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裴崇道猜出自己的身份,玄英也不觉得很意外,毕竟他们接触太频繁了,即使初期能做到掩饰得很好,可熟悉以后,就很难说了。
“来这之前,我还想着哪怕你猜出来,我都要极力否认,反正你也不可能直接摘下我的假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了。”玄英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想了想索性摘掉了罗刹鬼假面。
“我可不是故意隐瞒,是你从来也没有问过我。”在裴崇道柔和的视线下,玄英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样让她很不自在,只好胡乱蒙混,借着案上的情报说事。
裴崇道倒也没再说什么,顺着她的话继续。她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下稍定,略松口气。
这样七扯八扯的,蜡烛都快燃尽了,该讨论的也都反复说了几轮,这对于效率至上的裴崇道与陆玄英而言很不应该,可一时都不知怎么开口。
相顾沉默,还是玄英蹙眉喊疼打破了局面。
“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伤口怎么样?”裴崇道立刻坐不住了,上前就要查看她的伤势。
“男女授受不亲!”玄英故意,可声音比之前要软和十倍。
裴崇道也看出她是装的,瞪了她一眼,故意道:“不论是先前在玉清观看护还是在我卧室,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我还指望陆女冠能对我负责。”
“好你个裴敬之,跟谁学坏了,油腔滑调的,你看我不撕了……哎呦!”她突然叫唤起来,吓了裴崇道一跳,可他又疑心她再次耍诈,并没有上前。
哪想玄英竟然真的揭开上衣,腰腹处的绷带有些红印,像刚渗出来的血。
“我错了,我以为你耍我开心,疼不疼,我这儿有药,虽然比不上你那里的,但是救急不成问题。”裴崇道不敢怪她,眉头皱着就没松开过。
玄英看了他几眼,想说这并没有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让他为自己重新包扎。
“其实,我很怕你不理我,毕竟隐瞒是我理亏,主要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的牵扯会这么深,我以为就是和以往那些人一样,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哪知道会成为朋友。”玄英低头看他为自己包扎的手,修长宽厚,比她的要大许多。
“朋友?只是朋友。”他的声音有些空洞,似乎也有点沮丧。
“是啊,朋友不好吗?我没什么朋友,可你算一个。而且我以为,男人都会更在意女子的过去。”玄英试探性地开口,她想起之前几个被她当成工具的家伙,没有不在意自己那些前任的,明明他们也风流过,却对女子要求甚多。
“我不想只当朋友。你说我们只是朋友,却担心我在意你的过往,这不是矛盾吗?以及,我虽然想知道你的过去,可对那些所谓的风流韵事并不感兴趣,和谁相恋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权利干涉,何况,纠结过去不如着眼于当下,你本来也不懂何为喜欢。”
“谁说我不懂,难道你就懂了?”玄英被他说得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就真的只是好奇,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对,没错,她就是出于朋友立场,好奇他对自己过去的看法而已。
“好了,再打个结。你想和我说,以后还有大把时间,你可不是那么纠结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之后还有硬仗要打,”裴崇道拍拍玄英的头,不等她反抗就收回手道,“太晚了,我把榻整理一下,你就在这里休息吧,省得晚上奔波,伤口再裂开。”
玄英点点头:“我没异议,但是我要你陪我。”
“这不太好吧,你身上还有伤。”他俊脸一红,有点不知所措。
玄英翻了个白眼,奚落他:“你想哪儿去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只是突然想到些事情,躺着聊天也很方便啊。”
裴崇道狐疑地望过去,只觉得有诈,可是也不想放过与她亲近的机会,便同意了。
玄英侧过头来看裴崇道,面前这个男人五官俊美,眉间有一点朱砂痣,若不是他常故意将眉毛描得更粗更黑些,只怕会惹上不少风流情债。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冷酷,线条硬朗,唇线很薄。但除了他们第一次在大理寺偶遇,他被自己劫持时,在她面前,他总是温和谦恭、彬彬有礼,并不像外界传闻那样。
此时见他皱眉,眉峰间的褶子都能将那抹红藏住,她觉得有趣,不自觉地伸手抚摸上去。
裴崇道一愣,拉下玄英的手就往被子里塞,看她面色苍白,心疼道:“你看看你自己,忙碌了整夜还不好好休息,真让人担心。”
其实不止这一夜,她醒来后有太多要处理的事情,哪怕绿绕她们都很可靠,可在大事上只能由她来做决断,甚至可以说若非她此前受了重伤要养病,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经年累月,忧思过重。
“没办法,武承嗣的这步棋实在让我想不到,就算他想要谋取帝位,可扰乱边关之事能得什么好?这样的蠢材怎么堪当大用,我看他是忘了自己姓武。”玄英闭上眼,任由裴崇道替自己暖手。
“或许,是你当局者迷,他此次的目的和帝位无关,你提到有不少其他势力的探子被他的人杀害,甚至连脸都被毁掉,会不会是为了你?”裴崇道和玄英在某种程度上实在很像,所以他没法再劝谏什么以身体为重的话,因为他自己查案起来也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他还是想对又一坊不利,把这些祸事栽赃到我头上?”
