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对视, 一分一秒都慢。
太安静,所以落针可闻。
后院风遇竹林,摇与曳, 晃着轻重不一的小盛夏。
沙簌声送进屋, 拍打着周宿的心,如浪潮,如晨钟破晓白云翻滚。
他有些快要窒息的眩晕, 而叶青尧平平静静坐在那桃花潋滟的屏风前,执一本书,极淡极淡地瞧着他。
周宿对叶青尧的了解不深,但摸到一点她的脾气, 总觉得她接下来无论说什么, 都会成为羞辱。
果不其然。
她垂眸,继续翻书,语气不急不缓,不紧也不慢。
“不想说。”
所以就不说。
不因为他的身份想攀附, 不因为他的地位而贪念,不会被他所拥有的一切而打动。
“周先生。”她坐得舒适慵懒, 用小拇指轻压书页,视线扫过那书上的字字句句, 难得一心二用, 声音温温而轻轻,带着笑:“其实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用质问的语气?仿佛我必须回应你。”
周宿被问得愣住。
是啊。
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去而复返?
为什么想得到她的关注?
为什么这样失控?就连此刻也想不顾一切撕掉她手里的书!放火烧掉!剪刀剪碎!总之不管任何方法, 她的视线必须重新回到他身上!
喉咙干涸,像装满烈阳暴晒后的沙漠,他像帕金森病人, 患着轻微的手抖,急促地扯动领带和衣领,因为太用力,纽扣绷坏。
他快步上前。
忍受不了,今天必须毁掉那本书,那本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无法好好对话的障碍!
此时,叶青尧倒抬起眼。
刹那,风被惊,放肆卷起呼啸浪声,窗台月季影子晃得厉害,烙在叶青尧手腕和旗袍,平分秋色。
她指腹放开,书立刻被风吹得快速翻动,也拂动她耳侧发与眼中清凌波光,摄得周宿恢复神智。
不知哪个方向飘来的竹叶轻轻落在她手心。
风渐渐落幕后,静谧也在缓慢恢复。
于是,周宿有些紊乱的呼吸因此明显起来。
他胸膛在轻微起伏,昳俊眉眼愈发有阴冶味道,根本用不着像电视里的反派那样画黑眼线和烟熏妆就可以原地黑化。
真是被气得不轻。
周宿料定继续呆下去会再次吐血,但迈不开脚,总觉得这趟回去,到了晚上也还是会寻另一个理由过来,那样会更滑稽,以及掩耳盗铃。
他不走。
为什么要走?
这里是他的家。
要走也是……
不行。
她也不能走!
“……”
意识到了,现在的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只能用三个字形容。
乱如麻。
叶青尧是不知道他有这么多心理活动的,也不关心,她觉得很有必要借现在,和他说清楚一些事。
“周先生请知。”
“知什么?”周宿嗓音僵冷,近乎一字一字往外蹦。
他还处在乱糟糟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叶青尧抬手请他坐。
周宿:“……”
明明她是客,倒挺有主人的款儿。
周宿倒也没讽,选个离她近的地方坐。
叶青尧让屋里女管家先出去。
已经僵站许久的女管家如蒙大赦,夺门而逃。
屋里只有他们俩,叶青尧端来她早就煮好的茶,倒一杯推给周宿。
周宿从来都不太好哄,刚才被气得那样要紧,如果换个人,一准儿已经被轰出去,迎接对方的将是无数阴险报复。
但叶青尧气他,他也就气着,压根儿没想过报复的事,这会儿被她倒杯茶,他原本在皱的眉松开,紧绷的身体逐渐舒适起来。
她要是每天都这样多好。
放下茶壶,叶青尧也坐,浅笑看着周宿品茶,继续她刚才没说完的话。
“周先生请知,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我住你家是因为要替你设计园子,方便观察和思考,这只是一场生意,并不代表我已经成为你的所属物,与你建立起某种关系。”
“我也并没有任何义务回应你的兴致所起,并没有心思和你谈天说地,如你所见我是有些忙的,哪怕没有在忙,也并不代表我愿意与你相处,我又为什么要和你相处?”
“所以,请周先生保持清醒和理智。”
她说话慢,是很温柔,很有耐心的语气,但明明是再尖锐不过的出鞘利刃。
周宿原本有些欣喜地准备品茶,现在因为她这番话僵住。
茶杯滚烫,他捏得却越来越紧,指腹越来越红。
叶青尧瞥了一眼,淡淡挪开眸,不如去看月季。
周宿忽然放下茶杯走出去,样子无比平静,看着没事人一样。
保持着这样的冷漠走过假山石,绕过曲折水榭,周宿忽然停下来佝弯腰喘气咳嗽,剧烈到双腿跪地。
女管家运菜回来瞧见他这样子,吓一跳。
先生那惨白的脸和泛红晕的眼眶,森森戾戾,病病歪歪,怎么会像个厉鬼一样?
她忙跑过去想搀扶,周宿冷不丁抬眼,女管家被盯得浑身冒寒气,不敢动了。
十多分钟后,周宿才慢慢好转,形容阴晦狼狈,疲倦地起身,当看到女管家身旁的菜篮子,他拧拧眉,真想踹一脚。可真走过去了却没踹,而是仔细打量,里面什么菜都有,就是没她总吃的那个。
周宿拧眉,“加排骨。”
“啊?”
不明原因的,他又开始想咳,强压不适,因此嗓音嘶哑:“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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