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清每隔三个月便会下一次山,过十几日才会回来,悔清从来没解释过原因,只是每次给温琼带不少吃食,温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没问过。

    随着屋前的石榴树上最后一朵花掉落,秋天就这么来了。

    “温琼,自今日起,我便带你下山行医,你就要靠你自己了。”

    温琼很是期待,本以为是去山下城中的大户人家或者至少是个药堂的地方,谁知悔清却带她到了一个她没想过的地方。

    慈济堂。

    门上的匾似落非落,匾上的字依稀可辨,漆皮剥落、破烂不堪的大门摇摇晃晃,里面传来一些听不清楚的人声。

    迈进门内,温琼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刚刚从城中一路走来,高门大院比比皆是,街市店铺鳞次栉比,而这偏处城中一隅的慈济堂,似乎像是被遗忘的角落,除了残破,便是残破。

    两进的院落,每间屋子里都满满当当的有人居住。

    悔清看见了温琼眼中的震惊,解释道:“你家境富庶,虽然年少离家随我学医,但平日里也是衣食无忧的,自然不知道这慈济堂是个什么地方。”

    听见了悔清的声音,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一个挂一个的抱着悔清的大腿。

    温琼看着他们,衣衫虽旧,但却整洁,只是似乎浆洗的遍数过多,所以已经颜色并不分明了。

    这时候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吸引了她:“姐姐,你是什么人?”

    温琼看着眼前咬着手指的女孩子,绾着两个小揪揪,就好像看到了四岁时候的她。

    温琼蹲了下来,与她平视:“姐姐是这位师父的徒弟哦,你是谁呀?”

    女孩子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悔清,还是开了口:“我是鱼娘。”

    “你的名字真好听,鱼,娘。”温琼摸了摸鱼娘的脑袋,眉目含笑。

    “姐姐,你长的真好看。”鱼娘望着她,也笑了。

    悔清悠哉的一个一个的把腿上的,腰上的“挂件”拆下来,在一旁看着鱼娘和温琼聊天。

    “温琼,我们去东边的屋子吧,那边有病人。”

    “是,师父。”温琼站起来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想了想,又转头对鱼娘说:“鱼娘等姐姐一会儿,姐姐有好吃的一会儿给鱼娘。”

    鱼娘听完点了点头,就跟着那几个孩子一起去玩了。

    “师父,他们都是什么人?”温琼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问了。

    “穷人,没钱治病的穷人。”悔清平静的回答。

    “城中有些没有去处或患了病但却没钱医治的人便会到这里来,只能靠着微薄的救济过活。这就是我以往下山会来的地方。从今日起,你也要一起来。”

    悔清一路走,一路对着温琼解释,不多会就到了东边一排低矮一些的屋子,悔清进屋时甚至要低下头才能进去。

    前段时间正值一场秋雨,他们中很多人都罹患了伤寒,被移到这边的屋子里来。

    治伤寒对于温琼来说易如反掌,只是有几个人的皮肤因为旧伤而再次溃烂,如果药不对症就没办法根治。

    温琼为了了解他们的患处成因,就和他们聊了起来,一边静静的听着他们说着自己的过往,一边为他们施针下药,从始至终,面色都很平静。

    悔清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温琼专心施救的样子,赞许之意油然而生。

    日落山头,一日的诊治已然结束了。

    出了东屋,温琼伸了伸懒腰,悔清走了过来,接过她身上的药箱,说:“走吧。”

    温琼这时候看见了鱼娘,向着她就快步走了过去,递给鱼娘一块鲜花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走了回来。

    “师父,我们住在哪里?”温琼看了看周围已经住的几乎没有空隙的屋子,就在自己以为要打地铺的时候,悔清答道:“千觉寺。”

    千觉寺,供奉万佛,信徒万千,香火极盛,是整个南郦境内最大的佛寺。

    去往千觉寺的路上,悔清发现温琼不发一言。

    “温琼,你今日倒让我另眼相看,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性子活泼了些的富家小姐,倒不知你可以这样亲近他们。”

    “师父,是你说的,伤患只分轻重,不分贵贱。”温琼踢着石子,闷声回道。

    “这句话每一位医者都听过,但也并不一定可以做到。你第一次行医,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悔清语带鼓励。

    “我只是看到鱼娘,就想到了四岁时候的我。我和她都一样是女孩子,并未有什么不同,就像我和那些慈济堂里的人一样,都是人,并未有什么不同。温家是我的家,但是温家家业是我祖父和父亲叔伯他们创下的,不是我,我只是温琼。”温琼语气平淡。

    温琼看着日薄西山,突然落了泪:“师父,今日我听了他们很多人的过往,突然觉得,其实人想活着,真的很艰难。”

    悔清没说什么,带着温琼继续向千觉寺行去。

    这是温琼第一次来到千觉寺,她惊叹于金碧辉煌的佛殿,看着左手拈花右手合十的金佛,温琼虔诚的跪在了蒲团上:“信女愿佛祖保佑慈济堂一众上下祛灾除恶,余生康健。”

    仔仔细细的叩首行礼过后,温琼缓缓抬首看向金佛,佛双目半阖,唇角半启。

    悔清与寺内方丈见礼过后,就准备带着温琼去往后山的僧舍,方丈顾及温琼女子身份,为她单寻了一处小院落。

    正当温琼跟着悔清拾级而上时,风轻轻吹过两旁的柏木,后山环境幽静,初秋天高气爽,正是适宜。

    “昨日你父亲来信了。”悔清一边说着,一边把信递给了她。

    温琼急急的拆开,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被台阶绊倒了。悔清并未停步:“走路看路,行医之人,最忌急躁。”

    温琼站起来拍了拍外衣上的浮灰,冲着悔清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见悔清回身,又连忙赔笑跟上。

    到了房中,温琼急忙拆开信件,一一读过之后,眼角眉梢溢满笑意。父亲如祖父之愿高中举人了,温琼把信件抱在怀里,家中一切都好就好。

    次日一早温琼又随着悔清到了慈济堂。

    刚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女人向着悔清冲了过来,紧扯着悔清的袖角:“悔清师父,快去看看三娘吧,她昨日夜里高烧不退,今早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悔清还未听完便匆匆的向着西南角的屋子跑去,温琼从未见师父这么急切过。

    “三娘,三娘?”悔清唤了几声见床上的女子并不回应,连忙夺过温琼背着的药箱,手忙脚乱的打开,一时间甚至碰落了好几个药瓶。

    温琼也不知床上是谁,竟能让师父这样失态。

    悄悄拉了拉刚刚呼救的那人的衣袖,示意她出来。

    “冒昧问一句,里面那位…姑娘,是谁啊?”

    女子面色焦急的频频看向屋里,想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里面是三娘,贾三娘。她,她不是什么姑娘了。也正是因为她,才有了慈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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