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朝入主中原后,就开始了勤勤恳恳的“大缝合”进程;而在这年关将近的时候,不少“缝合”的习俗在苏晓星的眼中就变得越发醒目起来。

    比如说,除了冬至祭天除夕祭祖以外,还有一场大祭叫做“祭堂子”——这类户外祭祀对紫禁城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坤宁宫从此变成了一个祭祀专用场所。苏晓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坤宁宫祭神”祭的都是哪些神的时候,她心里是怎样的震撼:

    从萨满教到蒙古再到汉地和藏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请不来的神明,比所谓的“三教归一”还要规模庞大人员杂乱些……

    不过还好,至少孔子他老人家没去凑这个热闹。

    又比如过年要贴的春联——即使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但每年看到各个房门口用白纸写的春联时,苏晓星还是会有点不适感:习俗可以接地气,但是不应该接地府,真的。

    当然,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腹诽一下,剩下的时间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除夕和元旦两天,胤祥和兆佳丹若要带着孩子进宫,磕一整天的头,然后饭都不能好好吃一口——

    “今年弘暾也到了进宫的年纪……唉……”苏晓星考虑到“接受度问题”,只能把“遭罪”两个字换成长吁短叹:

    “你歇一会儿再吃吧,万一腻了恶心怎么办。”

    “这倒不会。”

    石佳念儿虽然还想再吃一块眼前的芝麻糖,但还是听姐姐的话收了手。

    苏晓星倒是不怕少了她这口吃的——这些年下来她攒的零钱其他的事情做不来,全部买了糖瓜蜜饯让念儿吃上半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只是怕吃出什么问题来,不过大夫们五六天就来一次,给出的回复全部都是“母子平安,无需多虑。”

    饶是这样,苏晓星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剩下的一半仍然在空中悬着。

    “姐姐尽管放宽心好啦。”

    离生产还有四个月左右,但西侧院上下早就找不到一把刀剪之类的东西了,念儿只能用桌上摆着的一支充当剪刀的耳挖簪挑了挑灯里的蜡烛。

    往日“噼里啪啦”的灯花声响,今日却实在难以听清。

    原因无他,只是外面的花火爆竹燃放起来了。苏晓星被这突然爆发式增长的声音震得脑门疼,好一会儿才发觉念儿在轻轻扯她的袖子——

    看她的口型,大概是“我想出去看看”。

    苏晓星当然是打算把她劝住的:咱还是在屋子里待着哪都别去吧,看花火也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最后,她还是没能在念儿眼巴巴的眼神下硬起心肠来:“那就在门口看看,院里也别去了,如今天冷。”

    她们就牵着手站在门外屋檐下那几步宽的地方,看着满城缭乱的烟花火烛。

    京城的规矩,是过年无论有钱没钱,总要买两串炮放的:住在外城的人家或许只买得起最便宜的鞭炮,但千响万响汇聚起来,照样也是震天的声音;皇城里住着的王公贵族,已经开始追求起烟花的色彩、形态和炸开的节奏。

    可惜在这段时间,他们再如何费尽心思都注定是没有效果的——在往日总是肃穆庄严的紫禁城,一枚爆竹窜上了天空。

    “咻——啪!”

    随后“大小盒子金银蝶,飞火明登木香花,软鞭带彩单双响,开城爆仗大起火……”宫里这绚丽夺目又气吞山河的花火,震得全京城的地皮都在抖动。

    苏晓星虽然也盯着烟花看,但她一只手还是搀住念儿的胳膊——这是今年最重要的事,也是她暂时置于历史之上的心愿。

    但愿人长久。

    虽然她们在屋外站了一小会儿就回屋去了,但京城的花火,一直到子时一刻才渐渐停息。

    又聊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念儿才被苏晓星半劝半哄地回屋睡下:没办法,她现在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熬夜守岁;不过这也不算事,苏晓星可以代她守了这个岁。

    倚着案几坐在炕上的苏晓星,百无聊赖地剥开一个栗子。

    这一转眼已经是康熙五十五年……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六年了。

    对于年纪尚小的人来说,六年可太长了:她离开自己的世界时刚上小学的大外甥,现在大概已经在为哪所初中更好而发愁了;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先见到的颐丫头,今年也要进京发嫁了;就连当初去前院找她时还是小小一只的弘暾,今年也到了要开蒙的年纪……

