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了山,绿绣送走二张后便来玄英这里禀报,见她正在收拾包裹,忙要上前代劳,却被按住了手。

    “叫上绿缨,随我去找莫少卿。”

    绿绣一惊,又不敢多说什么,自领命去叫人备车马,趁着光线昏暗到了莫宅。

    别说是绿绣和绿缨摸不着头脑,就连莫九郎也颇为诧异,见了玄英后连忙屏退下人,带人进了书房。

    “属下不知坊主大驾光临,勿怪勿怪啊。”他行了个礼后便请玄英入座,因听闻她不爱寻常茶水,倒也没有自作主张地张罗。

    “别叫我坊主了,如今又一坊都摇摇欲坠,此前诸事实在大伤元气,都是我连累了大家。”她挥手制止了莫九要出口的话,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包裹。

    里面有一块青铜牌,上面有鸟篆写着的“太壹”二字,正是坊主之位的象征物。又有半块玉佩和一把短剑,看上去虽然年代久远,可保养得宜,入手冰凉刺骨。

    几人看着玄英,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莫九有了猜测,心中震撼,失了往日的跳脱:“这、九娘,这万万不可,此事绝非儿戏。”

    只见她冲莫九抬了抬下巴,催促道:“少废话,伸手。”

    莫九为难,他不能反抗玄英的命令,可实在不想担任坊主一职,倒不为其他,盖是其性子不定,又活泼好动,自觉难堪大任,恐令玄英失望。“九娘,别这样,我真不适合,你就是让绿绣担此重任也好过我呀,是不!”

    玄英听了蹙眉,叹了口气道:“非是我不愿,只是绿绣她们与我关系太近,这样难以服众,而你身居要职,旁人轻易奈何不了,又大隐朝市,最恰当不过了。”

    “九号,同在坊内行九,这也是你我缘份,合该你来。”玄英见莫九还不肯接过,便叫了他在又一坊内的编号排行。

    他见如何都躲不过去,便握住青铜牌半边,待玄英握住另外半边后,才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得先暂代坊主一职,若今后有了更佳的人选,便让他来担任。”

    玄英听言思忖,方点头准许,又转头对绿绣道:“日后,你就辅佐九郎,切记凡事以他为先,听他驱策。”

    绿绣咬唇,有些不情愿,可见玄英坚持才举手立誓效忠。

    此时的绿缨倒开始庆幸自己的头脑并不算十分的出色,否则恐怕也会如绿绣一样,但是她们几人都只想呆在玄英身边,这二十来年的感情哪里是旁人可比的。

    “坊主,那我可以跟着你吧?”绿缨期待地看着玄英,希望她准许自己的请求。

    “嗯,你暂时先跟着我,日后如果有需要再说吧,”玄英收回目光,看向莫九又道,“九郎,我知道你压力大,但如今的局势我一定逃不了,你在朝中藏得深,只有你能保全大家,不至于让前任坊主所留的宝物被玷污或蒙尘。这算我的私心,拜托了。”

    “今日太仓促,但也有见证者,仪式一切从简,来日若你正式继任时我还在的话……”玄英看着绿绣等人担忧的目光,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以东君太一神之名,今我陆真娘将坊主位传于莫九郎,即日起你便是又一坊新一任坊主了,我信你。”她盯着莫九的眼睛,收回了手。

    “是,我必将不负所托,光大我坊。”莫九郑重点头,把三样信物一一收拢起来,才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既然我是暂代坊主了,那也有权力安排绿绣了吧?”他不顾绿缨瞪眼、绿绣蹙眉,自顾自说道,“我要你留在九娘身边,之前做什么,日后也继续,我这里目前也用不上人,你留下反而会惹人怀疑,便是晚上以‘影’出没也不行,我得陪我娘子,若有事尽量还是白日里联络。”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玄英也不会驳回,又遣了绿绣二人去门口守着,显然是有事要交代。

    “九娘,我听闻先前张易之参了你一本,圣人可有为难?改换之事可要同她汇报?”莫九比玄英长了八岁左右,虽一贯以坊主尊称,可私下相处仍是同龄旧友那般自在,先前玄英几次受伤,他也都暗中关心。

    玄英摇头,待莫九松了口气,她才道:“圣人怒极,不过已无大碍,只是叫我彻底解散又一坊罢了。”

    “这你还说没什么!我的天啊,你这胆子也太肥了!”他急得跳脚,恨不得把玄英打醒。

    “别慌,你入坊这些年,也该或多或少了解些传闻才是,‘又一’可无,‘太壹’仍在,你可别本末倒置。”

    “可是,可是这么多年,我们都是为了这江山安定和圣人而存在啊,你叫我一时如何改变?况且坊内不再收集天下情报,我们更成了聋子、瞎子,本也不该我来接手。”莫九嚷嚷着倒在榻上,闭着眼睛不愿面对。

