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美人穿着异域服装,身上挂着许多稀奇的配饰,这些饰品也是绿绣在跟着绿绕学习,逐步接触到又一坊的核心秘密时才见到。
反举琵琶,舞姿翩跹,绿绣便是没有见识过完整的飞天玄女舞,也知道这一动作,而除了玄英,整个洛阳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完成。
这画看起来年头颇久,画成之日恐怕连张易之都还是幼学之年,绿绣好奇他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可是连又一坊都不曾收集到的。
“可惜了,也许有生之年,我再也没机会得见画中之舞,可惜。”张易之目光贪婪又痴迷,手指顺着画中人的脊背一路向下,在腰窝处流连。
而这似乎还不够,他像着了魔一样凑了上去,鼻尖轻触到画纸,他大力地嗅着,肩膀不住抖动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在清雅的纸墨香气中嗅出一点点画中女郎的芬芳。
他握着画卷的手控制不住地颤动,鼻子更加用力,到最后整个人伏在案前,弓着的身子犹如虾子,指尖按在案角几乎发白。单薄宽大的衣衫经不住他如此大的动作,腰间本就松弛的系带隐隐有脱落的趋势,披在身后的发也逐渐向两侧滑去。
绿绣越看越是胆寒,竟不自觉地闭气,生怕最细微的呼吸都能引起下面人更加疯狂的举动。
然而也就是这一瞬间,张易之突然站直,双手扯住画卷两端用力,这幅美人乐舞图竟然从中间裂开。
这一变故惊得绿绣倒吸一口凉气,吸到一半时又怕被发现,硬生生憋住,一张俏脸紧张得发白。她到底还是历练得少些,这些年受玄英等人的庇护,虽也有一些外出的任务,斗过凶徒,抓过逆贼,却从未见过这等吊诡之事。
画卷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张易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画中的玄英,俊朗非凡的脸上露出笑意,双眼中隐有癫狂。他跌坐在地,任鞋履踩在先前珍视无比的画上,那雪白的脊背登时染上了黑。
“陆玄英,阿英,九娘,你究竟是谁?”他看着自己还克制不住微颤的手指,凑上前去深嗅了一下,呼吸间唇齿的湿热在掌心留下一条水痕,糜烂又炫丽。
他轻笑出声:“无所谓了,不管你究竟是谁,我们终不是一路人,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可是你呢?从今往后,我也要为我自己好好考虑了。”
绿绣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印象中玄英也从来没有怎么提过她与张易之的恩怨,正想着,就见下面的张易之仰倒在地,双眼紧闭,青丝铺散,衣襟大敞。纵然此景不输历代文人画作之绝美,可绿绣还是本能地躲闪,避免让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存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绿绣在这温暖的时节都感觉到浑身发凉,张易之才悠悠爬起。他竟然不顾脱落的鞋履,只穿着白袜就往外走。
这无疑给了绿绣脱身的机会,可还没等她绕出府,就见张易之和才回来的张昌宗往她栖身的方向来了。
绿绣不欲与二人正面对上,侧身看了眼旁边门上的题字:揽月摘星。
此处是张府内最为神秘的地方,门前有一把精密的青铜锁,构造复杂,有九九八十一环扣,而以张府内兵士巡逻之严密,若想快速进入只有将锁直接毁掉,可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是以,不论先前又一坊中人或者“魅”的成员,无人知晓其中究竟藏了什么,竟然要如此严防死守。
绿绣迅速躲到耳房后侧,眼见着二张开锁进入,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想着虽然有风险,可是这恐怕是目前唯一能进去的好时机,再错过就很难觅得。于是她也顾不得其他,确认身上的兵器皆备齐,悄悄推门而入,闪进一扇屏风后。
她恰巧选了与二张相反的方向,可定睛一看就差点破功。
打眼看去,不论案、榻、博古架,连堆叠的纱帘和诸多摆件都与玉清观里玄英卧室的布置一模一样,甚至是衾被的叠法与铜镜的角度。这些都是绿绕走后由她亲自打理的,熟悉程度比玄英更甚。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而过,却不敢深思。先前她们只知道二张命人将玉清观院子里的花草都挖走,可如今连卧室里的一叠纸、几支笔都不放过,这也太过离奇。
难怪,难怪张易之要将这里锁起来。
哪怕再好的定力,经过今日这接二连三的冲击,只怕也难以承受。绿绣不住安慰自己,偏又想到绿绕教给她的话而有些羞赧,想着如果是绿绕姐姐来此,必定是波澜不惊。
倒也奇怪,绿绣越看越觉得麻木,比起先前在书房时因为他的举动而吃惊,现在反而接受良好,甚至循着记忆中的陈设一一看过去。
好在她还记得来此间的目的,小心翼翼地四处探查,忽然有激烈的争吵声,她想了想还是找了个隐蔽又方便离开的位置听壁角。
“五郎,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一旦被李家的人发现,你我都完蛋了。”这是张昌宗,他很少说话声音这么高,看来是真的急了。
“我还能坑害你不成!李显一得到太子位,就急着和武家人搞好关系,我们当初戏耍了武承嗣,他们这回非联手对付我们不可!”绿绣都能想象张易之说这话的神情,就算再讨厌此人,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哪怕发癫发狂的模样都无可挑剔,难怪让圣人如此宠爱。
“好,就算是这样,可是公主那里怎么交待呢!你为了个陆玄英神魂颠倒,把这里布置成这样也罢,可当初你是怎么和公主说的呢!”
