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城破了。

    在得到这个消息时,袁绍心中的隐忧终于放下,欢欣鼓舞地带着人进了城。

    然而,他得到了一座空城。

    没有财富,没有粮食,甚至方圆几十里内都没有人烟,只有空荡荡的房屋,十分碍眼地仍杵在那儿。

    袁绍大怒,他觉得自己被深深地愚弄了,“给我立刻整兵,全力攻下易京!”

    乘胜追击本就是正理,他手下的文臣武将们便也没再劝阻,各自去准备出兵事宜。

    于是,不过半日,饱含壮志的袁军士兵便直面了冰冷坚硬的易京。

    与低矮颓败的北新城墙不同,易京更为雄伟,更为紧固,也更让人……望而却步。

    多如的箭矢,高耸入云的城墙,身经百战的士兵……这一切的一切,都使易京成为袁军士兵眼中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袁绍精锐尽出,也只攻下了寥寥几座外围的堡垒。

    眼见战事迟迟没有什么重大的进展,袁军的士气逐渐变得低迷。

    “战事焦灼至此,诸君何以缄默不言!”袁绍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一众谋士,“有何对敌之策,还请细细道来。”

    田丰拱手而答:“敌军现据高处,以箭守之,但他们仓促应战,所备箭矢必定不多,主公如今只需安抚士兵,稳定军心,再稳步推进即可。”

    意见向来不一的谋士团此时竟然难得统一了意见。袁绍听了一圈,皆是劝他安抚军心、稳扎稳打的老成之言。

    他心中甚是窝火,当即不满地皱起了眉毛,“并州张晗已经率人来援,届时腹背受敌,进退失据,当何如?”

    满室静默中,许攸倏而轻笑一声,朝袁绍作揖行礼,“主公勿忧。既然地上难攻,我等不如转入地下。”

    袁绍似懂非懂,拢眉问道:“何意?”

    “可穴土而入,缚柱施火,暗中潜入易京城中。”

    冲杀阵阵,战鼓擂擂——袁绍的士兵还没有停止进攻。

    但有心人都看得十分清楚,这两日,袁绍的攻势已经远不及之前猛烈。

    为什么会突然降低进攻的力度呢?站在高台上的郭嘉一边关注着远处的形势,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先设局引战,后又亲自出征,袁绍此番可谓是来势汹汹,势要将幽州收入囊中。

    以他的性情,必然不愿无功而返……那怎么就突然放缓攻势了呢?

    难道他们会不知道,等援军来了之后,想要攻下易京就更加艰难吗?还是说,袁绍已经笃定了幽州没有援军……难道,袁绍同时对并州出兵了?

    郭嘉一手撑在桅杆上,一手用巾帕掩住口鼻,不停地咳嗽起来。

    药童焦急的声音忽然传来,“君侯,君侯。”

    见到郭嘉之后,这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路小跑了过来,担忧地为他顺气,“君侯,先生不允你起身的,你怎么还到风口处来了?”

    剧烈的咳嗽声逐渐停止,缓过劲儿来的郭嘉轻轻一笑,以安抚满脸忧色的药童,“屋里待久了,太过烦闷,便出来散散心,我无碍的。”

    药童连忙将带出来的氅衣给郭嘉披上。

    久病未愈,再加上连日操劳,郭嘉近来消瘦了许多,即便披上了厚厚的氅衣,也半点不显臃肿。

    “君侯该回去用药了。”

    “好。”四肢乏力的郭嘉没拒绝药童的搀扶,心不在焉地随他回屋。

    “卫老三,你今天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就那种……又沉又闷的声音。”

    “哪有什么怪声?李二,你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你昨晚半夜还说听见了怪声,我围着营帐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动静!”

    路旁换值的士兵正侧头交谈,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很轻易地便传到了郭嘉耳中。

    不过是几句闲聊罢了,郭嘉并没放在心上,继续朝自己的屋室走去。

    “真的有怪声,一会儿觉得离我好近,一会儿又觉得好远,我昨晚甚至觉得那怪声就在我床底下……”

    郭嘉猛地驻足,然后便飞快地挣脱了药童的搀扶,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闲聊的两人面前,“将你们近日所闻细细道来。”

    路旁的两人见到郭嘉去而复返,连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儿,急急忙忙地向他见礼。

    “见过祭酒。”

    “拜见祭酒。”

    郭嘉身上的官职与头衔越来越多,但这些从并州来的士兵还是习惯性地称他为“祭酒”。

    郭嘉有些急迫地摆了摆手,“无需在意这些虚礼,快快将你们听到的声音详细地描述一番。”

    两人面面相觑,俱不知道为什么地位尊崇的郭嘉会在意自己的几句闲谈。

    怔愣之余,其中一人抱拳行礼,答道:“小人的耳朵自幼便灵敏,总能听见一些细小的声音。”

    “近日总觉得耳边有些沉闷的声音……但就是听不太真切,也找不到声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玄机竟藏在了地底下!