    玄英走向他,压低了声音道:“明明我才是从小就被灌输着这些长大的人,怎么你比我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我们一直以来都是那递刀子的手,甚至也充当着刀的角色。可这些真的做得对吗?坊内那些被抹去了的记录,还有,还有许多事情的真相,真的就是这样吗?我醒悟得太晚,可还好有人点醒。”她想到了裴崇道,这个一直支持、信任、关怀她,给了她莫大勇气的人。

    “九郎,世道一直在变。”

    “我在老君山发现了些东西,今后你可以去看看,说不得能解开那些尘封的秘辛,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做那些了,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说完,玄英便离开了,将又一坊交托出去,她才能喘口气继续下一步。

    月亮已经悄悄爬起,夜还很长很长。

    今晚睡不着的可不止莫九郎,还有武承嗣,他自从听闻玄英亲自设坛要为张易之和张昌宗讲解道法,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偏偏二张结束后又进了宫,他无法探知玄英究竟说了什么,只能暗自祈祷。

    他想要彻底清除隐患,把陆玄英这根刺拔掉,可又舍不得她手下的又一坊,毕竟不提坊内掌握了多少秘闻,足以让他来威胁那些不肯支持自己的人,就是他曾听说的那些珍宝、药材也让人心动,说不得还有延年益寿的法子。

    于是,辗转反侧一夜后,他就骑马去了张府。

    “难得休沐,魏王这么一大早就上门来是做什么?”张昌宗悠哉地吃着茶,并没有看他。

    “六郎昨日进宫,可是圣人询问了那陆玄英设坛一事?此人极为狡诈,行事狠辣,不达目的不罢休,六郎和五郎可不要给她蒙骗了。”武承嗣躬身为二张添茶,语气诚恳。

    张易之抿唇,琢磨着该如何回应,又觉得以自己如今的获宠程度并不需要多费脑筋,便直截了当道:“圣人是有过问,不过那陆玄英并没有说什么,她不过也就是寻常人,想着攀上我们兄弟二人好给她在圣人面前说两句好话,如今往来这府上的有几个不是打着这个主意,魏王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这不太可能吧,我与她认识近十年,她虽然心机深沉,可断不会只是简单地求人庇佑,一定还有别的请求。”武承嗣根本不相信,甚至觉得张易之脑子过于简单,竟然轻而易举就被陆玄英给迷惑了,他才不会想到这个自己巴结的人已经不与他站在一边了。

    毕竟,宫内有传闻,二张告密让陆玄英失了圣宠,鲜血淋漓地从紫宸殿偏殿出来。

    张昌宗挑眉看着武承嗣,心里越发佩服起玄英,又觉得还好没有答应武承嗣的要求,以武家人的心智和肚量,是绝对玩不过这个在圣人面前几乎能全身而退的陆女冠的。

    更何况,他知道圣人私下秘密接触过不少道家之人,据说是为求长生不老,那么即使如今陆玄英看似被厌弃防备,等圣人真的到了那时候,保不齐还是会让她进宫。

    他笑道:“确实,你所料不错,这陆玄英除了求我们美言外,还希望能从贵府讨一样东西,不过也就是身外之物,不懂魏王可愿割爱?”

    武承嗣不解,思索片刻也没想到自己府内有什么是值得陆玄英挂念的,又怀疑她是不是想要捉回绿绋给那个早死的贼婢绿绕报仇。

    “魏王不用如临大敌,不过是你书房里一副画儿而已,听闻是早年陆女冠所跳‘飞天玄女舞’的场景,我们兄弟也很感兴趣。”张昌宗与张易之一唱一和的,把武承嗣弄得心乱如麻,震惊于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可想到又一坊又不觉得奇怪了。

    他夺取又一坊的野心逐渐膨胀,便细细将诸多秘闻透露,即使内心不舍,可如果能用一幅画换来张氏兄弟帮他拿下又一坊,那帝位也就手到擒来。

    此招行得迂回,可如果能做成,确实会增加不少有利的筹码,这也是当年韦家和李家联手想要搞垮玄英和又一坊的原因之一。

    二张答得模棱两可,但在武承嗣耳中,他们本就是天然的合作伙伴,自然把计划呈上,又速速回府取了画卷,只等着收拢势力壮大自己,这样与庐陵王他们兄弟相斗也能增加成算。

    “画卷就在这里,至于剿灭陆玄英一事,宜早不宜迟啊!”

    张易之小心翼翼,随着卷轴一点点打开,画里身姿窈窕的美人也慢慢露出,只可惜并非正面,但光是背影就引人遐想。

    五郎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波动,问道:“怪不得你珍藏许久,果真舍得?”

    武承嗣抱拳笑了:“美人怎么敌得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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