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密林就像一道界限,将崖上崖下自然分割成两个世界。

    等玄英回到属于她和裴崇道的小屋,一切朝堂纷争与外界纠葛似乎都消散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回来了。”裴崇道看着玄英脱去披风,连忙将她拢进怀中。

    “怎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玄英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很享受他的热情。

    “没什么,回来就好。”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拉着玄英躺下,榻上还热乎着,让踏着晨露归来的她整个人都像被包裹在暖烘烘的阳光里。

    她笑着握住裴崇道的手,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无形的默契在二人间流淌。他定下心来同她抵足而眠,辗转了一夜的思绪也重为她回笼。

    烛台上燃着的白蜡只剩最后一点,蜡油挂在壁上,陷入孔缝间,像泼洒的浓稠的汤汁,却不会再扰乱谁的心了。就连最后那微弱的火焰,都熄灭在静谧的空气中。

    两人都知道对方还未睡着,仅仅是闭着眼,任由呼吸交织。裴崇道听着玄英的气息,又等了等才睁开眼看她,没想到本以为已经熟睡的人正不错眼地盯着他。

    这双令他见之难忘的眼睛里,熟悉的情感倾泻而出,两相碰撞,一如俏罗刹与裴少卿的初见。

    他笑了,似乎在她面前,他总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外人前的正直疏离,朋友间的温润有礼,在她跟前都不如鱼儿吐出的泡泡那样恒久,一戳即碎。

    就在他想凑近的时候,玄英闭上了眼睛,若不是嘴角克制不住的笑意,只怕他还真以为自己的俏俏已经撑不住了。

    “也许,我该多主动几次。”裴崇道呢喃道,反手扣住了玄英的双手。

    远处天际初现鱼肚的微白,屋内榻上的人却全然没有察觉,细碎的声音不绝于耳,与山野间晨起猎食的动物嘶吼微妙地融合。

    等玄英迷迷糊糊间苏醒过来,便看到裴崇道已经处理好了食物,不算丰盛,对于从小可以说是锦衣玉食的二人来说,仅作果腹之用,但他们皆非矫情又挑剔的主,对于出逃在外还能不受外界打扰地享用就已是知足了。

    “敬之,你煮了鱼?好香呀。”玄英起身掀开简易的餐具,果然是两只巴掌大的鱼儿,鱼汤香浓,惹得人食指大动。

    “咱们在这里逍遥快意,却不知上头如今乱了没。”玄英给二人各盛了一碗汤,言语间很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在,惹得裴崇道笑看她两眼。

    “公主说得不错,你果然是‘小鬼头喜欢促狭人’,武承嗣再怎么也是圣人的亲侄子,你不是还要找他问当年的事情吗?何况没了他,还有个武三思在。”

    玄英看了看自己纤细修长的十指,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虽说是这样,可武承嗣兄弟这些年树敌无数,我只不过是坐山观虎斗罢了。当年的事,恐怕我去了他反而不肯说,自然是让人代劳,等差不多了再去瞧瞧。”

    还不等裴崇道问,她便献宝似的显摆:“如今绿绋早就不入他的眼了,你要不要猜猜他身边那个‘胡瑶儿’究竟是谁?”

    两人半是笑闹,半是商量着把情报都交换了一遍,碗里的汤都有些凉了。

    玄英看着裴崇道去热锅子的身影有些恍惚,觉得刚才的谈话是那么不真实,什么武承嗣,什么裴炎,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魏王府。

    武承嗣这几个月来极其不顺,正是应了绿绋之前所言,韦元明和李七娘太难对付,再加上那个狠辣不留情的韦香儿,他只能看着李显顺风顺水,几乎刚一入朝就被各路官员追捧,连先前投靠武家的人也离他而去。

    即使仍有忠诚跟随的,可支持的对象变成了他的好弟弟,武三思。

    “承郎何必如此忧心,你到底是武家长房长子,又有嫡子傍身,武三思怎么可能越过你去?”胡瑶儿晃荡着小腿,薄纱下奶白的肌肤晃得人眼热。

    “瑶儿有什么高见不成?”武承嗣也是急病乱投医,往日的他哪里会把小娘子的建议放在心上,连绿绋的进言都时听时不听。

    胡瑶儿跳下榻,伸出手,五指慢慢旋转后收拢一抓,得意的小表情生动活泼:“打谁的主意都没用,最后下决断的还不是圣人。若是你们曾经有什么秘密,或者她许下的诺言,不就是事半功倍了吗?但我这只是胡乱猜测,便是没有,你私下与圣人多亲近些,总好过让庐陵王上你的眼药啊!圣人不是不喜韦家人吗,从这里入手即可。”

    武承嗣听罢直接抱起瑶儿转了好几个圈,朗声笑道:“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宝贝!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当初能用韦家扳倒陆玄英,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不怕我的好姑母不生气。”

    他亲了亲佳人,当即就要往宫里去,却被拉住了手:“承郎,别着急啊,你这样毛毛躁躁的,万一撞上庐陵王,岂不是被抓个正着。我虽不了解如今局势,可是自幼也经历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你同我说说,我好给你分析一二呀!”

