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武承嗣上表请奏,在洋洋洒洒的大段歌功颂德后,他情真意切地恳请圣人加尊号——金轮圣神皇帝,言辞之恳切,神情之真挚让武则天十分动容,不少武家人都在朝会上擦拭起眼眶,无不感动于武承嗣对亲姑姑的忠孝之心。

    除了他以外,陆续共计五千人附和请命,宫内外都跪着官员和百姓。不仅是朝会上,下朝后还有不少人上书求见,声势极为浩大。

    偏偏这么多皇室贵戚、世家子弟中,没有一向受武则天疼宠的太平公主。有心人自然能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些不对劲的地方,可当他们想进一步探究时,所有的线索都被清扫,为首的几个都被人重点关照了一下,自此便偃旗息鼓。

    圣人决定于九月九日在万象神宫加受尊号,并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来自太平的贺礼,除了远远超过礼制规模的数十车奇珍外,最让武则天欣慰的是太平终于再次有了身孕。

    这会是太平和武攸暨的第一个孩子。

    “阿娘,你不会怪我这礼送迟了吧,实在是前几日脉象不平稳,我又头疼恶心,今日好了就赶紧来了。”太平坐在下首撒娇,她的不适是真的,不过不是因为怀孕。此前和薛绍在一起时,她就有了生产的经验,且她身体一向很好,又金尊玉贵地养着,很少会持续性的不舒服。

    她这次却难受了近一旬,都是因为武承嗣的登门拜访,因此拒绝随他上书请奏,而是选择私下里向武则天表态。

    “好孩子,既然有了身孕就别到处走动,攸暨为人恭让又体贴,有他陪着你我才放心。”武则天笑得慈爱,似乎很满意于这种难得可享受天伦的时光。

    只是太平听了这话,心里突突,难免多想了几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应承着。

    “对了,正巧你来,我这儿有几份密报,你看看该如何处置。”武则天的几个孩子中最爱太平,觉得她最像自己,偶尔会与她讨论一些朝政问题,但大多还是已有定论的事务,很少会像今天一样直接让她表态。

    太平见了信纸上的倒三角标记有些诧异,即便之前为玄英当过一次传声筒,可是又一坊直属于圣人,其他人都没有过问的权力,而她也是上次以后才逐渐了解。

    “来逸臣勾结外邦人,私下交易,意图谋反?”白纸黑字列出了罪证,甚至连那外邦人的信息都逐一写下,太平细细看去,里面不乏提及来俊臣的一二事迹,可是都轻描淡写,似乎有意避其锋芒。

    “阿娘,又一坊做事,总没有什么纰漏,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呗!”太平不知道武则天是不是想警告自己不要与又一坊之事接触过密,否则怎么此前她与玄英来往都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武则天笑而不语,又让她看了一些证词,有几个是目睹了来逸臣与异邦人交易场景后的证言,还有一些来自太常寺教坊内宫人。武则天特别指出,有两个证人与韦元明府内仆从走得很近。

    “阿娘是怀疑这些证词作假?还是觉得韦家从中作梗,或者与又一坊勾结?”太平多少猜出武则天的心思,又为玄英不平,她试图从高位上那张威严的面孔中看出什么,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宽容,仁慈,还是属于母亲的温柔与爱?

    太平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渐渐褪色的身影,模糊了面容,就像一度差点消失在记忆中的阿娘的样子。

    “你觉得呢?太平,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来逸臣必须严惩,即使有您大赦天下在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韦氏虽然有参与其中的嫌疑,但是除去来氏兄弟对他们也没有什么益处,况且罪证直指来逸臣,与来俊臣没什么干系,兄弟异心的从不在少数,何况这二人。

    “只是,我觉得又一坊应该不会与韦家搅在一处。陆玄英的为人想必阿娘比我清楚,她为国尽忠,为阿娘扫平一切障碍,她应该不会蠢到舍近求远。而且我听说,韦元明曾当众对陆玄英言语冒犯,即使她没有追究,也不太可能与韦氏勾结。”

    太平神色平静,就事论事,而且她知道的内情本就不多,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

    武则天扫了她一眼,突然道:“既然这样,那就将来逸臣交给你处置吧。”

    还不等太平有所反应,屏风后就走出一人,正是陆玄英。她一身宫婢妆扮,因背光而看不清面容,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感情:“是,臣领命。”虽只有四个字,可也能感觉到她有着强大的信念感和坚定的意志力,不为外物所动摇。

    即使听到圣人和公主谈论关于自己的事,她也毫无自辩的意思。

    过了九月九加封日,来俊臣突然造访玉清观,将一块玉佩交给了陆玄英。

    这是裴崇道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据说是他阿耶的遗物。

    玄英指尖摩挲着花纹间干涸了的血迹,竟然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会来,没有好好准备一番,实在是对不住。”

