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宅。

    韦元明和韦李氏对视一眼,对前来拜访的陆玄英表达了欢迎。

    “陆女冠请,怎么突然想到我们夫妻二人,便是你要重开诗会酒宴,我们恐怕也是排不上号。”韦元明轻笑,他可是知道圣人对于又一坊的不满,但没想到这陆玄英竟然敢亲自上门来。

    “韦郎君,七娘子,如今的我哪有什么能耐开办诗会呀。今日来贵府,也是想要卖个人情给二位,不知道意下如何?”玄英放下拂尘,端坐在胡凳上,虽然是问询他们两人,可眼睛直盯着李七娘看。

    七娘笑了笑,对于陆玄英的追捧很是受用,但碍于丈夫的颜面并没有开口。

    韦元明的语气有些微妙,虽然对玄英略过自己而感到不快,可也佩服起她识人的本事来,顿了顿才故作自然道:“能让女冠亲自登门,恐怕是天大的事,恕不能轻易答应。可韦某人爱交朋友,不如女冠详细说说,若只是举手之劳,那自然不在话下,就当结个善缘。”

    听他这般推脱,玄英也不意外,若是他们能立刻答应下来才有鬼呢!

    “好,这事儿想必二位也听到风声,正是有关吐蕃与突厥等地的战役。听说,太子少保武承嗣涉嫌扰乱战事,破坏边境安宁,有损我大周与邻邦之友谊。先前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等人已经上书圣人,不知道这罪名如果定下了,他会如何?但他毕竟是圣人的亲侄子,极有可能坐上那太子的宝座,可这武承嗣又与我有些旧怨,恐怕那时我就自身难保了。”玄英叹了口气,又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极为苦恼。

    韦元明刚要说什么,就被李七娘按住了手,他不明所以,但七娘脸色不太好。

    “女冠何必挂心这没影的事,莫说先前众人请立武承嗣为太子时圣人就没有答应,再者如今圣人身体尚可,活上百岁指日可待,怕你我都不及圣人寿数无疆。”李七娘笑得有些勉强,玄英话里话外有好几层意思,韦元明只听出一半,她却连那未竟之言都琢磨透了。

    “所以,七娘子的意思,是要明哲保身,又或者静观其变?”玄英眼含深意,却没有看他们夫妻二人,而是转向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上书:

    蓬莱岛中客,不惧蹉跎世。

    这下不光是李七娘,就连韦元明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偏偏他们还要强撑:“陆女冠这话,说得不都是一个意思。”

    “原来这是一个意思啊,那是我口误,该打。不过呢,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李昭德李相国似乎得到了什么额外的情报,正打算找机会上奏圣人,似乎武承嗣的事儿还没有这么简单,你们说说,这武承嗣自己作死怎么还想着拉上别人呢,太可气了。”

    “不过呢,我也知道这个人情不好卖,如果韦家愿意帮我,那今后咱们也算是好朋友了,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是三岁稚童都明白的道理。”玄英说完不慌不忙喝了口茶,但与她口味相差太多,咸得她将茶盏都推远了。

    “女冠的好意我们夫妻心领了,还是那句话,此事干系重大,不能轻易答应,容我们思考两日可好?”韦元明不顾李七娘的阻拦,开了口。

    “我也想宽容几日,可是时间紧迫,这样吧,就一日,明日这个时候,希望两位能给我一个具有诚意的答复,”玄英起身,甩了甩袖子,行礼道,“小道告辞,不必送了。”

    说完,她便在韦氏夫妻二人的注视下翩然离去。

    待她走后,李七娘命仆从关紧门户,拉着韦元明就是一顿数落,即使韦元明知道他的回答让他们落了下乘,可面对步步紧逼的陆玄英,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七娘,你就别怨我了,陆玄英此番有备而来,我们可不能让她把事情捅出去啊,不然这么久的沉寂岂不是成了笑话,到时候武承嗣和来俊臣可就得意了。”

    李七娘闭眼深吸几口气,他们如今夫妻一体,而李氏又在暗中支持庐陵王,与韦家的关系绝对不能有一丝裂缝,可是若不是韦元明他们不与自己商量就行事,今天也不会让陆玄英就这么有恃无恐的上门来。

    “陆玄英可是明里暗里想让我们和武承嗣对上,她看出我们要坐收渔翁之利,所以借此敲打,虽是探口风,实际是威胁。”有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其实不论他们如何选择,都是徒劳无功,反倒像个跳梁小丑在陆玄英面前蹦跶,只怕人家早就在看笑话了。

    入不入局又怎么样,看似是隔山观虎斗,其实每一个人早就在棋盘上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果然,不出李七娘的预料,玄英一回到观中就想和绿缨她们分享韦氏的笑话,正巧裴崇道上门来讨茶喝,玄英便一道说了。

