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在城外,一众人上了岸,从这里到保康县城,还有一里地,喻梅萍极目望去,不禁有些哑然,这也算是县城?县城的城墙有若似无,一段段又矮又破的断垣残璧,八面透风,四处都可以走人,这哪是城墙?就是一个个断断续续的小土堆。

    县城很小,当喻梅萍走进县城那一步,四周看了一下,都是低矮的瓦房,有的还是草棚,街道是小块石头铺成的,也不是青石板,街面狭窄的只能走一辆马车,街对面铺子里的人,在屋檐下伸出手来,大家都能碰的上。偶尔才能在街边遇上一栋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喻梅萍估计整座县城人口不会超过1万,这算是一座残破的迷你小县城。

    喻梅萍被一众人押着,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这里可能是县城的最繁华之处,周围散落了不少狭窄的铺面,有些铺面还被行栅板封住了,估计实在生意不好这个店撑不下去了,拐了个弯,又往前走了一两百步,这里就是保康县县衙。

    看着眼前这个建筑,喻梅萍怎么也无法把它与庄严肃穆这几个字眼联系到一起,墙壁上斑驳脱落,大门的门柱已经歪了,两扇大门看上去不光是沧桑而且还是腐朽的。

    到了县衙门口,王班头回身道:“在外面候着!”说完一溜烟窜了进去。

    大门没关,因为关也关不住,柱子横梁都是歪的。

    保康县县令姓范,叫范进才,今年已经50多了。范老爷理论上是保康县最高行政长官,他是举人出身,说起来也是官运不佳,大明朝最基层的官员就是县令,而县令必须是举人出身,范进才自从21岁那年考中秀才后,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一直考了32年,直到53岁那年,才刚刚考取举人,他也没有能力再去考进士。接下来是到吏部去排队后补,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明朝的官场,一个螺丝顶一个壳,前面的壳被人占着,后面的小螺丝就无法钻进去,范进才按照前面排队的人数一算被吓着了,按照这个等法,自己就是到死也够不着那个螺丝壳。有钱的人家里使了银子,高高兴兴的赴任去了,而范进才科举整整考了将近40年,家里早就掏空了,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银子去行贿,只能咬着牙关,等!保康县县令的位置腾出来了,但所有的人都不愿意去,为啥?因为太穷太偏僻。还有一个原因,县令一般都是七品官,像北京顺天府通州、顺义等县的县令都官居六品,南京应天府也一样上元、江宁的县令也是六品,而保康县县令只有从七品,整整低了三级,官员的品级是和奉禄挂钩的。千里做官只为钱,本来奉禄就低加上保康县又穷,贪都没有地方去贪,所以前面排队的人多拱拱手让开了。范进才实在撑不下去了,从七品就从七品吧,再等下去要饿死了。来了保康一看傻眼了,本来官员要贪墨上下其手,最常用的方法就比如踢斗,火耗,自从实行一条鞭法起,农民每年上交的税赋都由粮食改为银子,踢斗这法子就无法用了,全县整年的税赋才不到10000两,老百姓家里穷的多没裤子穿,还火耗个毛啊。府台大人还算体谅,知道保康的艰难,免了他每年的冰敬和碳敬,因为再逼的话就要出人命了,可即便如此,范进才还是9只锅盖10只锅,范县令一天到晚在为银子发愁。驴倒架不倒,按常规县令大人要配师爷的,可请师爷的钱要县令大人自己掏腰包,范县令哪来的钱再去请师爷。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请了一位教私塾的老秀才,让他兼了县里的教谕,有点俸禄再加上多少有点孝敬,收入勉强与他当私塾先生的束脩差不多,顺便兼任自己的师爷。老先生姓钱,钱师爷也满足了,毕竟待在县令大人身边也算是老爷,地位高了不少,于是两个老夫子就搭档一起混日子。保康县的县衙也大大缩水,居然连县承都没有,县丞相当于后世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因为实在没啥鸟事,县衙里的一干事情范县令一概承担了。

    听到王班头来报,说押解的犯人到了,看看日头刚刚正午,早点过堂早点继续混日子,范县令便让班头把一干人犯带进来。

    范县令整了整官帽在堂上坐定,钱师爷在一旁服侍,保康县衙一共只有四个衙役,多了养不起,因为衙役是没有工资的,全靠平时敲诈勒索,收点好处,但这必须有个度,不然会引起民怨,这四个衙役分别姓张李王赵,他们本来有自己的名字,范老爷为了方便直接以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使唤。今天去天眸村的,就是张三和王五,其中王五还是领班。

    “升堂!”

    堂下跪了三个人,两个老头,一个小女孩。

    王班头悄悄的来到范老爷身边:“老爷,中间那个是天眸村的村长,姓俞!”