    郭嘉魔怔般地盯着脚下的土地,“速备大瓮、皮革,再依墙挖一深坑。”

    随行亲卫满头雾水地领了命令,各自去准备郭嘉口中的东西。

    “请君稍待。”郭嘉又转向说话的士兵,“今有一要务,非君不能完成。”

    “愿为祭酒效力。”

    依墙而挖的深坑很快就已经挖好,亲卫依言将大瓮放入坑中,又将皮革仔细地覆在大瓮之上。

    先前那个听觉灵敏的士兵受命伏在皮革之上,全神贯注地听声音传来的方向。

    周围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俱屏息敛声,不敢稍有动作。

    “在西南侧,我听清了,声音就是从西南侧传来的!”一片寂静中,伏在皮革上的士兵惊喜地喊出了声。

    “赏金百两,缎十匹。”郭嘉笑着给这名士兵赐下奖赏,然后敛容正色,严肃地下命令:“从即刻起,你要时刻关注这声音,若有任何变故,立马来向我禀报。”

    “必不负祭酒之命。”

    张辽得到消息之后,甚至没来得及脱下甲胄,就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奉孝,出了什么变故?”

    “袁绍欲从西南穴土而入,暗中破我城池……当速挖堑壕隔断中心城池,若敌军来犯,则引水灌之……”

    “不,不妥……”郭嘉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易水虽就在旁边,但挖水道引水太费时,敌军说不定已经挖到易京内部了。

    该如何退敌呢……

    细密的汗珠绕过颤动的眼睫,慢慢地从毫无血色的脸庞滑下。

    郭嘉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将手按向了泛起隐痛的胸口,“挖地道,备艾草,以烟熏之。在敌我地道接通时点燃艾草,再将我侧的出口堵住……”

    他身形踉跄一下,差点倒在了地上。

    “奉孝!”张辽连忙伸手去扶,“军医何在?”

    “军医有何用?”张仲景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哪个军医也救不了他!”

    张仲景被气狠了,医者的牛脾气一上来,顿时不再管什么身份尊卑,指着郭嘉的鼻子就骂:“你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别说守城了,怕是都活不到城破的时候。”

    张辽深知张仲景不是危言耸听的人,当下便吃了一惊,郑重地躬身施礼,“这这……还请先生尽心医治。”

    “他自己都不爱惜身体,我们这些旁人尽心又有何用?”

    郭嘉闻言露出了一个标准的乖巧型微笑,然后十分及时地晕了过去。

    张仲景还没来得及为他“虚心听取,死不悔改”的表情心梗,就见人眼睛一闭晕了过去,只好骂骂咧咧地带着药童救人。

    “张将军,莫怪老夫未提醒你,你若再让他忧心公事,就先给他备好棺椁吧!”

    张辽苦笑,真要算起来,郭嘉的品级比他还高,他想做什么,哪是自己能制止的?

    不过这些理由在愤怒的医者面前是没有用的,张辽急忙保证:“请先生放心,辽一定派人看好奉孝。”

    张仲景剜他一眼,默默地与药童扶着病人离开。

    张辽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速掘地穴。”

    已经挖了将近两天一夜,通往易京内城的地道也该要挖通了吧。

    为首的士兵们一边惦念着主将许诺的丰厚奖赏,一边用工具敲开了最后那薄薄的土层。

    土层塌下,他们却没见到想象中耀眼的阳光。

    心中疑惑顿生,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想清其中原委,高高悬起的屠刀就已经挥下。

    “啊——”,鲜血喷涌,为首士兵目眦欲裂,发出了此生最后的声音。

    “有埋伏,有埋伏!”伴随着惊恐的喊声,在地道中等待已久的易京士兵大喝一声,奋不顾身地冲向了不远处的袁军。

    “杀——”

    在易京相持已久的两方士兵,再次在地道中短兵相接。

    袁军起初毫无防备,很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领军而来的文丑也不是乌合之众,很快就辨明了形势,带着士兵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张辽见状不再恋战,高喝一声:“放——”

    不计其数的火折子被抛入空中,落到地上层层堆积的艾草上。

    这些被风干的艾草十分容易被点燃,不过片刻,浓浓的黑烟便升腾而起,直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张辽率领的士兵事先在眼睛周围擦了醯酒,眼睛的熏伤并不严重,此时便一边往后退,一边用牛皮囊鼓风。

    浓烟滚滚,顺着风力直直地飘向南方。

    袁军中的许多士兵被呛得说不出话,地道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不断响起。更有甚者,已经因为吸入浓烟过多晕了过去。

    文丑见势不妙,连忙下令撤退,“退,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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