    “那韦元明实在憨傻,他娘子脸都变了,亏我之前还当他有多大能耐,合着全是李七娘在背后出谋划策,可惜了。”玄英在为七娘可惜,因为高宗的缘故,她对陇西李氏还是颇有好感,若不是李七娘这一房选择了与韦氏联姻,怕也不会如此。

    “坊主,你说,他们真的听懂了你的暗示吗?如果李七娘真的能做主,那他们也不至于掺和进武承嗣这次的行动中。”绿缨她们知道裴崇道已经猜出玄英的身份,二人也都坦白了,所以不再遮掩,连称呼都换了回来。

    玄英瞧了裴崇道一眼,见他正好望向自己,相视一笑后,他故意咳嗽了两声道:“李七娘算作军师,可坐镇中军大帐的另有其人。再说船都启航了,他们只能等靠岸。”

    “或许,也会有人提前跳水。”随着绿绣与裴崇道渐渐熟悉起来,她勉强能够认可他作为玄英追求者的身份,偶尔也能搭上话。但是只能是追求者,毕竟玄英可没有答应与他在一起。

    玄英摸了摸绿绣的脑袋说:“应该不会,权衡利弊之后,他们会找上李昭德,短暂的合作一下,不会长久,甚至还要担心被李昭德背刺。哪怕他们同出陇西李氏丹杨房,可政见不一,但我们还是要谨防李七娘的威逼利诱。”

    “就是亲父子兄弟都有可能各为其主,他们只是同一房而已。如果你实在担心他们合谋的话,或许可以让崔舍人去推动一下。”裴崇道放下茶盏,如是提议。

    不得不说作为喜好与玄英最相近的人,他们连思维都能够共鸣。

    初期,所有人都没有明确的站队,特别是崔家,可是自从来俊臣和武承嗣多番找他们麻烦后,崔家的立场就算依然中立也不会有太多人相信。可以说,即使没有玄英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也极有可能产生偏移。

    而玄英这里就更不必说了,哪怕之前只听从圣人的调令,可在与武承嗣的你来我往中,她也得为自己与又一坊的未来考虑。于她而言,只要最后上位的不是武承嗣,哪怕是武家的其他人,都不会特别糟糕。

    前两年圣人还让她负责制造庐陵王李显“谋反”的证据,而今却只字不提,很难说未来会不会让李显或改名为武轮的李旦上位。若不是当年她们有所保留,而今会落得两难的局面。这次与韦家的交谈,虽然威胁意味居多,可是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他们还没有真正对上过,完全有合作的可能。

    一切只看这次韦家的选择,或者说,看韦家的诚意有多少。

    裴崇道提出让崔晔掺和进去,一来可插在李昭德和韦家之间,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二来也是让崔家看清局势,尽快做出选择,特别是如今崔家入朝者繁多,与不大参与朝政的兰陵萧氏还不一样。

    有时候党派之争固然会死伤惨重,可如今只能赌一把,成王败寇,不过如此。如果等到武李之争白热化的时候,那没有明确立场的中立者反而是最危险的存在,当今圣人所要的并不是什么绝对的纯臣,以武则天对门阀的打压情况来看,就是崔家不动,她也会有动作。所以,赶紧选一个靠谱的站队,藏在队伍的中后方,反而是明哲保身之举。

    此招出其不意,如果不幸站错了队伍,只要不是队伍前头那几个摇旗呐喊的,一切也不是不可挽回。

    如此,崔家便是不想做什么,也可以得到足够的保障和喘息时间,崔绮儿便不会有太大危险。

    万事无绝对,人生就是一场豪赌。

    玄英对裴崇道会心一笑,他们都了解彼此,知道对方所思所虑,他知道玄英一定会为了崔绮儿考虑。

    如此,便再没什么好顾虑的了,玄英只需要为又一坊的将来考虑,有了裴崇道相助,她不再踽踽独行,哪怕前路迷雾重重,哪怕在没有见到黎明时就已经身陨,能与一个知己相携半程就是多少人都不曾有过的幸运。

    玄英悄悄握住了裴崇道的手,那样温暖宽大,传递给她无尽的力量。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他的回握给打断了思路。

    “时间不早了,你今天出门还没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别多想了,有什么大可以明日再说。”裴崇道看看窗外,落日西斜,寒鸦绕树,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玄英看出他已有去意,难得心生不愿,她并非那种矫情的人,可也想着与知己共饮几杯,对月照影成双。想做就做,在这种事情上她不会遮掩,也没有必要。

    “别急着回去,咱们喝几杯,我喝酒,你抚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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