    这是暗示,表示理在哪一边!该怎么判!这也算是行规。

    范老爷点点头表示省的。

    响堂木一砸:“谁是原告?”

    左边的老头举起了状子:“青天大老爷,小人是原告,小人名叫俞松石,小人要告自己的孙女俞梅儿!这个丫头私自收留了一个身份来历不明受伤的外乡人,这个外乡人是个凶徒,这张状子上有村里24个村民的证明,证明小人告的属实,我们村子在山里面民风淳厚,村里的人老实本分,村里出了这件事,小人盼大老爷伸张公义,让这姑娘定罪下狱!”

    中间的老头俞松柏接上了话:“县老爷,我是天眸村的村长,我可以证明这件事,我也可以担保这件事确认无误,请县老爷公正严明,还我们天眸村一片朗朗青天!”

    范县令来了精神对着俞松石:“哦,你是这姑娘的亲爷爷,这可是大义灭亲啊!”

    “回县老爷的话,这个姑娘的爹是我在十几年前收养的,没想到我养虎为患,收养了一个白眼狼,状子上我也写清楚了,我们本来就没有血亲关系,出了这么件人神共愤的事,我请求大老爷解除我和他爹的父子关系,赶出天眸村,还我们天眸村一片清静!”

    “那你们指认她救的这个人呢?”

    俞松石指着喻梅萍:“几天前被她偷偷放走了,状子上也有证明人!”

    范县令看着喻梅萍:“姑娘你抬起头来,回我的话,你是不是收留了一个陌生人?”

    “是的!人是我留下的,他受了伤!”

    “那么这件事你供认不悔?”

    “人是我救的,但我救的那个人他不是坏人!”

    “老爷他胡说,这姑娘是个傻子,村里的人都知道,她说的话不作数,她平时就喜欢胡说八道,疯疯癫癫。”

    俞松柏急了,他跟王班头商量好,就是要在堂上一下定罪,不能让事情拖下去,有分岔。

    “你说我傻我就傻?县官老爷就在堂上,你的意思是说县老爷自己糊涂分辨不出来?再说了这张状子上,只证明我救了一个人,但没有证据说我救的是坏人!”喻梅萍目光清澈,口齿伶俐,言辞犀利还带坑。

    范进才仔细的看着堂下的姑娘,从脸上的神色和说的话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傻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王班头冲了出来:“你狡辩,我让你尝尝大刑的味道。”欲对喻梅萍下手。

    “你住手!在这里我是老爷还是你是老爷?我还没说话轮得上你,回去!去把那张状纸递上来。”

    王班头只能老老实实的收回了手,去把那张状子拿了过来,递给了范县令。

    范县令从头到尾的把那张状子看了一遍,下面还整整齐齐的按了二十几个手印,抬头对喻梅萍说:“姑娘,这状子上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救得是个坏人,但是也没有证据说你救得是个好人,如今这个人已经不在了,而且有那么多人证明你的的确确的做了这件事,你叫我怎么能不定你的罪?”

    “对,县老爷说的对!这姑娘不光傻,而且还会狡辩,我们这么多人,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吗?做错了事就要负责,我还要对全村负责!”俞松柏喊道。

    “老爷,让她受一遍刑,她就会认了!”王班头喊道。

    俞松石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哪里不对?他有点说不上来,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话说得这么流利,他的脑子有点糊涂,呆呆的看着喻梅萍。

    “你想屈打成招吗?县官老爷,我救这个人前前后后有十几天,村里许多人都看到了,包括他的小儿子,我名义上的二叔,而且这个人也不是偷偷溜走的,他是在村里的码头大白天雇船走的。”喻梅萍用手指着俞松石。

    “可是他们当时都不吭声,一定要等人伤好走了以后,再到这里来告我,他们这是故意的,故意要陷害我们一家,他们的目的是要赶我们一家走!”

    原来准备是一边倒的场面,现在变成唇枪舌剑,在场上对峙了起来。王班头觉得局面的走向出了岔。

    俞松石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这丫头没傻,而且精明的很,自己状子里的漏洞,被她点了出来,再仔细看喻梅萍这个人,突然觉得这丫头眼睛明亮,脸色红润,说话有条有理,比以前看到的那个畏畏缩缩的傻子完全像是两个人。瞬然间他觉得这个丫头漂亮了,身上隐隐约约有欧阳芸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不安。

    喻梅萍转过身,对着范县令说:“县令大人,他们说我救的那个人是坏人但没有证据,但我说我救的那个人是好人我是有证据的,证据就带在我身上。我不光能证明我救的这个人是好人,而且还能证明他们是故意诬陷,我现在就把证据呈上来。”

    范进才仔细的看着场上所有人的表现,脸上微微一笑,嗯!原来以为是个枯燥无味的案子,现在看来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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