    可这六年在更长些的坐标轴里又太短了,短到没办法作为一个历史阶段进行分析研究。

    至于当下的“盛世气象”,还像今晚的烟花一样繁盛,不过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苏晓星的笑容里不知不觉多了几分“乐子人”的色彩。

    太后的丧事、西北的战事,日渐衰老的皇帝变本加厉地想独掌皇权,被野心和恐慌包围的皇子与公卿开始了又一轮的勾结……

    苏晓星的思绪在这里突然一顿:她想起一件发生在去年的小事。

    在念儿有孕之前那半年,苏晓星除了重温西域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之外,还以“小星先生”的身份在四爷那刷过一波存在感。

    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她分析了一番“在清查挂名土地责其补税的可能性”之后,除了四爷“可以考虑”的回复,还有一封很是莫名其妙的信一同送来。

    写这封信的人自称是“四爷门下”,内容的大意则是日暖春深,在下备了清茶薄酒,请小星先生过府一叙……

    为什么是“内容大意”呢,因为苏晓星还没细看这封信,它就被胤祥拿走了。

    “这些事你别在意,我来处理就好。”

    他这么说,苏晓星自然是求之不得,随后念儿有孕,她更是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只是,在这个通宵守岁的夜晚复盘起这一年的经历,想到这件事时,苏晓星心中却有点不安——对她来说,这是唯一一件出乎意料而且不在自己控制范围里的事。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脑袋里一团乱麻的苏晓星不由得打了个呵欠,眼瞧着屋外的天光渐渐亮起来。

    对于皇室来说,“元旦”这一天要磕的头、要行的礼可一点都不比除夕少;而在这一天之后,女眷们在某种程度上是迎来了自己的“主场”——走亲访友,是她们一年中难得的外出机遇。

    但以诸位皇子如今复杂而微妙的关系,这个亲戚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就以兆佳丹若这位十三福晋的拜年轨迹为例吧,雍亲王府上是必然要去的,剩下的则是七阿哥、十二阿哥等几位。

    而会回拜的人呢,也不外乎就是那几位福晋。

    可是今年,苏晓星和石佳念儿居然盼到了一位难得的客人——

    “思蕴姐姐!”

    年思蕴是跟着四福晋一起来的,先是去北院寒暄了一番,随后二位福晋就体贴地找了个理由让年思蕴到西侧院来。苏晓星作为北院的陪客西侧院的主人,领路的活自然也就落在了她身上。

    眼看着念儿高兴得连自己行动不便的事都要忘了,苏晓星连忙上前几步搀住了她,年思蕴也加快了步伐,三人一同进了屋:“傻丫头,我都到门口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念儿却是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姐姐……五年多了,我以为我再见不到你了……”

    “呸呸呸!说的什么话!”年思蕴虽然这样说,但声音中也隐隐透出几分哽咽:“这一年一年的日子过着,咱们彼此能听见对方一切安好的消息,不就行了吗?”

    最后的最后,还是作为好大姐的苏晓星将“欲语泪先流”的两人劝解开来:“好了好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就打算这样站着把话说完?进里间进里间,要不然我一早上的茶水点心岂不是白准备了……”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拉着一个,扶着一个地就把两人带进了自己的里屋。

    果不其然,年思蕴进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幅挂在窗边的梅花:“姐姐这日子过的,好生雅致啊!”

    图里的梅花如今已经开到第六朵。苏晓星笑眯眯地摆上一早准备好的糖果点心:“哪是我雅致啊,咱们都是‘有眼不识泰山’的人,看不出丹青名家就在身边坐着。”

    年思蕴听得眼睛一亮:“姐姐是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念儿却急了:“姐姐又拿我取笑!”

    这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刻之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好好好,不笑话我们念儿了……但今日重聚,还是值得一贺的。”

    年思蕴说着就端起了手里的茶杯:“那,咱们以茶代酒,共贺一杯?”

    这当然是要贺的,只是苏晓星看见年思蕴手里那个茶杯的颜色之后,不禁愣了一下,随后赶紧看了看其他的杯子:“思蕴,等一下,我好像弄错了,那一杯应该是念儿的——”

    说着,她眼疾手快地把两人的茶杯换了回来。

    她这个举动让年思蕴一头雾水:“姐姐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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