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煮了面,纵然心乱如麻,也还是没有随意应付,流程火候照往日半差不差,只是火烧得旺些,将她本就有些哭肿的眼睛熏得生疼。
面入沸水,很快便有诱人香气飘入屋中,让胡亮和那怪人腹中咕咕作响。
“小媳妇!你可得再快些,不然你男人可救不活了!”
胡亮看他不顺眼,听他的话更不顺耳,“你吓唬她做什么?就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嘿,你这男娃心善得紧。”
阿桃可不敢不当真,只能将还有些生硬的面捞出两碗,摆在二人面前。
“恩人快用吧。”她呆愣愣地对怪人说。
孤身入寨的时候都是浑身狠绝的小娘子,今日变成这副丢了魂似的傻模样,胡亮真是半点看不下眼。明明闻着面香挺饿的,此时又堵着胸口一点食欲都无。
只有那怪老头还笑呵呵,“好说好说。”
他闻了闻,又缓缓喝了一口汤,“唔,差点火候,不过也能凑合。”
阿桃看他一口口细细咀嚼,数次想催他,又不敢得罪。
眼看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还悠哉悠哉不紧不慢,阿桃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恩人刚刚说,我若不快点,他便救不活了?”
怪老头没有一点愧疚,“那是自然,我已饿了三天,若是把我馋死,谁来救他?他这毒,可不是一次就能拔除的。”
阿桃心念一动。
“啪!”是胡亮重重将筷子摔在腕上的声音。
“你不吃呀?不吃正好也给我!”怪老头用筷子伸到胡亮碗里狠狠挑了半碗面到自己碗里。
“三当家,今日还要多谢你。我二人入寨至今,得您帮衬许多,来日方长,我夫妻定会报答。”
“都是我乐意的,不图你们报答。”胡亮瓮声瓮气地说。
怪老头约莫时间差不多了,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嘴,取过他的包,来到床边。
阿桃帮他搬了凳子,怪老头很满意,点点头一屁股坐下。
他号脉的时候认真起来,阿桃憋着一口气,生怕影响他。
不知过了多久,老头收手睁开眼,没头没脑说了句,“有些难度,但也不是毫无可能。”
阿桃心跳如鼓,却也不敢贸然信他,毕竟人还没醒。
老头说,“小媳妇,你看着,这套手法你日日早上替他运一遍,助他生些气力。”
阿桃看着看着,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自己的那套手法吗?!
完事他问:“学会了吗?”
阿桃怪异答到:“记住了。”
怪老头还挺意外,“你倒是聪明!”
正说着,赵珂咳嗽两声。
他觉得身体原本一直在下沉,变得越来越轻,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又开始上升。上升的滋味儿不太美妙,又是那种四肢百骸的疼痛全部涌进胸腔的感觉,只是这回胸腔再也装不下,一口腥甜涌出,赵珂哇的一口血吐出来。
“殿……垫一下会不会好些?”阿桃差点叫错,幸亏反应还算快,咬住舌头,改了口。
赵珂的头枕在她手臂上,艰难睁开眼睛。
“我……又没死?”
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这条命,未免也太硬了些。
如此想着,竟笑了出来,胸口震动带来的疼痛告诉他,真的又回到了世间。
阿桃看他不住地笑,甚至笑出了眼泪,状若疯癫,担忧地看向怪老头。
老头见怪不怪,反而笑着对阿桃说:“我只说救活,傻不傻可不保证。”
赵珂闻言缓缓收住笑意,看着他,“你救了我?”
“正是贫道。”
“你是道士?”阿桃和胡亮都奇道。
这人披散着头发,上面还夹着杂草,褴褛衣衫隐隐发着酸腐臭味儿,比起这些藏在深山之中的寨中人,更像是隐居山野的野人。没想到,居然是个道士。
赵珂更想笑了。
想他十岁那年率人砸了设在宫中的清风观,那姓李的贼道人竟敢在宫内宣淫,被抓个正着还在巧舌如簧欺骗官家,父皇让他说得左右摇摆,到底还是百官上谏撵走了贼人。但是父皇怕惹怒天尊,还是将一向病弱的太子关在半毁的三清殿中忏悔。后来是怎么着来着?哦,日日诵经抄书,将所有的修道之书抄写三遍才得以出关。
赵珂以为自己和道士不共戴天,没想到娶妻阿桃是托了张天师之口,如今又是道士救了自己一命。
他大笑不止,又震出一口血来。
阿桃急得大喝一声:“不许笑了!”腾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肉乎乎的掌心压在嘴上,赵珂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道长,您刚才说不是没有把握,是说他,有可能彻底好起来吗?”阿桃问。
那道士捋着杂乱胡须摇头晃脑道:“不错。”
而后看着阿桃又说:“只是我有个要求……”
身后胡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仿佛他敢说一句不敬之言,就要将他手刃于此。
赵珂也伸手护住阿桃,冷冷盯着道士。
这阵仗可把那道士吓了一跳,“几顿饭而已,你们何至于此!”
