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玄英早就做好了面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但是刚听到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些怔愣,她难以相信威严无比的圣人也会有病痛,这在之前的三十年间几乎从未有过。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三十多年过来了。

    玄英看了眼握住自己手无声安慰的裴崇道,轻声道:“你好好修养着,我进宫一趟。”正要起身,他却拉住了她的手。

    “别去,九娘,那里太危险了。”

    她没有回头,执拗地不吭声,似乎打定主意谁的话都不听。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有松手,裴崇道虽然握得很紧,但他如今正生病,力气本来也敌不过,可她并没有直接甩手离去。

    她在等他松手,她希望他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

    也许是看出了玄英的意思,裴崇道无奈地松开了手,可他害怕那个噩梦应验,也不敢想象如果进宫正好撞上什么不该见到的事情她又该如何。

    “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最终,裴崇道只说了这么一句,还是目送着她离去了。

    又一坊自然有出入宫闱的密道,不过已经随着武曌下令解散而全部封闭了起来,即使水路也一样。

    为此,玄英不得不去求助了太平公主。

    引她去见太平的正是那个叫喜鹊的婢子,这个喜鹊似乎总是能给太平带来想要的消息或者人。

    “草民拜见公主。”玄英行了一个大礼,丝毫没有因为两人此前的关系而有所怠慢。

    太平见状微微一笑,但还是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来:“你我多年好友,何必多礼。”

    话是如此,可玄英素来谨慎,她深知维系二人友谊的不仅仅是多年前为伴的情分,更多还是如今所处的位置和选择所致。

    “你回来的速度很快,快得超出我的想象了。在我面前也不用称什么草民不草民,从前怎么叫便怎么叫。”太平示意婢子退下,仍像过去那样挽着玄英的手坐在榻边。

    玄英心中的不安稍减,斟酌道:“不知太平你叫我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近来心慌得很,唯恐有什么大事发生。”

    亲自沏了两杯茶后,太平幽幽道:“你可知道圣人病危的消息,甚至不是最近才有。”说完,她将杯子推向玄英。

    “我前脚刚到洛阳就收到这个消息,所以才这副样子见你。”玄英只换了外袍,里面的衣衫还是之前赶路时穿的,头发也随意盘着,十分凌乱。

    太平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拉着玄英的手嘱咐着:“快喝些热的,我再叫婢子给你盥沐。”

    她正要吩咐人,就被玄英婉拒了:“还要烧水,实在麻烦,我喝口热茶就行。还请太平你把我安排进宫见圣人一面。”

    “府上热汤从来都一直备着,这个时节更是如此。急什么,我知道你要进宫,我也就是为了让你进宫的,但是你这副样子进去,恐怕讨不得好,你说是不是?”太平没有给玄英推拒的机会,直接安排好了所有。

    婢子们进进出出,除了热汤外,还备下衣物和面脂等,在公主的授意下由喜鹊和另一个贴身婢子服侍玄英梳洗。她们甚至给她涂抹了香膏,不过并没有化妆,只任由其素面朝天。

    而因为数日未眠,玄英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布满血丝,眼下青黑一片,若不是有婢子代劳,恐怕沐浴的时候就能昏睡过去。

    “启禀公主,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喜鹊和那个婢子躬身而退,站在院内把守。

    玄英无奈地从屏风后走出,长裙曳地,乌发如云,腰间是数年如一日的羊脂玉禁步,头上的白玉发冠却换成了金梳背和蓝宝石。

    “这裙子太华丽了,我看还是换胡服吧。”玄英被太平看得有些不自在,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她明明只是想找太平的门路偷偷进宫。

    只见太平拿起青黛,把她按在铜镜前,对比着自己的眉形为她画上了一对一模一样的。她大惊,却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太平画歪了还要再来一遍。

    “你就当是阿姊给小妹画眉,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太平所言是她们幼时在宫中的事,那时候宫里女娃太少,太平与几个兄长并不怎么能玩到一处,若不是二圣抱来了玄英养在身边,后来又有崔绮儿等人入宫陪读,恐怕太平的少女时光会更加无趣沉闷。

    既如此,玄英也明白了太平的意思,看来这次宫里并没有太大的危险,或者说勉强都还在太平和相王等人的掌控之中。

    她唯二担心的是二张和东宫,这几个人都太难对付,不是反复无常难以捉摸,就是隐藏颇深,连圣人都能骗过去。

    “你放心,我那太子兄长最会装模作样,以为把韦香儿推到前面就能祸水东引,至少目前他们的人还没有什么动作,至于之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护好你。”太平看着玄英的眼睛,那里面蕴藏的力量相似,却不完全一致。