    武承嗣闻言只当自己淘到了宝贝,被胡瑶儿几句下来又哄得找不着北,立马带着她往书房走去。

    魏王府的书房层层嵌套,算是府内重地,连当初窈娘要想进去都费了好一番功夫,绿绋更是没有被允许进过里间。

    哪里想到如今胡瑶儿几句话,就被带进了那底下的密室。

    不过武承嗣并没有把所有都告诉她,只是挑拣着几件与京兆韦氏、陇西李氏相关的消息说了,这不免又牵扯上陆玄英,惹得瑶儿有些好奇。

    “我出生晚,没见过这传说中色绝神都的陆女冠,她怎么就与韦家和李家有联系了?她不该好好在道观修行嘛?”

    这话彻底把武承嗣的疑心给打消了,他带瑶儿下来也有心存试探的意思,可见佳人神情自然,说话也坦荡无遮掩,甚至连本朝的女冠究竟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便耐心教导了一阵,提了几件曾与玄英的过节,看瑶儿义愤填膺为自己不平,心下更是舒坦,话匣子也打得更开。

    “可惜,虽然她这人怪惹人烦的,可到底长得有多好看,承郎当年恐怕也是拜倒她的道袍之下了吧!”瑶儿生气地转过身,不想理武承嗣,还是他好说歹说赔了多少小心,讲了多少故事才哄了回来。

    “不过有一点确实可惜,我曾有一幅画,是当年她跳舞的样子,后来被张易之骗了去,说什么陆玄英找我讨要,我看是他自己藏了起来。唉,真是信错了人。”他虽恨毒了陆玄英,可那画毕竟放了十年,也曾朝夕相对,实在遗憾。

    胡瑶儿倒没有再吃味,反而好一番安慰,她深谙闹脾气、耍性子得有度,否则便得不偿失。

    也就是在她的温柔攻势下,武承嗣对于接下来入宫和圣人密探的事更有几分把握,过了几日等李显陪着韦香儿回韦家,武轮、太平也没有去请安的时候,他便悄悄地去了。

    事情顺利与否倒是不知道,只听说那日圣人急召狄仁杰等几个宰相入宫商议大事,而武承嗣并没有回魏王府。

    胡瑶儿早有准备,也根本不怕被迁怒,不仅如此,她还找上了比自己略长两岁的武延基,武承嗣的长子,期期艾艾说了些关于二张贬低武家、讽刺魏王不自量力的事,直把这郎君说得怒火冲天。

    他竟全然不顾瑶儿并府内众人的阻止,想要闯入太初宫责问自己的姑奶。

    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闯出府门,就听得外头各处马蹄纷纷,原是宫里来人宣布了圣人的旨意:

    立庐陵王李显为皇太子。

    听了此消息,魏王府众脸色衰败,也无力阻止武延基,只有胡瑶儿拉住了他的胳膊,眼含泪水地摇头劝阻:“大郎,莫要、莫要再给承郎惹什么事情了,如今怕是回天无力,若是张少卿他们愿意,想来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至少不会这么快。”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武延基咬牙,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自己年纪大的小娘子,自己阿耶的爱妾,心中满腔怒意无处可撒,一时恍惚竟然推开了她。

    “哎呀,好疼。”瑶儿的惊呼把武延基拉回现实,他小心地上前扶起少女,入手柔荑温软,让他心神一荡。

    “抱歉,是我太鲁莽了,你有没有受伤?”他关怀着她,却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看出刚才他心底突然冒出的恶意,一瞬间的僵硬后才恢复如常。

    瑶儿摇摇头,挣开了他的手,独自立在门边向外望去。

    他知道,她在等着未归的爱郎。

    李显快步回府,见韦香儿已经开始收拾箱笼,更是喜不自胜,拉住她的手就念叨个不停,竟把她给说得羞红了脸,推说儿子女儿还在,这才让李显平静下来。

    “香儿,你听到了吧,阿娘封我做太子了,阿娘她封我做太子了!”

    “我早就说过,什么武家兄弟,什么皇嗣武轮,哪一个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如今只等着入主东宫,我们夫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韦香儿放下手中核对的名册,牵着李显往屋里走去。

    夫妻二人私话,却瞧见小裹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最疼爱这个生于途中的女儿,连忙唤她进屋。

    “裹儿,可是有什么事要同阿娘说?”面对幼女,韦香儿满面慈爱,散发着为人母的光辉。

    “阿娘,我听阿兄阿姊说,咱们马上要搬入皇宫了,是不是阿耶要做皇帝了,那我岂不就是公主了呀!”少女的笑天真烂漫,惹人欢喜。

    “嘘,还没到时候呢裹儿,如今还是你祖母当皇帝。”

    韦香儿打了一下李显摸着裹儿脸的手,张扬肆意地笑:“裹儿说的又没错,谁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即位了呢?正好我们裹儿也快及笄了,可得好好办一场。”

    “好耶!女儿要最好的及笄礼,阿娘阿耶你们得分开送!”裹儿笑着拉住他二人的手,又撒娇道,“我还想要天下最俊俏的郎君,起码不能输给祖母身边的那几个。”

    李显和韦香儿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有了成算。

    “我的宝贝当然值得天下最好的,你只管放心,阿娘定会给你办好,你先去收拾东西吧。”韦香儿哄走了裹儿,看着李显直皱眉。

    “你还有同武家人结亲的意思吗?要我说,他武承嗣和武三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生出什么好儿子配我的乖女。”

    李显无奈,只能哄完女儿哄娘子,房内的灯也是彻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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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道士今天掉马了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十月阅读只为原作者秦令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06章 第一零六章,女道士今天掉马了吗,十月阅读并收藏女道士今天掉马了吗最新章节 伏天记十月阅读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