阿桃闻言,放下心来,她真怕赵珂执拗,白白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三当家,这事儿,可否劳您和大当家说一声?”
胡亮心知她是想支开自己,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阿桃满心歉意地随他走到院里,见他头也不回地迈出院门,她郑重喊到:
“三当家!大恩不言谢。”
胡亮停住,到底忍住没回头。
“嗯。”
屋内,道士又号了号赵珂的脉。
阿桃折返回来,轻轻走到一旁。
“小子,你想快些好还是慢些?”
“快是如何,慢又如何?还请明示。”
见赵珂有了个正常的样子,阿桃终于放下心来。
“快治则快死,慢治,就活得长些咯!”
“那当然要慢慢治!”阿桃急忙插嘴。
赵珂也点点头,“活得长些,是多久呢?”
“我是道士,又不是神仙,这我怎么知道。万一你治好了下山,不幸摔死,难道也怪我没治好吗?”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阿桃在心里骂他。
赵珂却不以为忤,“确是我问了傻问题。”能病愈已是不可想象,还期盼能长寿不成?
“也不怪你。你这毒,想必中了多年了。”
“毒?”阿桃早有所感,赵珂却是第一次听闻。
“你竟不知自己中了毒?”道士也很惊讶,“身体出现了异样,你感觉不出吗?”
赵珂了然一笑,“原是中了毒。我自幼如此,还以为天生顽疾。”
道士一直不羁,此刻却有点佩服这漂亮小子,得知自幼中毒,不生自苦怨念,反而如释重负?他细细回想他的脉象,“也是你命好,下毒之人恐怕是不舍得你早早死去,一点点下,反而增加了你身体的承受力,给你留了一线生机。若是再晚两年,也终到头了。”
赵珂回忆了自己此前人生,能下毒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一时没有头绪,索性不想。
他看着阿桃,满足说到:“我的确命好。”
“你看她做什么?遇到我才是天不亡你!跟着我好好练,好好保养,若无意外,活个四五十载也不成问题。”
阿桃正叫他那一眼望得面红耳赤,闻言惊喜地跳了起来!
臭道士说的话也不全惹人厌嘛!
“道长,您这么有本事呀!”
“女娃说的什么话?这毒,天下再无能解之人,我说怎么采个药也能掉到这个破寨子里,原是为了救你。”道士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二人也不再追问,满心都在为那句“四五十载”高兴。
“好了,记着一日三餐给我做些好吃的。从明日开始!”
但是阿桃可没忘了大当家那句“风凉寨不养闲人”,还是领着道士去找大当家安排了活计。
虽然没下成山,阿桃还是向大当家道了谢,又歉意道:“因着我家的缘故,大家今晚没能开宴,明日我定好好发挥,给大家伙赔罪!”
阿桃和道士走后,大当家的妻子走出来。三十多岁的女子,依旧如少女时一样。她的确是寨中最好看的女人,就如这山中溪水,平静而包容。
“树儿睡了?”
“睡了。”
她见丈夫似有心事,便走过去依偎在他身侧,仰头问到:“山哥,在想什么?”
大当家看着远处的山,长叹一声。
“你说,几十年过去了,这山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守着这一处,人为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孩子们渐渐大了,就像你我当年。你看,这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可是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呢?孩子们不读书,学来学去都是山里的经验。难道真的就一代代变成山中野人吗?”
“许久不听你说这些了,是被这几个新来的人触动到了吗?还是今日那王先生的话?”
大当家摇摇头,他自己也说不清。
女人搂过男人粗壮的手臂,轻轻蹭了蹭,“我记得杜嫂子她们上山的时候,你是极开心的。你看阿桃二人不也是逃难才到了这里?能庇佑弱者,寨子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无呀,总算承了祖父之志。”
“哎,公使钱越来越少,外面的东西越来越贵,如此这般绝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山中的女娃越来越少,早晚要乱的。”
“你有什么打算了吗?”
大当家长叹一口气,“一百三十八口人,男女老少,很多事要解决。最近,让老二多去山下看看外面的情况吧。”
女人闻言有些异样,犹豫着说:“山哥,我总觉得二弟有些变了。”
“嗯?怎么讲?”
女人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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