢这个问题,霍钰突然觉得很难解释。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不会伤到兰姑。

    兰姑见他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忍着害羞,主动往他身旁靠近了些许,如此近的距离,兰姑更能够感觉他的高大与压迫,以及他身上隐隐透出来的攻击性。兰姑喜欢这样的压迫感和攻击性,女人在某种时刻,会愿意展示自己的柔弱,渴望男人用蛮力与强大来征服自己。

    兰姑目光不由落向他紧抿的唇上,想到他前日那个滚烫而霸道的吻,脑子不由变得晕乎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兰姑踮起脚尖吻在他的下巴上,然后才是他的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在霍钰的唇上弥漫开来,身体蓦然变得僵硬,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这个大胆的女人,可是身体却做不到,心乱之余,下腹一阵抽紧。

    兰姑的舌头在他唇上试探,霍钰保持着最后剩余的一丝理智,想要推开兰姑,可下一刻,手腕被抓住,随后掌心触到一片柔软。

    黑暗中看不清任何东西,霍钰怔了下,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身体一阵剧震,而后身体彻底地失去了控制,他张开嘴含住她的舌头,回应她的热情。两人混乱的气息以及带着情色的吮吻声被外头越来越大的雨声彻底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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