    玄英点头,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你真的变了许多,太平。”

    直到玄英跟着太平的轿子进了太初宫,才听得这位帝国的公主张扬而肆意地说:“人当然会变,你得习惯,不过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

    顿了顿,太平意味颇深地提点:“对了,崔家的事情你听说没,崔绮儿是不是给你去了信?”虽然在询问,可她的语气非常笃定,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中。

    这把玄英说楞了,即使猜测到崔家必然发生了什么,可是一回来还没有机会同绮儿见面,更何况绮儿叫她勿归。

    到底是辜负了阿绮的一番好意。

    玄英沉默,她没有办法回答太平的问题,毕竟崔晔成为太子党已是既定事实。

    “公主,到了,请下轿。”喜鹊提醒着二人,谈话也就此中断。

    太初宫大致还是如以往那般,不过明堂重建改成通天宫后,她似乎就没有再来过了。

    跟随太平去了圣人休息的迎仙宫,她垂眸盯着脚下石块的纹路,耳边却听得一道清越男声:“你怎么回来了?”

    玄英猛地抬头,她没有想到率先认出自己的竟然是张昌宗。

    “邺国公安好。”她不欲多说什么,况且两人也没有旧可叙。

    张昌宗抿唇,他虽然一向不喜玄英,可仍念着她当初提点之意,加上太平的关系,他便从来只当她是空气。可今日人都杵在圣人殿门口了,再怎么也不能无视过去,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的兄长曾经有过什么心思。

    因此,再次见到玄英,且并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张昌宗还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外间的人不是恨透了他们兄弟二人,就是巴结谄媚,陆玄英虽然与他们交恶,毕竟也是他们背诺在先,而张易之那间屋子还原封不动的在张府。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我们都没人收到消息?”他言谈举止间暴露了很多,比以往还要不谨慎,也许是已经过惯了一人之下的生活从而放松了警惕,也许是势大而毫无畏惧,但是这与玄英都没什么关系。

    她勉强挂上笑脸,盘算着能从他这里探听点什么:“宫里消息往来及时,邺国公怕是错漏了。”

    “想必陆女冠还记得自己是圣人钦点的逃犯,就这么出现在宫里是不是不大好?”

    “陆女冠早就死了,邺国公怕是在说笑,奴不过是公主随婢,况且邺国公您不也与我交谈到这会儿,就算是包庇罪也有您一份。”玄英抬眼看他,即使面带疲色,可那形似公主的眉毛和自身所带的气势并没有因此而打折扣。

    张昌宗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正如玄英所说,就算他如日中天,也不能对圣人最爱的公主怎么样,而他更不确定自己那混账兄长还有没有私心,只能忿忿道:“哼,你也就是嘴皮子厉害,若不是圣人如今身子不适,我等不宜打扰她休憩,早把你扭送面圣了,在这宫里你最好还是小心点行事,我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不计较,但不是人人都不计较。”

    这话出乎玄英意料,张昌宗与他兄长张易之前些日子才被弹劾受审,现今已放出,竟然还敢如此张狂,攀扯公主不说,话里话外都点着皇太子李显。

    不过这就不是玄英能管的了,她还万分感谢张昌宗无意间的提点,起码这东宫确实如她所想不太安分。

    她正欲回答,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六郎,你与何人在外?”

    这声音里透着疲惫与虚弱,即使强撑着高声问话,可到底与往日大有不同了。

    圣人终究还是老了啊!

    只听太平低低说了什么,随后便有宫人走动的声音。

    殿门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把她苍白憔悴的面孔都烘得热乎乎,像甜蜜可口的樱桃毕罗,晃得人挪不开眼。

    玄英与六郎随着婢子进殿,正欲往寝室去,那婢子就拦住了张昌宗:“邺国公且在此处暖暖身子,圣人只宣了陆娘子觐见。”

    她回头瞧了一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把张昌宗看得浑身发毛,若不是想到不能打搅武曌休憩,只怕没那么轻易放过她。

    龙榻上悬着层层幕帘,赤黄色虽不耀目,可看着便沉甸甸。五足彩云纹熏炉内点着安神的香料,是玄英熟悉的味道。

    可是四处空空,并不见太平的影子。

    她还未行礼问安,便听榻上的武曌道:“你终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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