    来俊臣阴着脸,似乎为没有打击到陆玄英而失望:“看来你早就知道,也是,绿绋当时没有下死手。不过你竟然不着急,就不怕你的裴郎在我手上活不了几日。”

    “你和武承嗣有求于我,我怕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是窈娘和绿绋那种为了男人冲昏头脑的人?就算是窈娘,她也能在最后醒悟过来,她可不是为了乔知之而死。”玄英抬头直视着来俊臣,眼眸中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来俊臣抿唇,他虽然一直与玄英交锋,可是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懂她。他不知道玄英所图为何,不求名利,连风流多情都是伪装,他没有见过这样毫无私欲的人,就连感情都可以泰然放下。

    “既然如此,那陆女冠是要拒绝吗?”

    “怎么会,胜负未知,我现在就退场岂不是显得我怕了你们?”

    “明日酉时,京郊魏王别院。”

    酉正,玄英如约而至,她穿过自己受伤的丛林,那石头上残留着她的血,依稀还可以看见狼爪印和她九节鞭留下的痕迹。

    有棵树的一侧树枝都被人为破坏,是她躲避武承嗣暗箭时用鞭子卷来防身用的。好在她功夫俊,否则也留不下一条命。

    “玄英,咱们开诚布公如何,我把裴崇道还给你,但你要永远离开大周,突厥、吐蕃都可以,西域辽阔,总有你容身之处。以你的才能,在哪里都会被重用,何必与我过不去呢?”武承嗣抚掌笑劝。

    “这话说反了,是你屡次犯我。而且你不会以为我走了,又一坊就无人了吧?在我前两年受伤后,就立下密令藏在坊内,等到了时机自然会有人接任。”玄英把玩着腰上的紫翡禁步,连眼神都吝啬给他。

    武承嗣听罢眯起眼,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阻:“何必选旁人,大好的人选就在你眼前。你为圣人做事,我又是圣人的亲侄儿,你将又一坊交给我,不是正好。”

    玄英终于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不说其他,只让他把裴崇道带出来看看。

    “放心,曾同僚一场,我怎么会苛待裴少卿呢。鹧鸪,把人带来吧。”

    人带上来时,玄英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裴崇道,反而定睛看了来俊臣几眼,此时外间突然有异响,武承嗣正要着人去查看,就被玄英笑着制止了。

    玄英走到裴崇道身边,他们倒也放心没有阻拦,也许是因为占据着场地优势,加上绿绋近身侍候,且二人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可以说全场只有裴崇道没有功夫傍身。想要劫走他,难上加难。

    裴崇道倒是没有什么显眼的外伤,可是精神状态显然十分差劲,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合眼,形销骨立,摇摇欲坠,连扶案坐下都不能。

    “这就是你说的不苛待?绿绋,鹧鸪,你在又一坊学到的东西就是这么用的,是谁让你把他掳来?”在玄英的逼问下,绿绋的视线闪烁,她几乎就要条件反射地喊出“坊主”,在武承嗣如隼的目光下收回了视线。

    玄英强忍着颤抖,不能在几人面前露出一点异样,她想不到武承嗣竟然敢做到这一步。却不想他也很诧异,似乎没想到又一坊的手段能将人摧残至此,其实这是最极端的几种之一,连惩治犯错的影都不会如此。而他却误让绿绋用了。

    “这可不太好办,就算我退让,可是裴家呢,你要怎么交代?不怕他们告到圣人面前?”玄英实在笑不出来了,勉强维持面无表情。裴崇道失踪了十几日,她遍寻不得,想直接闯入此地又怕打草惊蛇,只能联手韦元明将来逸臣治罪。

    那些证据也不全是伪造,只是他替自己兄长背了锅。宫人们早在排“十万宫廷乐舞”时就被来逸臣玩弄,苦不堪言,还是玄英让李七娘出面替她搞定。

    所谓的欺君叛国,不过是为了还来俊臣而已。

    每一个日夜,她都很担心裴崇道的安危,若不是知道武承嗣一定会和自己提条件,她恐怕都无法保持理智地去办完这些事情。但她自问不论是裴崇道,或者是绿绕、绿绣还是绿缨,她都会尽全力去营救,想方设法让自己手中的筹码更多一些。

    玄英以为自己对裴崇道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是寻常友人相交,可从不自觉地将他与身边三位婢子并提时,就注定了他在她心里的不同地位。

    就在这时,玄英击掌,武承嗣三人皆有所防备,却见一人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镶金带玉的盘子。

    正是绿绕。

    玄英看了一眼盘中,对来俊臣扬了下下巴:“你自己的亲兄弟不会认不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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