裴崇道见她不悲不喜,甚至没有发怒,更心疼了,这样还不如将心中郁气发泄出来,她身体还没好透,受不住这一遭遭的破事。
“别想了,俏俏,是我不好,和你说这些。”他将玄英的手放在心口,胸腔内的跳动声,在这安静的夜晚撞击在玄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逃避是不对的,敬之,你该清楚啊!”玄英转身,不期被他拥入怀中,耳畔的心跳声更加响了。
裴崇道试探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哄不肯睡觉的孩子一样:“逃避确实不对,但是你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今夜过去大半,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你再不修养就中了他们的奸计,若是你垮了,那又一坊和圣人那里要怎么办,你要抛下他们,抛下我吗?”
“我……对不起,我忘了身上的伤还没好,是我任性了。”玄英闭上眼,一切外物都被她隔绝,除了耳边来自裴崇道的心跳声,轰隆隆的好似擂鼓,却莫名让她安心。
这是一种与在绿绕她们身边不一样的安心。
来俊臣趁着武承嗣手下人出动的时候就密告武则天,再一次构陷陆玄英谋反。虽然圣人没有即刻下旨,但是拒绝了玄英的求见。
好在她早有后手,分别通过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等人将所掌握的真实情况如数上报。但是据太平后来所说,圣人似乎对又一坊此次出了如此纰漏而有些不满。
本来太平和婉儿并不知道玄英就是又一坊的坊主,可事急从权,为了边境的平稳,玄英只能让人表明身份,否则她们可不会无缘无故将来路不明的情报送至御案。至于崔府那儿,是最后一道防线,玄英能信得过绮儿,可是崔家的立场有了变化后,她就不能再让他们知道俏罗刹是为圣人做事。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随着朝堂李武之争势必会被有心人拿来作文章,崔绮儿也一定会知道。哪怕清楚她绮儿并不会介怀,反而会体谅她的不易,可到这种时候,隐瞒似乎也意义不大。
“母亲的态度不明朗,就连我都没法断言,你近期可要小心。”太平拍了拍玄英的肩膀,出于她的身份,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你别担心,还有我们,我不会把你的身份告诉家里的,那样对你、对崔家都不利,就连成周我都不会告诉,你就放心吧。”绮儿瞬间就明白了利害,也感谢玄英此前对她的保护。
“不过,难怪你当初说不如让我去当皇太女,我总算明白了,这么多年你瞒得实在太好,我们都被你蒙在鼓里,这得罚,是不是啊,阿绮?”太平不想让气氛太沉闷,况且她自己多次受玄英照拂、开导,见其得知消息后愁眉不展,也想帮衬一二。
玄英端起手边早就凉透的药碗一饮而尽,缓了缓才道:“无妨,圣人多少会顾念我多年忠心不二,就是来俊臣真的阴谋得逞也没什么,我还是更担心武承嗣此举让收复吐蕃、突厥变得更加艰难。”
“我会再去母亲那里给你求情的,你千万不要多想了,战况还没差到无力回天。”
“是啊,我不便出面,可太平能在圣人面前说上话,你不要太忧虑,养好身体才能对付来俊臣他们,武承嗣这么荒唐的行为,圣人未必是对你不满。”这话意有所指,让太平看了绮儿几眼。
不过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如今的局势,恐怕日后能再聚首的机会也不多了。太平虽然暂时没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可是只要她还是武家媳妇儿,那势必会夹在中间,除非她……
玄英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平一眼,却被抓个正着,太平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却从这笑容中读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点头示意。
二人告辞,留玄英对着空荡荡的茶室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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