“六郎,咱们何必相争,你心系公主,自去巴结她便是,可你别忘了,没有圣人也没有如今的你我,难道你真以为公主就能保你一世富贵吗?”
“公主确实未必,可她兄长是未来的皇帝和大王,你以为李家的船是想跳就能跳的吗!”张昌宗的嗓子都快说得破了音,可依旧无法改变。
不知是谁摔砸了什么,只听一声巨响后,张易之才道:“我已经尽力了,李显上位,我们在圣人跟前提过多次,不亚于那个狄仁杰,可你看李显他们的态度呢?姓狄的不过是个随时要入土的老家伙,他不敬着也无妨,可他对我们呢,狡兔死,良狗烹。陆玄英和太平公主当初信誓旦旦,如今一个假死潜逃,一个拒你我于门外,咱们只能靠圣人啊!”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把那幅画烧了吧,这里上下也该毁了才是。”
绿绣听了半天没有动静,忙凑到门边,敛息凝神,生怕错过什么秘辛,心中已经起腹稿预备将今日的发现汇报给玄英和莫九。
张易之低如蚊蝇的声音就隔着墙板:“毁了,我已经毁了那画,画是死物,可这里的一案一榻,还存留着她的气息,叫我怎么舍得毁掉。”
“你终究和那武承嗣没什么分别,小心自取灭亡。”
“我总归……总归比他要好些,是不是?”到最后,张易之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可怜与祈求意味。
眼看谈话告一段落,绿绣正准备离开,不想二张先一步到门边,而张易之眼尖地发现门合上的角度有异,便低声提醒张昌宗。二人如临大敌,还是张易之将门重新锁上,又令每隔十步一人持横刀站岗,准备困住她、活捉她。
绿绣暗自恼恨,不免自责,只觉得今日种种行为都有失作为又一坊坊主得力助手的身份,担心若是真被捉住,恐怕会坏了玄英的打算。她心中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了又忍才憋回去,在心中将二张的对话反复琢磨,又思索起张易之设此屋的目的。
毕竟眼下唯有自救,暗地里抹眼泪的行为,更是无用又浪费精力,连初入又一坊的小子都不如。
而凭她敲敲打打,竟然在一块大理石板后听到了回音,便断定这屋绝非简单将玉清观搬来,定然另有玄机。
“时间不多了,也不知道他们准备把我关到几时,得加快速度。”她随手用屋里玄英的胭脂水粉掩盖本来的样貌,再系上面巾遮掩,这才小心地寻找起机关。
许是霉运到头,她很快在博古架上的瓶底发现了机括,转动后那石板果然打开,露出幽黑的洞口,有石块修成的台阶,通往未知的地方。
绿绣取出火石将案上的烛台点燃,照进暗室,又把两边壁上的蜡烛点亮后才小心地向前,穿过石阶,绕过木桩,她突然停了下来。
有风,虽然微弱几乎不可感知。
喜悦之情油然而生,绿绣仍谨慎地举着烛台张望,又低声喊了几句辨别风向和空间,正准备行动,烛光突然灭了。
她向后退去,倚墙而立,可刚才没有任何问题的墙壁不知怎么被触发了机关,前面的空地上出现了一棵由数百上千颗夜明珠堆成的“树”。
而这“树”下,竟然有一座金子打的牢笼,上面挂着的锁同“揽月摘星”门前的分毫不差。
绿绣一愣,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可没有等她继续行动,就听上面传来开锁的声音。
是张易之和张昌宗。
她丝毫不乱,已然想出了几条脱身的妙招,甚至如果计划得当,她还能将二张都困于暗室中,直接解决这两个玄英的心腹大患和朝廷的蛀虫祸害。
“这下看你往哪里逃。”张易之有些迫不及待,不等身后的张昌宗便率先来到洞口。
绿绣嗤笑,将烛台别在腰间,轻点几步,飞身上墙,后背抵着凹凸不平的石块,她向下望去。
正是无知无觉的张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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